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诱惑

  抽完一支烟,又看了看向荣之前发过来的那两则信息和几个未接来电,周少川再度返回了之前的阶梯教室。

  他从另一侧后门进入,坐在了最后一排靠边的位置上,距离向荣此时待的地方,大概得有一整个阶梯教室那么远。

  教授还在讲台上强调着考试重点,周少川明目张胆地往另一侧的门边看了看,见向荣规规矩矩坐在位置上,目视前方,完全没往他这边瞧一眼。

  余光当然什么都看见了!毕竟那么大而醒目的一只活物走进来,向荣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呢?但这一次,他确实已经不想再用目光去探询周少川了。

  该说的、该做的,甚至该有的主动他都有了,对方完全不接受,还能让他怎么样呢?等会下课后再跟他在教室里上演一出“你听我说”,“我不听,我就不听,不听不听王八念经”的奇情对白吗?

  想开点吧,向荣对自己说,好好划重点,也给周少川一些时间,也许能等到他愿意接受自己的解释,也许迟迟等不到,总之这段刚刚生发出一点枝枝叶叶的友情,已经在风雨飘摇中快被打落掉所有的嫩芽,行将委顿于地了。

  不多时,下课铃打响了,李子超从前头溜达了过来,叫向荣一块去吃午饭,现如今天已经开始热起来,大伙都懒得出外觅食了,于是就决定在清真食堂先凑合一顿。

  “要不要叫上那位?”李子超朝周少川坐的方向努了努嘴。

  要叫也得人家肯赏脸啊,向荣摇头说算了:“他也不爱吃食堂,赶紧走吧,去晚了一会儿连肉星儿都见不着。”

  说着,人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可还没等他把书包拎在手里,就听李子超极尽夸张地惊呼一声:“我靠,你丫能两只脚一块站地下了?”

  向荣被他一嗓子嚎得愣住了,继而才发觉自己还真是两条腿一起使劲从椅子上坐起来的!这会站在原地感受了一下,左腿能吃住劲,而且也不觉得疼,看来持续了近两个半月的残疾人生活,到今天为止就要被彻底终结了。

  这应该算是喜事了,只可惜兴奋雀跃里还掺杂着一点遗憾惆怅,周少川在他们说话那会,已经从后门溜走了,没有能看见这一幕。可倘若看见了呢?不知道他会不会为自己恢复行动力而感到高兴,又或者,只是觉得卸下了一个沉重的包袱,因为他再也不“欠”自己什么了,责任已尽到,两下里便可以再无任何牵扯和瓜葛了。

  虽然能走了,但一时间还得适应两条腿走路的节奏,向荣没敢把步子迈太大,李子超也只能迁就他,迈着小碎步在旁边护驾,他这会愈发欠灯起来,咋咋呼呼的,一会伸胳膊说要再护向荣一程,一会又贴着向荣的身子说要再给他当回拐棍,弄得向荣没好气地扒拉开他的爪子,一抬眼,却刚好瞥见周少川顺着左边的林荫路往外走,看方向应该是要出校门。

  得,下午的课这是又不打算上了,向荣收回了视线,在心里无声地叹了口气。

  李子超也瞧见了,并且难得敏锐了一把:“老周情绪不怎么高啊,是因为昨儿那破帖子的事吗?”

  “应该是吧,”向荣皱了皱眉,“到现在还不知道是谁干的呢。”

  “嗐,管那么多干嘛?”李子超特豪气地挥了挥手,“能怎么着啊,最多也就热闹三天,下礼拜那帖子一准就沉了,我爸都说了,公众全是属小金鱼儿的,记忆最多只有五秒,再有点新鲜事很快就会被吸引过去,谁还老记着他那点子八卦啊。”

  这话说得倒是不差,李父是位资深媒体人,在国内新闻界颇有几分影响力,李子超从小耳濡目染,在这方面也算是有点真知灼见。

  只是连他都能懂的道理,心思更为敏锐且见过大世面的周少川却又为何迟迟看不穿?

  向荣在心内不服地暗忖,能有多大事啊,谁还会对着他一直指指戳戳么?更何况周少川从不在乎别人的想法,偏偏这一回却一反常态,难道说……就因为他以为是自己泄的密?

  那就……真有点伤脑筋了,向荣匆匆吃过了午饭,回宿舍歇了一小会,下午原本还有一节体育测试,因为他本学期免体,也就懒得去操场看兄弟们面目狰狞地做引体向上,更没心情对他们进行嘲笑揶揄,待室友们都走了,他便背上书包,一个人去图书馆上自习了。

  尽管心里头藏着一堆破事,但在专时专用复习这方面,向荣一向都能做到物我两忘、天人合一,只是间或,仍然会忍不住地,想要去翻看一下扣在桌上的手机。

  等复习完这套《建筑力学》,还是赶早回家吧,向荣暗自思量着,大不了豁出去老脸不要了,今晚上再专程堵一趟周少川,那厮可以不开门,但却不能一直不回家,何况还有明天早上呢,他就不信周少川有那能耐一天不出门!

  琢磨完毕了,心里似乎有了点着落,其后特别有效率的复习完重点习题,他收拾好东西,走出了图书馆。

  室外的热浪铺天盖地,向荣在门口的小超市买了一瓶冰镇矿泉水,一口气喝光了半瓶,这才慢慢溜达着出了校门,正准备打车,就发现路边停着一辆十分骚包的亮黄色玛莎拉蒂。

  正看了一眼,欲待收回视线,就见那车的车门忽然开了,从上头走下来了一个穿着深橘色暗格西服三件套的男人,男人步子跨得很大,径直冲着他走了过来,三下两下就停在了他面前。

  “向荣是吧,你好。”男人摘掉了太阳眼镜,露出一对和衣服极为相称的暗带骚气的眼睛,“有时间么,聊两句,我是周少川妈妈的朋友,确切点说,也是少川在北京的监护人。”

  周少川已经年满十八了,并不是幼儿园大班的小朋友,还一个人单独在外住,这抽冷子的扯哪门子的监护人呢?向荣尽管如是在心内吐槽,嘴上仍不失礼貌地先说了声“您好。”

  “您找我有事?”他又对男人问道。

  男人微微笑了下:“先上车吧,这说太热了,现在也快四点了,我顺便请你吃个晚饭。”

  这人身上有股子特别自以为是的劲头,向荣本能地有点排斥:“吃饭就不用了,但您说您是周少川的监护人,我冒昧问一句,怎么证明呢?”

  男人扯了一下嘴角,继而从兜里掏出一张名片,递了过去。

  黄豫,这名字向荣曾听周少川提过一嘴,再看名片上的信息,显示是XX文化传播公司的总经理,应该就是翟女士旗下的那间公司吧,一瞬间,向荣又不自觉地想起了翟女士和她的那些明星小情人们的风流韵事。

  “当然了,名片不能完全说明问题,”黄豫从兜里又把手机拿了出来,“你是个挺谨慎的人,这样很好。我这还有一些照片,都是少川的妈妈发给我的,你看看吧。”

  说着,他打开了相册,点了几张照片,向荣一一扫过去,一连好几张确实都是周少川,而且一看就是在国外的时候拍的,有几张应该是在家里,有几张则是在户外,还有一张非常扎眼,是周少川穿着一身赛车服,半靠在一辆赛车前头,满不在乎又懒洋洋地冲着镜头在笑。

  “这是在勒芒赛道,”黄豫见他盯着这张照片,便解释道,“那会儿,他应该是十七岁吧。”

  F1赛道,没有比赛的时候会对外开放,当然跑一圈的价格不菲,向荣在旅游杂志上看过介绍,大概一次是3--4万吧。

  他顺手一划,又划到了下一张,这回照片上的景致他很熟悉,正是他们家楼下,似乎是特别拍个环境给什么人看的,向荣猜想着,那个什么人大概就是翟女士了。

  “现在可以确定了么?”黄豫问道,“因为今天要谈的事很重要,关乎少川的前途,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完的,所以如果不耽误你,咱们还是边吃边谈。”

  向荣把手机还给了他,略一迟疑,点头说了声“好”。

  这会儿还没到太堵的时候,黄豫车开得也很溜,一直把向荣带到了五环开外,跟着进了一间绿荫叠翠的会所,私密度貌似颇高,看样子是想找个谈话可以不受任何干扰的地方。

  换句话说,他应该是有什么“机密事”想要跟向荣说。

  黄豫是场面上的人,并不会一上来就直奔主题,从走进会所,到泊车完毕,再到和漂亮且职业的女服务员熟稔地交谈,一路上,他都在显示和演绎着一种“身份优越感”,落座后点菜,他温和地问向荣有没有什么忌口。

  在得到没有的答复后,他笑着说:“我知道你们年轻人都喜欢刺激,可上岁数的人受不了了,要是再不忌口不养生,都不知道哪天嘎嘣一下就没了,今天委屈你,跟我吃点清淡的吧。”

  向荣笑了笑,没接话,心说吃什么好像也无所谓吧,反正等会菜上来多半只是个摆设,而对方要跟自己说的话,指定是一点都不下饭的。

  黄豫点好了菜,依然还在聊些有的没的,从建筑系的日常学习内容展开,连他小时候也喜欢画画这茬都说了,不过对于西方艺术史,他倒是挺有研究的,评论起来头头是道,颇有见地,向荣多数时候都只在听,偶尔回应两句,礼貌客气,带着一种疏离的分寸感。

  “你很会聆听,是个非常好的听众。”话题告一段落,黄豫微笑着点评道,“其实这方面你肯定懂得也不少,至少绝不逊于我,但你并没有急于表现你所知道的,不咋呼、沉得住气,不是那种张扬外露的人,难怪少川会和你处得来。”

  眼见重点终于来了,向荣不自觉地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面上却只淡淡笑了下:“也不一定,他和很多人都处得来,只要他愿意,他本身就是个很容易相处的人。”

  “或许是吧,”黄豫斟酌了一下他的话,有些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从前可能是这样,但现在不好说,他能和别人,比方说和队友相处融洽,其实还应该归功于你,你帮他解决了不少问题,包括保释他,这说明他非常信任你,后来因为误伤,他甚至愿意亲自照顾你一个多礼拜,这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并不容易,也侧面证明了,你们俩是很有缘分的。”

  略微停顿了一下,他仿佛刻意加重了一点语气:“很有缘,不光是同学,而且还是邻居。”

  向荣正在转茶杯的手微微顿了顿,这种被人调查得一清二楚,然后一览无余地被摊开来任由评论的状态,令他此时此刻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不爽。

  “少川以前在学校很受欢迎,异性缘好,同性缘也不错,他好像天然就会吸引同性的注意,这个,你也有同感吧?”

  这话是在暗示些什么吗?向荣那种不爽的感觉更强烈了,甚至,还隐隐感到了一种冒犯。

  “您到底想说什么事,不如直接点吧。”

  “北京男孩果然都挺痛快的,”黄豫点头笑了笑,“那么咱们言归正传,我相信你也知道少川不远万里,离家来北京的原因,说白了没大事,不过是争一时意气,并没有不可调合的矛盾,他毕竟还年轻,需要点时间才能理通顺,那些不过是一些无关痛痒的小事而已。”

  典型的成年人,或者该说是典型的精致利己主义者的世界观,除却生死和利益,没有任何事是真正值得一提和值得在意的。

  黄豫继续说了下去:“他未来的事业肯定不在这,如果继续待下去,对他将来的生活、发展都不会有任何帮助,感受一下足以,我们不希望他浪费太多时间精力,这一点,你可以理解吧?”

  向荣微微颔首:“可以,但我能不能理解,好像不重要吧?”

  “很重要,”黄豫摇头道,“少川现在拿你当朋友,我想你应该能感受得到,所以我希望你能劝说他接受建议,尽快转学,回到他妈妈身边去。”

  “那您可能太高估我了,”向荣轻轻耸了耸肩,“他有自己的选择,别人说什么未必有用,何况我相信您的朋友——他母亲也没少劝说他,如果他连自己妈妈的话都不听,您又依据什么,认为他应该能听我的呢?”

  黄豫:“那倒未必,你们这个年龄段的男孩子,反叛心理还没彻底过去,同时又自认为已经足够成熟,甚至都快熟透了,长辈的话往往不分青红皂白一律反对,但对于同龄人,尤其是朋友知己的话,却极有可能听得进去,所以你不用妄自菲薄,千万别小瞧自己的力量。”

  说完,他就在向荣略微有些难以置信的眼神注视下,动作颇为优雅的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了一张支票,摆在了桌面上。

  “这里是五十万,”黄豫看着向荣,“你可以把它看成是订金,只要你能帮一个母亲完成心愿,让少川回到他妈妈身边,我还会兑现剩下的五十万,而这,也是你应该得的。”

  难以置信已经不够用了,至少在一瞬间,向荣心底升腾而上的情绪大概得用这四个字来概括了:神经病吧!

  然而打量着面前衣冠楚楚的神经病,向荣却忽然有些明白过来了,原来周少川曾经的傲慢是有根据的,虽则那更多的只是在人际交往层面上刻意维持出来的一种冷淡,但对于包括周少川在内的所有有钱人而言,他们一定是真心实意且全身心的在相信,钱是这个世界上最有力量的东西,没有任何有形或无形物是钱买不来的。

  包括真心和友谊,也包括爱情在内的所有一切人世间的情感。

  五十万……单单为这个数字,向荣也算认真地、静下心来思考了一番,虽说对于一个中产家庭而言,这个数也算不上特别诱人,但他此刻还是个经济尚未独立的学生,把这五十万弄到手,只需要上下嘴皮轻轻一碰,或者简单地策划一场疏远就可以达到目的,认真想一下,几乎一点难度都没有。

  至于五十万是个什么概念呢?向荣心里算了一笔账,老爸一直都在为他准备出国读master的钱,学费加生活费堪堪也不过才备了三十万,如果拿到这笔钱,老爸辛苦筹备的那点银子就可以用来给向欣买房子,而这也是他们向家父子在未来,一定且必须要完成的一桩心愿。

  前景如此可观,只可惜这世上并没有天上馅饼这类好事,这笔钱,说穿了就是背叛友情和跟周少川绝交的“分手费”,翟女士剑走偏锋,没有像电视剧里常演的那样,财大气粗、颐指气使地甩出一大笔钱要他远离她的儿子,只是说得煞有介事,希望他能借助友谊的力量去影响周少川,然而一旦他同意并收下这笔钱,黄豫只怕转脸就会把这个消息通知周少川,那么不必自己再说任何话、做任何事,周少川想当然的,就会认为他是天字第一号的大叛徒!

第27章 诱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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