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我有心爱人,不是你。”

  烟雨阁一行,二人将情意倾诉,也是和和美美。虽然是谢青疏在说,凤夕在听。

  谢青疏在几日交谈,也是明白凤夕身上缚言咒的大致范围,情爱与过往。

  如此便是奇怪,过往不可说,为何情爱也不能。凤夕的身份终究成谜,但他谢青疏如今因着怀中美人,相顾之下有意无意将疑惑摁下,如此一月有余。

  自古以来英雄难过美人关,他于院中暗叹一声,嘴角却挂着笑意。

  凤夕此刻不在院中,他被谢夫人叫去准备裁新衣。谢青疏叫了家仆去收拾屋子,如今刚入夏,屋内摆设都重新布置,说到底不过是希望凤夕能够住的舒服一些。

  谢青疏躺在软榻下,院中海棠早已凋零,他却在树荫之下自言自语:“若是凤夕愿意,等父亲回了府就可以准备成亲。”

  他在此处胡思乱想,却听怀秋连声叫了几句:“公子!”

  “又是如何?”谢青疏摘下眼前缎带,无奈问道。

  怀秋却是颇为慌张,“你看,你看这个!”

  谢青疏早就瞧见怀秋手里的白色物什,只是没看清具体如何。待怀秋将东西递到了他的手上,谢青疏面色一冷,沉声问:“从哪里找到的?”

  怀秋嗫嚅几句,不敢说。

  “哑巴了不成?”

  “是凤公子衣服底下压着的!”一时情急,怀秋就不管不顾地叫嚷出来了。

  谢青疏一震,还欲说什么,便听前处一片喧嚣,一人着青衫向着此处跑来,面色着急,“临渊,你父亲出事了!”是凤夕。

  谢青疏起身,心中一震,一时打仗时各种叫杀画面在脑中翻涌。他头疼得厉害,撑着身子定了定神,扯着怀秋与凤夕擦身而过,他握着那块东西,偏头与凤夕道:“回来我有话与你说,你先在院里等着。”含的是雪色的冷意。

  凤夕闻言,怔忪片刻,答了句“好”,不过谢青疏不曾听见。他向来想象匮乏,只是当下,竟觉得自己似一被豢养的金丝雀。

  出神片刻,便被两树海棠给扯回了神,“你这小子,藏了什么东西,刚才被翻了出来!”

  “什么东西?”凤夕皱了皱眉。

  “没看清,但是这谢家的人神色难看得很,你是不是闯了什么大祸?”两树海棠无不担忧地问。

  凤夕回神,面色突变,向屋内走去。他翻了翻衣橱,鸦黑色的睫毛轻颤,白玉不见了。

  却说谢青疏走到一僻静处,哨呼一声,几处暗卫便现了形,他吩咐道:“事发突然,守着各处,莫让人往外传消息,”谢青疏顿了顿,“尤其看好我的院子。”暗卫得了吩咐,消了身形。

  “公子,你是怀疑...”怀秋不安地挠了挠头,谢青疏止了止他的话语,“我不知道。”

  他又说了句,“我不知道。”

  谢将军生命垂危,谢青疏听陪同上京的将士说,父亲因一时不察让人从后背砍了一刀。那刀上含毒,军医道是北疆新出的的东西,只能延缓毒发,于是回京寻医。谢家大郎如今暂代将军一职,于北疆迎敌。

  良久,谢青疏才回应几声,他看着父亲身上那不愈的血色窟窿,神色不明。

  他似乎想了许多,又似什么都不曾想过。

  今夜云气甚重,见不了星斗颜色,不知北疆是何种场景。

  谢青疏从挽月阁出来,暗卫早已等候多时。陈七捉着一只死去的黑鹰,还滴滴答答地往下淌着血,他呈上一纸条,也被红色晕染得模糊不清,“大人...”

  谢青疏抬手止了止,他面色平静,就像过往数年,不改颜色。拿起纸条,便见一熟悉字迹,上书:“已归,伤重。 ”

  薄纸轻飘飘地落了地,谢青疏大笑两声,震得满府花木敛了颜色,他低头看那块刻着谢字的无瑕白玉,只觉满目荒唐。

  神仙惊怒,露了龙息,一场雨便落了下来。

  无名山上,僧人点烛看屋外,雨打竹林,暗和悲意。榻上另一男子说道:“下雨了。”

  “是啊,下雨了。”僧人敛目,便是慈悲。

  初夏的第一场雨,淅淅沥沥。

  凤夕坐在院里,被雨浸得略微狼狈。

  此间灯火通明,寂静无声。

  他在等,等一个人深夜归人。

  然后他等到了。

  谢青疏一步一步朝他走来,右手拿着那只被割了喉的鹰,血色和雨水一起落地,月白色的长袍上面是斑驳的血迹,不知是谢将军的,亦或是那只鹰。他左手紧紧攥着,留不出一丝空隙,也就看不清握着什么东西。

  谢青疏常是笑着的,因此总显得多情。上京闺秀喜他君子端方,恪守复礼,他身上曾有杀伐之气,是这两年的纸醉金迷让他隐去了煞气。

  但凤夕知道,谢青疏不是外人所见那般,他有些恶劣,眉目含情,喜欢一人便将一切奉上,哪怕是最宝贵的真心。

  只有亲密人才能知晓。

  谢青疏是狼狈的,比凤夕更狼狈一些,可他依旧面容英俊,眉眼被雨水一打,便含了凛冽。

  他是盛怒的,但面色平静。山雨欲来风满楼,这是他在北疆数年曾刻入骨髓的威势。

  海棠树惊惧晃动,今夜无风。

  凤夕他想,偷来的欢愉终究是要还回去了。

  只是太快,他还未能编织另一美梦,便要碎了谢青疏的心。

  他身上那点人气终究是消散了,乍一看又是烟雨阁初见,那个冷冷淡淡的海棠花妖。

  “你都知道了。”凤夕抬眼看他,双眼里是再翻不起的死水,黑的发沉。

  前几日的温情还历历在目,谢青疏哽了哽,他的肺似乎被扎破了,像个破风箱一般,呼气痛,吸气也痛。

  他的灵魂似乎漂浮上空,冷眼旁观这二人一景。

  “我来的的路上在想,是不是有什么隐情,”他顿了顿,见着凤夕,不自觉含了一点温柔的笑意,指腹摩挲着左手的那块白玉,“我还想我十六岁的时候和你是不是有段情意...”

  “不是。”凤夕一声,干脆利落,不留情面,将他二人对立。

  “你别急,我话还没说完,”谢青疏瞧他,连眉头都舒展开,在雨中他面容隐约,语调上扬,只是手背青筋现的厉害,“我又想,自己太过糊涂了。”

  他声色寂寂。

  “其实这鹰夜半来找你,暗卫撞见过几次,但你那时与我说与鸟雀有缘,我便没有怀疑。”

  “后来怀青之事,我与你春风一渡,欢喜至极,将之抛却脑后。”

  “我原以为你我烟雨阁初遇是凑巧,但结合如今状况也知不是。那日萧琅行程早定,纵是我不同行,他知我爱海棠,大概率会将你送与我。便是你入了其他人家也不怕,潜藏在上京的北疆势力总是能将你送与侯府。”

  “我总会和你遇到。”

  “我定是见过你,”谢青疏收了笑,“我第一面便觉你眼熟,你们亦知,所以此计可行。”

  凤夕鸦羽轻颤,低声道:“是。”

  “而后你入了此院,做了北疆一双眼睛。”谢青疏再一扬嘴角,“你本对我无情,却因我一片痴心,生起逢场作戏之意。”他想起凤夕常常含情的一双眼,不知是不是在透着他看某某。

  谢青疏哈了一声:“我却不知,草木化形竟有如此本事,往日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小瞧凤夕。”他言语诸多讽刺,后续呢喃,却是伤人伤己。

  凤夕闭着红透了的眼,雨水往常最盛草木,可是此情此景,便是将他最后一点侥幸打破,他面色青白,谢青疏一字一句将其中苟且说出十之六七,只是他并未猜中凤夕的确是对他有情。

  且因情而来。

  凤夕叹了口气,觉得庆幸又伤心,便是如此还是要硬下心肠道:“你本可早早发现,只是因对我的情意而诸多忽略。”

  谢青疏似因这情意二字略微失神,他头疼得厉害,用牙齿咬着舌尖,待尝到一点血味才止住,他道:“那凤夕看我如此可怜,不如与我说说...你从何处得到此玉?”

  一双桃花眼虽怒含情,此话一说,便落了下乘,你来我往的交锋最忌性急露怯,谢青疏问完才一惊,可凤夕未曾听出其中深意。他早就在等着谢青疏这句,从刚入侯府,每日每夜,辗转反侧不得眠,便是在等着谢青疏的质问。

  凤夕流利出口,似是说过千百遍,:“谢公子四年前于北疆因敌入陷阱,我救了你,你对我暗生情愫,将家传白玉送与我,但却不知我亦是陷阱一环,”凤夕看他,悲极痛极,却不露声色,“后谢公子被我出卖,九死一生被人救了回去。”

  三真七假,虚虚实实,再看不清其中内情。

  “我不知是你出卖?”谢青疏问他,声音越来越轻。

  “你不知是我出卖。”凤夕答的肯定。

  “那我为何不记得你?”

  “因他们说你还有用处,封了记忆。”

  “我那时...定也是心爱你。”一字一句,含了血泪,是谢青疏自己递给心上人刀,千刀万剐,鲜血淋漓。

  凤夕惊惧,他抬了一双眼,泪将落未落,却不知这面上湿润是何物。

  “我从未对你有情。”缚言咒不缚假话,凤夕扬起一点笑,漂亮极了,“我有心爱人,却不是你。”

  惊雷乍起,神色莫定。

  “你为何与我说这些?”谢青疏声色喑哑似碎玉,头痛欲裂,一股腥气漫了上来。

  “因为谢小公子不是想要寻一个真相吗?我给你这真相。”明明说的每一句,都是朝着谢青疏的七寸打,凤夕自己却是要忍受不住痛。

  他想,没有关系,他这一生贪度许多好时光,现下死在谢青疏的手里也是快乐的。

  “谢青疏,”凤夕唤他,语意缱绻,似是情人温柔絮语,“你我情缘已尽,恩断义绝。”

  “我负你良多,唯死而已。”凤夕他说。

  “杀了我。”

  他将自己每日每夜仔细揣摩的话语尽数出口,高高挂起的心如今可以低低放下,竟平静不少。

  谢青疏静默良久,才哑哑一笑,“我自是会杀了你,北疆奸细如何能活?”他撕去最后一寸薄薄的伪装,抬手将那只死鹰扔进了凤夕的怀里,见凤夕颤了颤眼不看那死物,陡然生起一丝扭曲的快意,“我会杀了你,不过不是现在罢了。”

  谢青疏叫了一声怀秋,见他捧着一碗稀奇古怪的汤药进了院,雨水滴滴答答,落了许多在药碗里。怀秋他不敢看院中情景,只是颤手将其递到了谢青疏的手上。

  离去时听到他家公子说:“这药想必凤夕也很熟悉,是你们北疆之物,还是好好的喝下去吧。”

  他还年幼,不曾懂情,只是觉得颇为伤心,眼前模糊一片,不知是为谁落得泪。

  有情郎遇无情妖,终究是错错错。

  药碗咔嗒一声落了地,便似惊雷。怀秋慌忙转头,却见谢青疏与凤夕二人双双跌落于地,昏迷过去。

  而凤夕还被谢青疏好好地护在怀里。

第八章

-/-

上一章 下一章

更多好书

凤归完整版+番外章节

正文卷

凤归完整版+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