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4)【捉虫】

  我被骗了。被飞蓬骗了。我从不知道,原来天界的飞蓬将军也会说谎。

  飞蓬在我放下戒备的一瞬间下了禁制与传送咒语,我最后只来得及看见守卫地牢的士兵蜂拥而至,飞蓬平静的侧脸没有一丝波动。

  这才是飞蓬。责任感强到让人想一拳打上去。

  玄女是他挚友,他不可能陷其予不义;死去的士兵是他的同僚,他不可能不为自己的自私而付出应有的代价。

  他选择了玄女,选择了天界,抛弃了我。

  或者说,从一开始他便是因着责任而护我周全,也许,根本就不存在抛弃这个词。

  飞蓬的力量也许真的被封灵石耗去大半,我看着不过百米远的地牢入口,泪水在脸庞安静流淌。

  “将军……”三宝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我的身边,连同阿大小二一同出现在这里。

  我扫过三宝,扯了扯嘴角道:“抱歉,我失败了。”

  三宝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被阿大阻止。

  “重痕将军,奉昂日星君谕令——您涉嫌与魔界勾结的事件,希望您和我走一趟。”

  瞳孔在一瞬间放大,我随即轻笑出声:“阿大,你果然从来不曾让我失望。”

  “……”贪狼冲我深深的鞠了一躬,封灵石做成的枷锁非常容易的扣上了我的双手。我看着手上苍白的石锁,嘴角轻扬。

  “真是看的起我,昂日星君居然用拘拿上古神将的枷锁来逮捕在下。”

  “您是仙魔混血,谨慎点总没错。”阿大轻点头向我示意,伸手抓住了锁链的一边,“那么接下来就请和我往这边走。”

  我浅笑阖首。

  “贪狼你疯了——!”三宝用着一种惊恐的表情看向他,手指却是气极的抵上了贪狼的脖颈,“那是将军,是我们的将军!”

  阿大冷漠的扫向三宝抵着他要害的手指,语气冰凉:“天规不可违。”

  “贪狼。”破军难得开了口,他看着自己的好友,怀中的长剑不带一丝泥水出鞘,淡蓝色的剑身仿佛一泓秋水。

  “贪狼,要说违抗天规,别忘了你也是参与者。”

  面对破军的质疑,阿大发出了一声冷笑。

  “我倒想问问我参与了什么?爆破非我所为,调兵亦非我所做。从头到尾我只是一个监视者罢了。”

  “破军七杀,你们就如此迫不及待的一同去死吗?”

  三宝被阿大这几句不屑的话语激得一指就要戳下去,却被破军伸手拉住。小二扫了一眼面色平和的我又转头看了看面色不愉的阿大,沉声道:“你去吧。”

  “破军——!”三宝不可置信的看着按住了自己的兄弟,声音有些类似于尖叫,“你在说什么!?”

  贪狼冷哼了一声,扯着我的链子就离开了。我最后看了一眼这三年来跟着我这个不爱负责的将军四处偷懒的两个孩子,眼眶微瑟。

  “将军,你等着,吉祥三宝战队,会救出你和飞蓬将军的!”

  远远的,我似乎听见三宝的声音划破长空。不由自主的停下脚步,我转头看向已经模糊不清的远方,心里是自飞蓬入狱以来难得的平静。

  “后悔吗?后悔的话现在还来得及。我们可以——”

  “不。”我看着贪婪皱着眉的脸摇头,“飞蓬役,我必亡。”

  “这是从一开始就书写好的结局。”

  我垂下眼帘,脑后的缎带轻扬。

  我说过,你死了,我必然活不了。但你依旧选择了死亡。

  斩草要除根,你死了,我就是下一个靶子。与其被发现不是仙魔混血,被天界处死之后还要给重楼带来麻烦,不如就让我带着这个秘密,就此长眠。

  飞蓬,你可知道,这是你带我一到天界我便已下定的决心。只可笑,当初的重痕却是抱着杀了你的初衷。五百多年后,初衷早已不复当初,然而结局却是一样。

  “将军,你从来就没有遵守过诺言。”阿大看着我,伸手解下了我脑后束带任我发丝飞扬,“从来没有。”

  我看着阿大将那条缎带塞入了我的手心,浅笑低吟:“我从未许下诺言,何来遵守?”

  “当初是你自己将那封信当成了飞蓬亲笔所书,我也不曾许诺给你飞蓬亲笔书信。”我笑着侧头想了想,“七杀破军会永远在你身边,你不会是一个人,不是吗?”

  贪狼轻笑出声,无奈道:“将军,您真的很狡猾。”

  “谢谢夸奖,在下当之不愧。”

  天光破晓,在薄薄的晨雾之中,威严的司法神殿若隐若现。贪狼立在原地,看着前来带人的士兵微眯了眼,在我耳边轻道:“将军,阿大这个名字真的比贪狼还难听。”

  “总有一天,我会改变这个天界。”

  所谓的司法神殿不过是个过场,昂日星君几句问话统统不离飞蓬与魔界勾搭多久密谋多久,我看着坐在玄女的宝座上面色阴柔的男子,嗤笑出声:“你不是已经给飞蓬判了刑几个时辰后就处斩吗?怎么还想从我这里套口供泼脏水?”

  “还是说你们根本就没什么证据,全部都是在乱扣帽子?”

  昂日星君的脸色一沉,语气不善:“重痕将军,你不要敬酒不吃罚酒。我敬你平叛有功才给了你这个将功赎罪的机会,你可不要白费了!”

  “有功?”我失笑,“飞蓬的功劳更多,你不是也把他扔上了诛神台?”

  “重痕!”

  我懒洋洋的活动了下脖子,微勾唇角笑道:“我既是飞蓬的徒弟,便不会做那背信弃义的小人。要杀要剐皆随君愿,我重痕还不屑与鼠辈同肩。”

  昂日星君被气的面色发白,至于案桌之上的令牌被他一挥而下。我看着散落一地噼里啪啦从高座上滚落的令牌,漠然着一张脸。

  “诛神、诛神台!把这个和飞蓬同流合污的混账给我带去诸神台,三刻及斩!”

  我冷眼别着他,语气不屑:“三刻吗?您老也真小气,连休息的时间都不给诛神台的神吗?”

  “或者来历不明的重痕将军您想和您师傅一起死?”

  昂日星君的声音尖细的刺人耳膜,我听着‘来历不明’四个字心脏猛然一缩,然而面上我却笑着摇头道:“好啊,如果昂日星君不怕出事。”

  坐在高处的男人脸色一下子变得十分难看,我看着他咬牙切齿的命人将我收监,神色轻佻。

  “用刑,本大人要让这个不知好歹的混账知道何为天规不可违!”

  “我看谁敢!”威严的女声在大殿陡然响起,“昂日星君我重你是天帝派遣,可不代表我能让你在我的司法神殿乱来!”

  九天玄女一袭宫纱,盘起的发髻上,一枚金色的凤凰衔着颗斗大的红宝石,栩栩如生。我眯起眼看着威风凛凛出现在这里的玄女,却是第一次看见她穿的如此正式。

  “玄女大人。”昂日星君阴阳怪气的开口,“你不是想要像包庇罪犯飞蓬那般,同样姑息这个试图劫狱的小子吧。”

  玄女将视线从我身上挪走,冷声道:“当然不会。天规有书,劫狱者同罪。我身为司法天神当然不会徇私枉法,但也不容他人乱用刑罚!”

  在玄女冰冷的视线下,昂日星君有些惧意的扭开了头,挥手命人将我带下。我被关进了之前关着飞蓬的牢房,然而这时,飞蓬已经在诛神台上了。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我毫不意外的看见九天玄女出现在了牢前。也只有她司法天神的身份才可踏入这阴森的地牢了。

  “重痕,你知道你做了什么混账事吗?”

  玄女的声音冷得可怕,我耸了耸肩,看着她笑道:“飞蓬死了,玄女娘娘能保住我吗?”

  玄女一怔,手指紧缩。她沉声道:“我会努力做到。”

  “如果加上我冒认了仙魔混血这层罪名呢?”

  玄女在瞬间有些吃惊的看向我。

  “玄女大人您也许知道我是女儿身,但一定想不到我之所以扮男性,是因为要冒认真正的仙魔混血吧。您和飞蓬一样,不太喜欢管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情。”

  我看着玄女叹气:“玄女大人,这个秘密,你能和飞蓬一样守住吗?在您贵为司法天神的情况下。”

  “重痕。”玄女的手指一根根收紧,“你是在逼着自己死吗?”

  我摇头。

  “玄女大人,相信我,已经有人开始怀疑了。我身上几乎感觉不出魔界气息,如果不是这些年来飞蓬的强势,也许这个谎早就被戳破了。”

  “而且您也有所怀疑,只不过一直不愿去想不是吗?”

  “您是最强女武神,也是最尽职的司法天神。”

  “从我踏进天界的第一天起,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了。”

  玄女看着我,面色复杂。最终,她弯下腰抱住了我,轻声道:“救不了你们,我真的很抱歉。”

  “轮回之后,为自己而活吧,重痕。”

  我笑着回抱了她,感受到玄女将什么东西塞入了我的元神。我扶住玄女略显单薄的背脊阖首道:“您也要保重,师傅。”

  在我登上诸神台的那一瞬间,天气一如往常的晴朗。诛神台上诛杀飞蓬的血迹已经清洗一新,我安静的任凭士兵将我缚在了雕刻着九天飞龙的巨大圆柱上,神色安详。

  “午时三刻到——”传令的士兵声音划破云霄,我看着顺着他的话语而劈下的九重雷电,安静的闭上了眼。刺骨的疼痛席卷了全身,我似乎可以感觉到元神之中属于神的部分开始化为齑粉。

  诛神台,诛遍神性。

  我想,我这一辈子,也不枉重痕之名了。

  欢乐苦痛,我皆品过。爹娘给了我美好的童年,夕瑶给了我世上最温柔的姐姐,玄女指引了我的人生,贪狼破军七杀是我最好的部下。

  而飞蓬,他教会了我恨,也教会了我爱。

  粗犷的雷鸣如暴雨席卷全身,五百年的纠葛情怨在眼前如浮云过。

  最后的最后,浮现在眼前的竟是飞蓬微微勾着唇的笑脸。

  “重痕,曼陀罗是很美的花吧。”

  春秋末年,神将飞蓬因与魔尊重楼私斗,被贬为凡人入六道轮回。同日,飞蓬之徒因劫狱与其同罪,灭其神性于诛神台同入轮回。

  遮天蔽日的九重天劫过,诛神台回复了之前的云淡风轻。缚神柱上的天龙依旧,却只余一地灰烬。午风轻扬带起一阵闷热。银色的发带自一团灰烬之中飘起,点点金光四散。银色的发带静静的飘向了下界的方向,却被一只修长的手凭空拦住,困于天界。

  冰冷的唇瓣轻轻印上带着天雷温度的锦缎,仿佛这一刻,便为永恒。

  翌日,七杀破军贪狼因平叛有功被封为将星,位列紫薇星斗,并称杀破狼。九天玄女因其恪守尽职赐封为天界第一神将,位列一等将军,直属天帝。

  【天界篇·非天梵劫完】

第四章(4)【捉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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