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2 章

  楼音低下头,将季翊的手指一根根地掰开,然后说道:“这就是你送给我的大礼?”

  季翊不可置否,“一旦太子不再信任太子妃,你以为他还能成什么事?”

  他的话正中楼音的疑惑,她蹙紧了眉头,说道:“那时,也是这样的?”

  季翊自然明白,楼音口中的“那时”,是指她前世下狱之后,外面所发生的一切,如今能告诉她这些的,只有季翊了。

  “正如你在信里所见,陈作俞这些年贪下来的巨款不是尤铮唯一的钱财来源,他的手伸到了各州各府,当然,少不了你的好妹妹帮忙。”季翊的语气很轻,将这一场足以掀起大梁整个朝廷风波的事情说得平淡无奇,“敛财屯兵,野心勃勃。”

  楼音虽站着波动,但她的眼神已经出卖了她内心是如何的波涛汹涌,“那,舅舅的死……”

  季翊的脸在烛火后明暗相映,他往窗下走去,说道:“如你所想。”

  楼音突然连支撑自己坐直的力气都没有了,她整个人往墙上靠着,后背贴着冰凉的柱子。

  那时,她以为在北疆突然暴毙的尤将军是死于太子之手,如今看来,她倒是冤枉太子了。只是事实的真像更令她难以接受,不过不解释并不代表想不明白,皇帝为何敢将虎符交给尤将军?因为知道他的忠和义。为忠,他不会利用手中的军权谋朝篡位;为义,皇帝却是想,当他驾鹤西去,不管楼音与太子谁落了下风,尤将军都不会坐视不管,至少会护他们平安。

  然后他的忠,在尤铮与尤暇眼里却成了极大的绊脚石。若有朝一日他们真的起兵谋反,光靠尤铮手里在南疆悄悄囤起的兵哪里足够与尤家军对抗?那不如杀了自己的亲生父亲,得到他的虎符,简直如虎添翼。

  看着楼音脸色由青转白,季翊便知道她许是想通了所有关节,于是笑道:“怎么样?自己与太子斗了大半辈子,才发现真正的黄雀还在身后?”

  即便季翊的话里充满了嘲讽,楼音此时也无法在意了,她坐着出了好一会儿神,才想起另一件事。

  在尤暇写给尤铮的信里,楼音看到,原来今日那去世的两个孩子,一个还未满周岁,一个还未降临到这世上,都是他们兄妹的垫脚石。

  尤铮想要得了这江山,自然是不能让太子有任何血脉的,玓儿自然是要牺牲。而尤暇肚子里的孩子,着实是个意外。她这大半年来为了不怀上太子的血脉,一直悄悄喝着药,可惜这个孩子那么顽强,依然生长在了她的肚子里。

  尤铮知道此事后,几乎是斩钉截铁地吩咐尤暇,这个孩子不能要。

  楼音不知道尤暇在安排今天这一出戏时有没有过犹豫,但至少她的目的达到了,这一下,太子两个孩子都没了。

  季翊房里的熏香燃着,飘出袅袅的白烟。楼音有些昏昏欲睡,问道:“太子会相信这些信吗?”

  季翊站在床边,躬身展开了被子,说道:“信与不信,他自己会去查。”

  说完,楼音的眼皮已经跟灌了铅似的睁不开,她用最后一丝意识说道:“你……”

  “我曾许多个夜晚辗转难眠,所以我的屋子一直熏着安眠香。”

  他的话音轻飘飘地落进了楼音耳里,她已经合上了双眼,面容安详。

  季翊把楼音抱起来,放到自己的床上,刚一转身,郁差就走了进来,将桌上那装着信的盒子抱了起来,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屋子里的灯始终亮着,枝枝与席沉守在外面,听不见里面的动静,有些担心,但两人眼神交流了许久,最终决定默默等着。

  *

  今夜月色明朗,东宫的气氛却有些诡异。

  纪贵妃离开东宫已经有一些时辰了,太子还沉浸在失子之痛中。不,不仅是失子之痛,还有纪贵妃告诉他皇帝得知皇孙去世时的冷漠态度。

  如果是楼音的孩子去世了,他是不是已经心疼地发了狂?

  太子不由得想到小时候,他与楼音一同骑马,两人难以拉开差距,于是楼音拔下头上的金钗,□□了马的后臀。吃疼的马儿发了疯一般狂奔起来,与他撞上,两人一同摔下了马。

  当时皇帝便冲了过来,只顾着将楼音搂在怀里,急红了眼,直到太医来了,说楼音只是皮外伤,而太子却摔断了腿,这时皇帝才将目光投向了他的儿子。

  这样的事情不知发生了多少次,太子已经数不过来了。有时候他唯一值得庆幸的便是他是一个男儿,这才不会像后宫里其他公主一般,只有逢年过节之时才能见到自己的父皇。

  可是现在,父皇连他这个男儿身也不放在眼里了,连皇位都可以传给女儿,还有什么是不可以给女儿的?

  太子失魂落魄地笑着,端起身旁的酒壶,一饮而尽。

  这时,他的长随抱着一个盒子进来了,低声在太子耳边说了几句话,就见他慌张地揭开盒子,将里面的信一封封展开来看。

  每一封信,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把利剑一般戳进太子的心。当初得知皇帝写下密旨改立储君之时,他便觉得那就是心如刀割的感觉,那此时,更是万箭穿心。

  他的骨节泛白,将手里的信捏成了一团,许久,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带人,去寝宫。”

  血腥味儿还未驱散的寝宫很静谧,太子妃正沉沉睡着,刚小产过的女子面色苍白,如同在鬼门关外走了一遭,此时怕只有地动山摇才能叫醒她。于是,当她睁眼时,天已经蒙蒙亮了,而她的丈夫正站在她的床前,面色阴沉。

  尤暇坐了起来,揉揉眼睛才发现太子身后还站了许多人,各个屏气凝神,还有她的贴身侍女,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饶是心里发憷,尤暇面色也很镇定,“殿下这是做什么?”

  太子只是阴沉着一张脸,盯着尤暇看,知道她脸上也出现了慌恐之色,才开口道:“听说太子妃的乳娘是和州杏林堂的后人?”

  他这么一说,尤暇感觉眼前突然黑了一般,心里有一道口子慢慢被撕开。

  见她不说话,太子又继续问道:“以太子妃的聪颖,从小耳融目染,把脉问诊的本事学了个九成应当不成问题吧?”

  “殿下,您在说些什么?”

  见尤暇还在装傻,太子挥手,立马有太监捧着一堆混着泥土的药渣走上前。

  “太子妃要不要请太医来当面鉴定一番,这是安胎药还是堕胎药?”

  不等尤暇回答,太子又继续说道:“许是不用了,太子妃跟着乳娘看了几年医术,不会连这些药渣是什么都分辨不出来吧?”

  尤暇心一紧,被子掩盖着的双手抓紧了床单,依然瞪着一双眼睛盯着太子。

  而此时的太子眼里的阴噬越来越重,他逼近太子妃,一把掐住了她的脖子,“若不是本宫连夜命人将东宫翻了个底朝天,许是还找不到这被扔在角落里的药渣,太子妃娘娘好大的本事啊,一石二鸟,将本宫的两个孩子杀得干干净净!”

  看样子太子已经知道了,但尤暇仍要拼死挣扎一番,“太子是怀疑妾身杀了两个孩子?虎毒不食子,妾身怎会对自己的孩子下此毒手?”

  说着,豆大的泪珠便掉了下来。

  可太子如今不会再因她的泪珠心软了。若说那白纸黑字他不信,但这堕胎药的药渣却由不得尤暇狡辩了。

  “是吗?”太子一转身,说道,“屋子里有些冷,端一盆碳火进来。”

  一盆烧得红火地碳火被端了进来,摆在尤暇面前。太子低头看向跪在地上的侍女,说道:“说还是不说?”

  这侍女是尤暇的陪嫁,自打出生就在尤暇身边伺候了,太子第一个便抓了她来。

  侍女哭红了眼,但只是重复着一句话:“殿下冤枉娘娘了!冤枉娘娘了!”

  见她嘴硬,太子叹了一口气,别过头去。两个侍卫立马分别抓住了侍女的两只手,直挺挺地按到了炭火里去。

  “嘶……”肉被烧焦的声音,伴随着侍女的哭喊,回荡在整个东宫中,“殿下,您冤枉娘娘了!娘娘冤枉啊!”

  一股肉被烧焦的味道传进了尤暇的鼻子里,她眼底一冷,说道:“太子这是什么意思?”

  太子不说话,只等着那侍女受不了酷刑招出尤暇的罪状。可知道她的双手便被烧焦了,整个人奄奄一息,四肢连知觉都失去了,嘴里却依旧喃喃道:“娘娘冤枉啊……”

  侍女倒地不起,双手地惨状让所有人都不忍心看,尤暇握紧了双拳,一个字一个字说道:“太子这是又要改立太子妃吗?”

  整个寝殿都陷入一种诡异的沉静中,太子盯着尤暇看了半晌,想到那突然自杀的奶娘,还有搜出来的堕胎药残渣,以及那几十封通往北疆的信,心底寒意升起,缓缓开口道:“太子妃刚小产,你们看好寝殿,一直苍蝇也不许飞进来。若是娘娘出了什么意外,这侍女便是你们的下场。”

  他转过身,透过窗户看见天已经大亮了。

  *

  楼音转醒时,只觉得许久未睡得这样香甜了,只是一睁眼,却看见自己睡在季翊的房里,这才想起自己睡得如此“香甜”的原因。

  她咳了两声,枝枝立马进来了,支支吾吾地说道:“公主,您醒了,咱们赶紧回宫吧。”

  楼音沉着脸,说道:“昨夜为何不叫醒我?”

  枝枝苦着脸回答:“奴婢叫过您好多次都没叫醒……”

  楼音扫视了周围一圈,又问道:“他呢?”

  “他”自然是指季翊,枝枝低着头说道:“季公子昨夜睡在西厢房了。”

  楼音哦了一声,低头看见自己衣衫完整,沉吟半晌,起身随枝枝出去了。

  直到她离开质子府,也没看见季翊现身。

  而此时的季翊,躺在西厢房的床上,喘着气盯着屋顶。郁差端着一碗药进来,扶起了季翊,说道:“公主已经走了,昨晚睡得很沉,没有醒过。”

  季翊点头,一口喝下了整晚药,说道:“安眠香倒是有些奇效,否则不知她熬不熬得过昨晚。”

  “砰”的一声,郁差将药碗摔在了地上,他嗓音微颤,说道:“殿下,您收手吧!”

第 7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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