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五章

  北陆,荒谷。

  晨风轻拂,碧空如洗,万顷山谷间不时传来兽嗥之声。在贺七登陆北陆,与兽族对接,入了剑阵后,兽王丹吾带领数千妖兽守在法阵周围,作护阵之姿。

  丹吾靠在一头巨型妖兽背上,眯眼仰躺,不时晃腿搔头,间或呵欠连连,神情满是漫不经心。兽族神智低下,生来受天命庇护,在他看来,傅长宁再是如何神力加身,也伤害不到他们兽族。对于兽族而言,这个书生甚至还比不上同处北陆的魔族来得危险。

  不过,再是怎么吊儿郎当,丹吾也非不识轻重之人,早早便在荒谷助商离行设下剑阵,命兽群严守剑阵,以防宵小之辈暗中偷袭,荒谷数千兽族也会在他的带领下守到最后一刻。

  正思索间,兽群之中忽而发出阵阵充满敌意的吟声,丹吾闻声睁眼,抬眼往山坳深处望去,只见一名面容英俊的男子领着数名魔将,朗然出现在荒谷上方,透过高高的山壁,俯视荒谷兽族动向。

  正是钟涟。

  丹吾一见是他,立时全身戒备,冷冷瞪视山坳上那道身影,口中嘟囔道:“真是想什么来什么!这老小子这时来到荒谷,他想作甚?难道,难道他想帮那个书生破坏剑阵?”

  他想到这里,心下一沉,急忙翻身站起,站立兽背,提高声量道:“钟涟,你要是敢暗中搞鬼,我立马率兽群踏平你的魔宫!你听到没有?!”

  钟涟居高临下觑他一眼,却未回答。

  丹吾虎目直瞪,仰视钟涟,怒喝道:“你听到没有?快滚出去!我们荒谷不欢迎你们魔族之人!”

  他喊得气势汹汹,心中却也没底,魔族早不来,晚不来,偏在剑阵开始运行之时到来,到底是何用意?现今北陆魔族人员锐减,无能奴役兽族,他们倒是没有什么可惧怕的了,可是,可是现在剑阵正运行到紧要之际,怕就怕钟涟暗中出手,偷袭贺七与兽群,致使剑阵功败垂成,这样一来,事情可就棘手了。

  出乎意外的是,钟涟始终没有做出什么过分举动,只是冷眼旁视一阵,哼了一声,带着手下魔将转头就走。

  丹吾见他一言不发,也没出手攻击,便这么莫名其妙地离去了,一时讷言,停下叫喊动作,暗自纳闷道:“奇了怪了,这小子怎么说走就走?他到底是干嘛来的?”

  他细细揣摩钟涟离开前的脸色,心思转来转去,蓦地想道:“难道是——嘿嘿,我明白了,这小子一定是听了商门主和小尘哥哥的话,心肠慢慢变软,本想带人来摧毁剑阵,到了荒谷却又改变主意了。哼哼,你以为这样,我就会放弃跟你的决战吗?”

  想到这里,又被激起好胜心,哈哈笑了几声,提声道:“嘿!钟涟!你别神气,别看我现在不是你的对手,五十年后我一定可以打败你!你等着!”山谷四面皆为厚实壁垒,空谷传声,将他这道中气十足的遥遥传送出去。浑厚的声音在山谷间久久回荡。

  数千妖兽群齐声呼应,发出阵阵长吟之声,声震荒谷。

  过了片刻,才从山顶上远远传来一道不屑声音:“哼。”钟涟根本懒得回应,径自带着魔将离开荒谷了。

  丹吾听得这道“哼”声,便知钟涟有一说一,不会再来袭击他们了。他再度仰躺兽背,翘起双腿,侧目不由自主望向剑阵中的贺七,心中默默祈祷:“希望这一次能将魔头消灭掉,不要出什么事故才好。”

  东岛,天一阁。

  巨浪狂飚,长风急呼,前所未有的惊涛骇浪今日敲打在岸边,也敲打在每个人的心头。

  曲白微带领五百一十六名天一阁弟子,排列阁楼四周,为剑阵中的曲空青护阵。

  众人依据阵法站位依次站立,守护剑阵,曲白微负手站立于楼台上,听得四周弟子们的声音交相传来:“好大的风啊,天一阁建立五百余年都没有过这么大的风浪。”

  “阁主,大师兄已经入阵了。”

  程辛然站立他右侧,脸上洋溢斗志昂扬的气色,听闻弟子相继传来的交谈之声,低声说道:“阁主,他们说大师兄已经入阵去了,您可以放心了。”

  曲白微嗯了一声。

  程辛然见他双眸低垂,问道:“阁主可是身体不适?又或者担心大师兄心绪异常,没办法施展剑阵?”

  曲白微摇摇头,低叹一声:“我倒不是为你们大师兄担心,只是……”

  程辛然身为他的亲传弟子,服侍左右多年,早已习惯他的性情,闻言劝道:“阁主莫要担忧,此战关乎重大,弟子们哪怕拼着自身性命不要,也当随阁主死战到底!”天一阁地处东岛,正是设立五行剑阵的据点之一,在接到南岭传来的讯息后,天一阁众人便做好所有的准备。

  曲白微老感宽慰:“好孩子,你们都是好孩子。”

  程辛然挺胸昂首,正气凛然道:“人固有一死,但也要死得有价值,与魔头抗争到死,才是我辈修行之人最轰轰烈烈的死法。阁主,我相信人定胜天,邪不胜正的道理,也相信凭借我们的力量,一定可以创造奇迹!”

  曲白微点头叹息:“你说得对,你说得对啊。”

  在他这个年纪,修行五六百年,早已到了知天命的年纪,早忘记当年踏入修行是怀着何种初衷,早失去当年立志开创惊天事业的热血,他恍惚想起那些与他同时期的人物,那个与魔尊同归于尽的清阳真人,那个为阻魔族兢兢业业却死于自家弟子之手的云相长老,还有死在抗魔大业上的无数先贤烈士……他们以歃血钝肉的痛楚,以灰飞烟灭的代价,换来难得的盛世太平,逝者已矣,好在生生不息,岁月荏苒,总有后来者继承前辈志愿,继往开来,一往无前。

  他念及往事,心情本是异常大起大落,霎一抬眼,望向深处剑阵的独子,神色却又渐渐缓和下来。

  他这个儿子一生下来,便无母亲管教,多年来浑浑噩噩,养成顽劣轻佻的性子,他身为天一阁阁主,举世非誉,尤为可甚,一言一行都将成为门派表率,才不得不对独子严厉教管,生怕儿子误入歧途,累及门派。但所谓爱之深责之切,作为父母,怎么可能不爱自己的孩子呢?

  幽幽回想前天场景,那时他的儿子曲空青自秋水门回来,一脸失魂落魄,对着他说道:“父亲,纪清死了。”

  曲白微垂眸望他,目带怜意:“孩子,生死、离合皆为命定之数,你修行多年,为何还堪不破呢?”

  曲空青呆呆道:“堪不破?我要如何堪破?”

  曲白微道:“天下间你要什么人没有,为何要执着于这对兄妹?”

  曲空青怔忪片晌,声音哽咽道:“父亲,儿子是心有不甘啊!为什么,为什么当我爱上妹妹的时候,妹妹就死了!当我终于爱上哥哥的时候,哥哥也死了!难道,难道注定儿子是个鳏夫之命?”

  曲白微陡然喝骂:“糊涂东西!你看看,你看看,”手指一扬,指向亭台楼下勤勉布阵的诸位天一阁弟子,“全天一阁五百名弟子与仆从都守在东岛,为了抵抗魔头而日夜操劳,不敢懈怠片刻,只有你,只有你还在耽溺于这对兄妹!”

  “商门主选中你作为设阵剑修,就是看中你资质过人,有心提点你!而你至今仍浑浑噩噩,辜负商门主的信任,辜负门人的期待,你,你好让为父失望啊!”

  曲空青陡然一震,抬眼看向自己父亲,细细端详他父亲眉目,才发觉父亲为操持天一阁事务,不到数十年,已是满头银发,面色干枯,而他身为人子,不仅没能帮父亲承担门派责任,更在值此大难之际,纠缠于儿女私情之事!

  曲空青羞愧难当,咬咬牙:“是,父亲,儿子一定以大事为重,助人族数十万生灵诛灭魔头!还世间一个清净!”

  那日的对话就此终结,之后父子二人忙着剑阵之事,再也没有单独相处的机会,曲白微也没有机会进一步安慰自己的儿子。在曲空青看来,自家父亲一向严厉,对自己耽于儿女私情的叱骂也在意料之中,因而虽被父亲责骂一番,但他却不耿耿于怀。他怎么懂,看到自己儿子难过,曲白微实则内心之痛全然不下于他。

  曲白微望着儿子被阵光覆盖的身影,无声叹道:“儿啊,红颜皮相不过过眼云烟,将来,将来你会遇到更好的人。却是不知那时为父还有机会看到与否?”

  南岭,云山剑宗。

  今日风高气爽,旌旗猎猎,各门派弟子、门人、散修井然站立,组成数万人的队伍,全听云山剑宗分配行事,共抗祸世魔头。

  而率领这数万修士者,赫然便是云山剑宗掌门向晚宁。

  各大主峰,人头攒动,战报连连。

  “掌门,南方队伍集结完毕!共计一万三千名弟子!”

  “启禀掌门,北方队伍集结完毕!共计两万零八百名弟子!”

  向晚宁听着接连不断的战报之声,有条不紊组织弟子分头行动,她守在萧紫玉的剑阵周围,见辰时渐渐逼近,神色越见凝重。

  据商离行走前所言,傅长宁如今尚身在南岭,因而他脱身之后,南岭诸人将直面第一波攻击,南岭危险性最高,受灾将最严重,同时南岭人物最多,负担最重,商师兄将这偌大的南岭都交到她手上,便是看重她的能力,相信她能守好大战第一关。向晚宁想到此处,油然而生慨然之意。

  她紧握手中长剑,心中默念:“师尊,你老人家的仇今日可以得报了。”

  千里云山,人人严阵以待,脸上满是傲色,每个人都抱着必死的信念齐聚此处,皆是心道:“哪怕今日死在这里,我也绝不教傅长宁残害世人!”

  数万人的云山剑宗,却是寂寂无声,忽然,不知从哪个方位、哪个角落传出一阵骚动。

  “报!掌门——”

  “报!掌门——”

  一声声由远及近的战报,似战鼓擂响,破开沉寂的晨色。

  向晚宁抬眼望天,只见原本碧蓝的天际染上一抹血腥红色。“咚咚咚——”远处晨钟敲响,正是辰时到来。

  时辰迫近,一股不详的气息蔓延开来,众人心跳一阵漏拍,下意识往红光望去。

  随着这股不详气息逐渐逼近,南岭、西涯山、东岛、北陆,中洲,众人心中同时发出一个声音:“来了。”

  “来了……”

第一百七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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