第30章 泰山

  待吃过了和和睦睦的一顿午饭,到了下午,把跟自己生活作息都相似的小觉包不苦拍睡了,奉九又头疼地领着非要到她闺房一游的宁铮进了自己的院落,“看吧看吧,有什么好看的。”

  奉九出嫁了,但闺房里的摆设可一点都没动,随时准备欢迎主人回归。

  宁铮心满意足地东看西看,马上被离得最近的博古架上一排大大小小的木艺品给吸引住了:一只机灵的小麻雀、一匹眼神倔强的小驴子、一朵向日葵、一串紫葡萄、一盘磨、一只小公鸡正在给一只小母鸡叨毛,正好用小公鸡叨毛的嘴把两只小鸡连了起来……这些小东西应该都是出自同一人之手,打磨得很是精细,涂着清漆,煞是可爱;有的看起来已经很有些年头,风格从最开始的朴拙生动,到后来的精巧灵透,不过零零散散的,不成气候,好像就是随意一做。

  尤其跟博古架上那些一看就是价值不菲的古董和新奇巧妙的西洋工艺品相比,无论从做工还是价值上都无法相提并论。

  “这是谁做的啊?”宁铮很感兴趣地拿起那两只小鸡,用指尖轻轻敲了敲小鸡的尖嘴巴。

  奉九看了一眼,走过来从他手里拿过这两只小鸡,放回去后淡淡地说:“是一个不出名的木工随便做的。”她从未跟宁铮提起有关虎头的事儿,好像那是她少女时代的瑰宝,只能放在心里,自己时不时地拿出来摩挲,拂掉时光的尘埃。

  宁铮盯着她的背影,没说话。

  随即两手插兜,慢悠悠地举步走到墙边,墙上挂着一个金色大相框,镶着玻璃,里面用一张浅碧色花纹纸做底,贴了不少小时候的奉九和母亲的合影,看照片上的题字,从百岁照到十岁,一年一张。

  五岁以前的照片里,奉九都是一双满是眼黑的黑葡萄大眼占了大半张脸,小脸圆圆,鼻头也圆圆,抿着小嘴儿,每张都是一脸吃惊相,爱人得不行,宁铮立刻现出一脸慈爱,老父亲上身一般,可把奉九吓坏了。

  再后来的照片,眼睛渐渐变长了,脸也变长了,小人儿的五官越来越精致,神情也越来越严肃,任性的嘴角还是微微下垂的,一股子小女孩的倔强和罕见的灵气,依稀看得出今天的模样了,他仔细地看了看抱着她的奉九母亲说:“你长得真像岳母。”这是个美妇人,厚发,服饰清雅简约,相貌清丽,只是,眼睛里浓重的哀愁压过了原本的灵气,的确,奉九有了她八分相。

  宁铮看着题字……所以,这样一年一张的照片到奉九十岁就断了,因为她母亲就是在那一年过世的,从那以后,她就不大爱照相了么?

  奉九听了,怅然若失。

  宁铮转过身,搂上她的腰肢,“想你娘了?”

  奉九低着头,说:“不用想,她天天都在。”

  宁铮捧住她的脸,低头逼着她与自己对视:“奉九,如果你是你母亲,你会怎么做?”

  奉九一蹙眉,“这个问题我早想过,既然原谅不了父亲,那就离开呗。”奉九一点不好奇宁铮怎么会知道自家的事儿,还有什么是他想知道而无法知道的,只怕根本不存在。

  “就知道你得这样想。”宁铮拧了拧她的鼻尖儿,“你也知道你婆婆的事儿,如果你是她,你又会怎么做?”

  奉九认真想了想,发现心里第一个浮现出来的念头居然还是离开,不禁对自己有些汗颜。

  宁铮不用她回答也是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儿,他单手扶住她的肩,修长的食指挑起她的下颌,用浓黑的眼眸追着她不愿与自己对视的眼神,“世界上很多事,不是一走了之那么简单。”

  奉九又想了想,慢吞吞地说:“其实她们的问题,不太一样——我母亲的问题,在于她太把我父亲当回事儿;而你母亲……”

  “是你婆婆。”宁铮好声好气儿地纠正她。

  奉九没理会他,“恕我直言,她主要是没有足够大的势力和足够多的钱财,而且太为你的前途着想。”

  宁铮默默无言。

  “奉九,”宁铮忽然出声,“你有多少钱?”

  “你缺钱?想问我借?行,三分利。”奉九伸出三根手指,得意地一晃。

  宁铮啊呜一口咬上去,奉九赶紧抽手。

  “你个小葛朗台。”宁铮笑了,心里却后知后觉于身怀巨款的奉九很是危险,直接跑了怎么办?自己怎么居然忽略了这个问题?可这事儿,不好办。

  申时已过,奉九和宁铮该回去了。这次送出门来,唐家人脸上都挂上了由衷的微笑:木已成舟,而奉九看起来过得还是不错的。

  到了第四天,两人一早就去了奉九母亲的墓地,回来后,宁铮有点泄气,“你个小丫头,怎么这么不相信人呢?”宁铮刚刚在奉九母亲的墓前发誓,要一辈子对奉九好,奉九不置可否,这让宁铮颇有不满。

  奉九嘎巴溜脆地说,“因为早有哲人说过,‘男人靠得住,母猪会上树。’”

  宁铮哭笑不得,“请问是哪位哲人?”

  “不可考。”奉九铁口直断,接着说:“我觉得绝大多数人在发誓的那一刻,就那一刻,的确是很真心的;可随着环境的改变,原本想遵守的誓言,也许会变得很难实现……但我也不会怀疑那一刻你的真心诚意,这就行了。”

  “那是因为你不了解我。”宁铮有点生气。

  奉九也不乐意了,“我有自己的眼睛,自己的耳朵,自己的脑子,我会自己思考,然后决定相信什么,不相信什么;只有我自己才知道什么对我好,什么不好,你们任何一个人,都不能强迫我相信我不能相信的东西,也不能擅自替我决定什么才是对我好。”

  奉九一向对中国女性不得不“在家从父、出嫁从夫”极为不满,这就是千百年来把女性看得太低的缘故,非常要不得。

  宁铮差点没被奉九一连串的“自己”搞晕了,但对于还在新婚期间就因为这样无谓的事情而小吵一架,宁铮颇有点懊悔,自己有点冒进了,还是应该放缓节奏,姑且从之。

  他们又去给宁老夫人请了安,刚回到小红楼,一抬头就看到了吉松龄,他前一阵子因为军务繁忙,连宁铮的婚礼都没有时间来参加,宁铮立刻停下脚步让奉九先进屋。

  奉九在出嫁那天,已从媚兰处提前得知吉松龄此次是回奉述职,所以她抬头对吉松龄一笑,点了点头就进去了。

  从大前天备嫁开始到现在,出嫁、婚礼、洞房、见族里各门亲戚、回门、扫墓、拜见上人们,这几日下来,奉九是人困马乏,好容易到现在告一段落,她上楼进了浴室沐浴,换了睡衣,想了想还是下了楼走到客厅的长沙发那儿,把一双长腿拿了上去半躺着,舒散舒散筋骨——她觉得还是离楼上的床远一点比较安全。

  冷不丁地一团白色闪电一闪而过,落到离她不远的茶几上。

  奉九吓了一跳,仔细一看,原来是进门那天就看过一眼的宁诤的爱猫,胖胖大大,肥肥白白,全身都披着厚厚的雪白长毛,脖颈处的毛发尤其长,看模样应该是一只山东临清狮子猫没跑儿了。

  它定定看了奉九半晌,奉九也好奇地回望它,没几息它又“嗖”地一下蹿没影儿了,待奉九的眼睛好不容易追上它的身影,才发现它就在那两截楼梯的缓步台上,四脚着地,腰背拱得老高,那站姿果然犹如狮子一般,看起来又深沉又威风。

  一张大圆脸上,长了一对一黄一蓝的鸳鸯眼,也就是俗称的阴阳眼,据说能辟邪旺家,神气又漂亮。

  不过,物似主人形,这大胖猫刚才大概是嫌自己仰视她了,才找了这么个地势高的地方来俯视她,奉九怎么看怎么觉得它那是憋着坏呢。

  奉九于是跟它傻傻对望,没过一会儿,这帅府坐地户居然怂了,“呜喵”一声又蹿上了上一层的楼梯,一溜烟地不见了。

  奉九伸着脖儿往上瞅,半天也不见动静,一边纳罕着这大胖猫又去了哪里,一边站起身举步往楼梯上走,忽然觉得睡袍被什么给拖住了。

  她一低头,刚刚还继续往楼上蹿得没影儿的大胖猫正蹲在她脚边,伸出一只爪子摁住了她长可及地的睡袍边裾,嘴里叼着一只肥硕的大老鼠,能有尺把长,几根硬翘翘的长长鼠须露在大胖猫的嘴外边,还有小爪小脚在不停地挠动,但没有任何声响——大胖猫咬住了它的咽喉,却没有使力,可能打算戏耍一番。

  奉九浑身汗毛倒竖,她只觉得有冷汗顺着鬓角和脊梁骨刷刷往下淌,她发出“嗷”的一声清亮的尖叫,整个人跳起来就外冲,一边跳一边警惕地盯着脚下的大胖猫——它正不怀好意,不慌不忙地叼着个大老鼠晃悠悠地向她走来;正在此时,门一开进来一个人,顺带进来一股子轻风,奉九也没工夫看清这个人是谁了,不管不顾地高高跳起往这个人身上就是一挂。

  这个人反应也是极其敏捷,立刻左手托住她腰,右手护住她脖颈。

  奉九已横躺在这个人的怀里,双臂紧紧缠绕着一管脖子,再看大胖猫已到了这个人的脚下,忽然甩了甩头,柔顺地躺在他裤腿边。

  裤腿儿?奉九这才后知后觉地抬头,惊惶未定的大眼直接撞进一双乌黑深沉的眼睛,这双眼睛里含着笑,线条极美的元宝嘴儿也向上翘得厉害,看起来心情大好。

  奉九咕哝了一句“怎么是你”,就迫不及待要下地。

  宁诤手一紧,阻止了她的动作:“不是我的话,你觉得是秋声还是吴妈能经得住你这分量啊?”

  讨不讨厌,奉九就当没听见,还是扭着身子要下地,宁诤这次也不拦她,手一松,奉九双脚着了地。

  她把有些散了的睡袍襟口抿了抿,又把腰带系紧了些,顺便向下一看……

  二话不说又干净利落地蹦到了宁诤的身上。

  宁诤:“……”

  奉九一看暂时安全了立刻说:“赶紧把这大胖猫整走啊!让它找个地方把大耗子吃了,要不该不新鲜了。”

  宁诤:“……”他掐着她的腋下把她举高,又大笑着把她放低亲了亲她细腻光滑不施脂粉的脸蛋儿。

  奉九嫌恶地抹了抹宁诤亲过的地方,“别光笑啊快点啊!”

  宁诤这才低头对大胖猫说:“泰山,出去把死耗子扔了。”

  奉九这才注意到大胖猫嘴里的老鼠已经一动不动了,看来是彻底没气儿了。

  大胖猫仰头看着奉九,一人一猫目光对上,都不禁呆了一呆。

  宁诤笑着摇头,伸脚轻轻踢了大胖猫的肥屁股一下,大胖猫这才不情不愿地一扭一扭地走了,临走前还不忘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宁诤放下奉九,走到衣帽架处把西装外套挂好,一边道:“你也真是,怎么猫厌狗嫌的。”

  奉九看了他一眼:“……告辞。”一拱手,扭头就走。

  宁诤把她飘在身后的睡袍的腰带轻轻一拉,睡袍的衣襟随之大敞,露出里面薄荷绿的双绉肚兜和中裤,“哎你——”她赶紧停下脚步,也不顾回头痛骂始作俑者,赶紧整理睡衣。

  宁诤胳膊又往前一揽,奉九的身子立刻一个后仰,香软纤细的身子就又落入了他的怀里。

  “过来陪我坐会儿。”奉九不情不愿地被他抱着坐在沙发上。

  他现在穿着一件衬衫,罩着一件西装背心,他把奉九放在腿上半躺着,小背心上的银扣子硌得她的胳膊有点疼。

  宁诤低头专注地看着她,看着看着,头就俯了下去。

  奉九晃着头想躲开,也是不能够,只能生受了。

  一个又长又湿的吻结束,奉九微微喘着,很想抬手擦擦嘴,但看着宁诤的眼神儿……还是算了,“你刚刚是去刷了牙才回来的吗?”刚刚宁铮可是在墓地抽了一根烟。

  “嗯。你不喜欢烟味——那我以后戒了?”宁铮刚才去大青楼与吉松龄谈话,送走他后,就地在大青楼里的浴室找到新的牙刷刷了牙才过来。

  “……好。”奉九觉得这样不错,家里男性亲戚们没有抽烟的,她实在讨厌烟味儿。

  宁诤看着她雪白的脖颈,凸出的喉结上下滚动了几下,头慢慢地又往上凑,奉九只觉得身子底下坐着的这具男人的身体越来越炽热、坚硬,很是危险,只能没话找话:“你那猫,怎么叫‘泰山’?”

  “猜猜?”宁诤停住,往后一靠,顺手分出一绺她黑亮的长发,缠在食指上慢慢绞着。

  “看它胖成那样,只怕是从‘泰山压顶’来的名儿吧?”

  “怎么就这么聪慧。”宁诤赞赏地在她脸上亲了一口。

  “我去给你倒杯茶喝?”对这种动不动就有的亲热,奉九自认无福消受。

  “……老老实实陪我在这坐着。”宁诤抓住奉九,把她箍得更紧。

  泰山丢掉了死去的老鼠,又悄摸儿地回来了,它竖着旗枪一样的粗大尾巴,走成标准的一条直线,前后交错,极其优雅。

  两只鸳鸯眼又深幽幽地盯着奉九,奉九的手心都冒汗了,“我没干什么呀,至少,我还没来得及干什么呀对不?您,别跟防贼似的盯着我呀。我说……”

  “瑞卿——”宁诤头也不抬地纠正她。

  “瑞卿,泰山是公猫吧?”

  “……是,也不是。”

  奉九不禁睁大了眼睛:“你把它给阉了?!”

  “自然。要不一到春天它这个不安生,闹腾得厉害。”宁诤顿了顿,“你个小姑娘家家的,说起这个字怎么就不害臊呢?”宁诤指的当然是“阉”这个字。

第30章 泰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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