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林涵倪舟自那一别，便再没见过面，倪舟疲于在各家合作方以及倪氏内患之间奔波，他很有种将全部心力都投注于工作的架势，很长时间都没再在八卦论坛上看到他的消息。而林涵，正抓紧这段时间来之不易的热度，抢得先机捞到了几个项目，综艺、代言、电视剧，同样是忙得不可开交。他们两人之间说不上多重大的秘密，成了彼此在夜深人静时才会偶尔拿出来回味品鉴的记忆。

　　有时候，林涵扪心自问，这段别离，算是她的失恋么？可想来，她与倪舟，从来没有过挚友的亲密和眷侣的激情，承诺更是无从谈起。她和倪舟之间，不过是一场她无处安放的暗恋，得到了暂时的喘息而已。真没想到，她如今竟还会有如此荒谬幼稚的情感经历，就像是一个色衰的迟暮美人硬要穿上自己少女时期灼灼其华的艳丽服装一样，不合时宜。

　　后来，林涵又回过一次老家，那是在她要启程去拍一部网剧之前。这一次，她在博物馆里再没有寻到林祖奶的踪影，她找到秦伯母才知，林祖奶在一周前已因腹腔感染，送到省城的医院里去了，至今未归，这次的疾病是来势凶险，也不知什么时候才有出院的日子。

　　林涵挤出时间，在临要回城的节点去医院看了眼林祖奶。林祖奶已经说不出话了，看到她，一时怔了怔，泫然欲泣，只以为是过去的祖宗要带她走了，哭哭笑笑地说了好一会儿胡话。

　　她与林祖奶交往不深，虽只算得上有过一面之缘，却因林姜元的存在，像是缔结了百年的友谊。林祖奶的病情，堵在她的心里，给她烦闷的生活又平增了一丝阴霾。林涵想到，如果林姜元真的回到了过去，走过了战乱的劫难，也还是要面对生老病死。

　　从医院走出来的一路上，她从秦伯母口中才多少知晓了些老太太的生平。林祖奶一生坎坷，她的少女时期是在漫长的战乱中成长起来的，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她又因为自己的出身饱受搓磨和刁难，以至于她只能为图太平前程，委身于不爱的男子，待到她为人母，她的丈夫为了自保和孩子的前途，和她断绝关系，没过多久就再娶了一位老实忠厚的太太。

　　她的家也没了，财产也没了，孩子不认她，她奋斗半生，换来两手空空。好不容易等来了开放的好日子，她也已经是年逾四十的半老之人，早已错过了女人最光鲜的岁月。这时候，孩子长大了，看到林家祖宅失而复得，才知道要从生母那儿得到母爱，好日子过了没几天，考学的考学，经商的经商，南下的南下，留洋的留洋，四散开去，难成一家。到头来，还是两手空空，守着林家的清清冷冷的一座宅子，就跟做了场梦似的。

　　林涵听了颇为伤感，想女人即便活了□□十年，最鲜活的日子不过二三十年，之后无论日子多长，等待自己的只有衰老和别离。

　　这一次对林祖奶的探望，让她感觉到作为女人的焦虑，也让她再次审视了自己和倪舟的关系，倪舟就像是一条被困在干涸河流里的船，是曾经生动张扬现在却不得不放弃的梦想。她的理智告诉自己，不能再陷在倪舟的幻境里出不去，不能再将所剩不多的青春岁月用来等待一个永远不会到来的人，她不是林姜元，她做不到对秦昶的那份痴情。

　　她用了十几年的时间缅怀重温对倪舟的悸动，换来的是倪舟若即若离的“友情”，如果她不想再浪费自己的年华，她就必须用最短的时间放下对倪舟的执念。

　　她没有本钱再做一次错误的决定，再耗费心血去等待一场不属于自己的恋爱，这是她成长的多年来所炼就的觉悟和理智，她虽然不聪明，但她至少还会保护自己。她不得不承认，她输给林姜元了。

　　她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事业心，对经纪人交上来的项目来者不拒，过去，她还会挑挑拣拣，现在只要时间精力允许，她都答应。

　　公司当然是乐意了，他们原本以为林涵已经成了死棋，没想到临了临了，竟还能有活口了。这一次的网剧，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开始的。

　　林涵在老家的耽搁，导致她直到开机仪式开始时才到剧组报道，一路风尘仆仆，到了片场也是心不在焉。没想到男主角比她到得还晚，姗姗来迟，远远一望，却好像不是之前谈妥的那位，却看着也有些眼熟。

　　直到那个男主角走近了，她才依稀分明了他的脸，竟是荣忱。

　　他们俩已经阔别六年不见，但林涵觉得荣忱还是没变，跟记忆中那个英俊和善的前辈没什么差别。他俩到得晚，又都是主角，在场话还没说，便被剧组的工作人员推挤着站在中间，拍了张开工大吉的合照。

　　林涵与荣忱的初遇，正是林涵第一次演戏的时候，那个时候荣忱已经是圈里名利双收的知名演员，虽然年轻，又是半路出家，但天赋卓越，仪表非凡，古装扮相更是挺拔颀长姿度俊美，让人过目不忘，年纪轻轻就有新人奖提名。林涵当时见到他，从他身上只看见了“天分”二字，她当时想，未来自己一定要成为像荣忱那样的演员。

　　林涵的第一次出镜就是和他演的对手戏，她演的是一个女主角小时候，是一个出身官宦的天真少女，而荣忱则演一个京城贵族，少女在繁华的夜市里对这个英俊青年一见钟情，她走在灯火阑珊中回眸相望，对这位才俊至此寄情一生。

　　林涵至今记得那场戏，至今提到那场戏脑子里还是能想到那天街道上璀错如昼的景象和荣忱明媚的笑容。那是她第一次真正的表演，不懂任何技巧，不懂表现派方法派的理论，她又那么珍惜那次机会，所以只单纯地知道，要想演好一个角色，就是让自己变成她。也怪那场戏实在太过浪漫，以至于她甚至有种真的爱上了荣忱的错觉。

　　只可惜后来荣忱转型失败，演了几部硬汉戏均不温不火，演艺圈要连着三部戏不红，便难再有翻红之日，况且后来传出婚变，和前妻闹得很不愉快，被前妻的粉丝狠狠骂了很久，形象大损，挺长时间没戏可接，演艺地位也被后来者居上，风光不再。

　　而林涵，在这几年的娱乐圈名利风雨里，也早没了当年的理想，那次美好的初见，也只能尘封在她感慨流年的记忆。

　　她回过神，透过墨镜，仔细端详着荣忱的脸，现在的荣忱已经是年过三十五的成熟中年，比六年前更多了些稳重和沧桑，已经没了当年初见时的骄傲张扬，她没想到自己和荣忱还能有一天重逢，更没想到的是，这次重逢都是两个人失意的时候。

　　林涵看见荣忱终于结束了和制片人热络的谈话，见荣忱向自己走来，浅笑道：“好久不见，荣老师。”他们这个圈子，喜欢称前辈作老师，常被外人取笑附庸风雅。

　　荣忱笑着，有点不好意思：“不敢当不敢当，你现在是越来越漂亮了。”

　　林涵笑起来：“咱们一见面就得这么互吹么？没想到，这次的男主角竟然是您，最初他们找我谈的时候，说的还是林劲呢。”

　　荣忱一挑剑眉：“怎么，和我搭档不乐意啊？”

　　“瞧您说的，怎么会呢，我只觉得您演这个，太屈才了。”

　　荣忱豁达地一叹：“网台剧现在界限越来越模糊了，只要是好角色，也不用那么迂，这个角色也是我和经纪人费了好大的劲才争取到的。其实原本这角色谈的是刘劲，你应该也知道，后来刘劲接了个电影，开价又高，就换我了，我便宜。”说完颇有风度地一笑，好像说的并不那么苦涩的事，这让林涵对荣忱有些佩服，她想如果是她，或许她会撒一个谎，来掩盖那种难堪，想到自己，她对荣忱多少生出了点同病相怜。

　　“这次这个剧是大男主悬疑剧，您还得一人分饰两角，我觉得这个角色您一定包得住。”林涵凑近荣忱，小声道：“说不准，这戏火了，刘劲还后悔呢。”

　　语毕，林涵捕捉到了荣忱眼中难以置信的神色，但那些话，她是真心的，她不免悲哀地回想过去那个意气风发的荣忱，她想如果是过去的荣忱，定会自信地一笑，对她说：那是自然。荣忱和前妻的那件事对他是一次重大的打击，但作为局外人，林涵也不知其中的对错，这个行业什么都仰仗运气，运气能消磨掉一个人的志气。

　　林涵觉得，荣忱和倪舟在人生的际遇上，多少有些相像，都是经历过风光无二的美好，又都因为不得已的原因偏离了过去的轨道，然而不同的在于，荣忱对这个世界无恨无怨，虽然失去了事业，却没有失去本性，这或许他这个表演天才的天性，他只有在向心而生的时候，才会自在。而倪舟是牺牲了本性也要成就事业的人，所以他永远不会被感情所累。

　　林涵烦恼地抓了抓头发，她为自己竟还在为倪舟辩护而感到心累。

　　“别再想他了！”她在心里对不争气的自己怒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