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我开口。
虽然说可以很轻易的从棋院那里打听到,甚至连棋谱都能看到,但还是想让他自己告我,不然我干嘛这几个月都躲到图书馆去?
“这个……结果,”他揉揉头发,原本虽然长了些,但还算整齐的黑发彻底变成鸡窝头了,“亚军……哈、哈哈。”
“结果就是没有出师。”
“为什么……”在听到我一点都不奇怪的语气后,小寒接下来的反应,同样不出所料……这思维模式也太好猜了吧= =#
“是我在你们去韩国前,提醒木九段,你还没出师这件事情。结果他给我的却是「我都忘记了」这种让人看着觉得他很惊讶,但是却很让人为他的记性脱力的表情。”
我给自己也倒了杯凉白开,坐回椅子上。
“那么,”我打开棋盒,盒中的黑白二色,一如以往。
“给我看看,让你止步的那一局吧。”
“嗯。”
小寒点了点头,一手执黑,一手执白,将那局慢慢的复盘出来。
对局室里,只剩下玻璃质的棋子
“等一下——”我出声,指着一个位置,“为什么要下在这里?”
“这个……”小寒叹了口气,“小四你也知道的吧,最后决赛,是五番棋。”
“然后?”
不要告诉我是前面构成的心理阴影。
“这是第四局,这次的五番棋对局,对我来说就是惨败啊惨败。老师在对局的时候玩心理战术,太过分了。”
“果然……”
“你说什么?”
“笨蛋。”我叹了口气,虽然说一直遇到过在对局的时候,职业选手会下出新手都不走出的昏招,但是……
“你也太……咳,真是的,现在的世界性的赛事,都是番棋战,别说五番棋了,还有七番棋十番棋的这种对局,如果你遇到了该怎么办?”
“十番棋?”小寒眨了下自己那双丹凤眼——不行,这太作弊了,气都生不起来了——后,“七番棋的话,现在也只有本因坊头衔战才会采用的吧?十番棋只有几百年前的‘当湖十局’比较让人在意吧?别说七番棋了,我都觉得五番棋都很浪费时间了,最后还是三番棋才会变成决赛的主流吧?”
“不知道你这是什么敏锐的直觉自信。”
扶额,不过——
【欢迎回来,小寒。】
“回来真好。”
解决了关于番棋战的一些非围棋棋力对局上的因素后,拿着小寒亚军挣到的钱……
去棋院解决这家伙的伙食问题。
“为什么只有这些了?”
“啊……”小寒嘴里咬着加钱后多给的一个荷包蛋,无奈的回答:“因为税收啦,百分之二十的个人所得税,交完税后还有百分之六十五要上缴体育总局和中国棋院等管理层……就剩下这些了。”
“该死的官僚主义!”我咬着筷子含糊不清的说道:“中国男足那么糟糕,就是因为有这些【哗——】的官僚在!”
“呃……”小寒脸上一副“真是难办了啊”的回答:“其实比起老师交了十几年的税,我还算好的了。”
“呿,形势比人强。没办法没办法。”
我挥挥手,表示不要再去考虑这种倒霉让人心情不愉快的事情了。
“但是——”小寒只是表情郁闷了一下,然后笑得很高兴的说询问道:“小四,你说这些钱做什么好?”
“留着存起来给你娶媳妇。”
杨海笑眯眯的坐下来,拿起边上的筷子,直接一下夹起最后一个荷包蛋,一口咬下去。
“你说什么?”吃得很欢乐的小寒嘴里叼着半个荷包蛋没反应过来,结果看到自己最后一个荷包蛋被他夹走了,立刻转移掉了注意力。
看着对面这两个人吵吵嚷嚷的热闹样子,这才有一种——
啊,人到齐了……的感觉。
能一起下围棋,真是件好事情呢。
“……所以说,喂,小寒,你在听我说吗?”
杨海看到自己边上的寒少年明显思维不在自己抱怨的话上,揉着太阳穴神情极其悲催的问道。
“啊,不就是你成了照顾小孩的职业七段吗?有什么大不了的。”
寒少年抱着一包薯片,蹲在沙发上,看着电视上转播的对局。
“什么叫做没什么大不了的啊……”杨海这才觉得和这个对除了围棋外,一切事情不敢兴趣的人抱怨自己的工作,真是个错误之极的选择。
“不过,我哪里这几天也不太平。国少队的几个小家伙,这几个月被教训的很惨呢。”
“怎么了?”寒少年只是随口礼貌的回问了句。
“你不知道吗?先是季小四这几个月帮我搞定这些小鬼——把他们训的好惨,然后又来个叫做乐平的小孩,把他们一个个都踩到脚底下一样——赢了很多局呢……”
听到乐平这个名字,寒少年放下手上的薯片,盯着杨海,道:“你说……他叫乐平?”
杨海有些对于他反应在这一点觉得奇怪,反问道:“恩,怎么了?”
“他住哪里?”
赤着脚踩在地板上,寒少年走到门口了才开口询问。
“现在应该还在一号楼的普通对局室里,怎么了?”
“下棋去。”
穿好鞋子,开门而出。
“喂,那个孩子……”
是从台湾倒了好几次的飞机过来看亲戚的,过几天就要回去了,你就算是想要去收徒弟,也来不及了啊。
但是后面这些话,却没有说出来,因为人已经远去了。
“真是的,电视都不关一下。”
杨海走过去,看着电视上转播的围棋对局,原本打算关掉电视的手停住了。
“这是什么?本因坊循环战……谁拿来的录像?”
“你叫乐平对吧。”
吕寒之来到对局室,在一票人里面,直接走到一个小孩面前开口说完这肯定句后,也不管他是不是一个人在摆谱,直接坐在他对面,右手扫开棋盘上的黑白二色的棋子,抓起一把白子后,搁在棋盘上,径直说出他的来意,“来下一盘吧。”
一直插在衣服口袋里的左手拿出来,握着一把扇子,看向那个在韩国的时候,受人之托来测试其棋力的小孩。
“互先棋对你来说太困难的话,那么让子棋好了。你要让几子?”将右手抓着的棋子重新放回白子的棋盒里后,一边单手整理着被自己打乱的局面——捡起黑子,一边说着让人火气上升的话,“一子太少的话,三子也太多了……你认为二子——”
正在不知道是好心还是故意的认真询问对方意见的话,被一声极响的棋子敲击棋盘——几乎刻在灵魂里——的声音打断。
却毫不在意的用那双漂亮之极的丹凤眼,对上那双怒火满满的眼睛。
“那么,重新开始猜先吧。把你的黑子收回去。”
我还完全不知道小寒在棋院里,测试一个十一岁小鬼棋力的时候,我遇到了个大麻烦。
一个黑发绿眼睛——当绝对年龄不会超过十四岁的女孩子,张口就向我询问道:“你知道我叔叔在哪里吗?”
而她用的,则是极其标准的……英式英语。
靠,我怎么知道你丫的叔叔是谁?
然后她接下去说道:“我叔叔的名字叫……”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纸,递过来给我,我看着那纸上的三个字,一呆——
“吕……寒之?”
话说,小寒你家里人到底是做什么的啊!
虽然,我也从来没被你询问过自己家里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让我心神荡漾的一张图……太萌了这一对[img]sj_3.jpg[/img]
[img]sj_4.jpg[/img]
果然重温一下动画会发现好多经典的镜头……XD。
另,这幅图是两人毕业的时候出现的,知道我想说什么了吗?
二十
二十.
第八十三手,黑子敲在一个位置上。
执白的乐平脸色一变,异常难看。
「本来以为这个人没什么大不了的,最多是为了那几个所谓国少队的小孩来报复自己的职业棋手,但是……」
“……我……我,认输了。”
「不甘心,绝对的不甘心。」
『吕寒之执黑,中盘胜。』
“很精彩的一局。”小寒一边收拾着棋盘一边开口,说着让人无法拒绝听着的话,“喂……我记得你是叫乐平对吧?不想被人在这句话后再加一句——「以你的实力来说。」这种恶心的让人心里不舒服的话,那么留下吧。我可以带你去看——”
拿起一边的棋盒盖子,微微低着头,脸上露出让人看着一呆的笑容,“你想去看吗?那个,传说中的顶点。”
【想看的……话,就留下来,做我的学生吧。】
※
“学生……吗?”
倒在床上,抱着被子死死的盯着被子上的一处褶皱,“真是的,那个人,到底是谁啊……从来没看到过……”
实在睡不着,干脆直接从床上起来,打开灯坐在棋盘前思索。
“乐平,还不要睡觉吗?”
乐平妈妈进来的时候,看到自家的宝贝小儿子,竟然还坐在地板上,双脚盘起,面前摆着棋盘。
借着房间内把自己引过来的灯光,就算看不懂摆出来的有什么意义,但是那黑白二色的棋子却不会有错。
说实话,乐平妈妈是一点都不乐意自家儿子走上和自己老公,一模一样的道路。
但是——
轻轻的关上被自己打开的房门。
「即便开口询问了,但是自己制造出来的声音,完全没办法影响到这个孩子。」
“好像一不小心打开了扇不能打开的门。然后窥视到了另外一个世界一样……”
回到主卧室,乐平妈妈这样子对着乐平爸爸——乐浩说道。
“你就是想太多。”乐浩将手上的围棋工具书翻过一页,换了个话题,“还有几天要回去了?”
“下礼拜回去。机票……”
“还有一张退掉吧。”
乐浩九段眼睛盯着书,语气轻松的回答。
“为什么?”
“看乐平这样子,估计是不会想回去了。”
“笨蛋,说着什么傻话。”
乐平妈妈直接抽走那本书敲在他脑袋上。
“没有说错啊……今天那个……吕寒之八段知道吗?他回棋院了,据说今天乐平拖到那么晚才回来,就是因为他和那个吕八段下了一局互相。”
“就凭这个?你做梦吧,把我儿子一个人留在这种地方……”
“就算带回去,还不是家里的佣人在带孩子?你有时间管吗?与其带回台湾那种围棋水平不怎么样的地方,不如留在大陆。”
“完全不明白,你对这边有什么……真是的,自己还是被日本棋院承认能参加日本国内头衔战的家伙。”将手上的围棋书往床边上的矮几一搁,钻到被子里后,在低声的自言自语的抱怨着——
“该死,又要去拜托姐姐了吗?真是麻烦死了,一大一小两个人……职业棋手什么的,真是——”当初怎么会想嫁给这个,对着围棋的时间比对着自己要长的多的家伙啊……
【那端坐在棋盘前的身影。一手执子叩响棋盘,一手执扇;嘴角含笑,恍若稳坐帐中,胸怀大计运筹帷幄,每一手落子时,脑中计算的千万步骤。】
【是被迷住了呢,那种认真的堵上一切,无路可退的身影。】
【至今为止,让人沉迷的、让人一见钟情的——身影……】
※
「真是的,昨天太晚睡觉,结果今天早上差点起不来……」
乐平一边在心中抱怨道,一边急急的往前跑去,结果撞到了人还不自知。
“你在做什么?”
听到有人出声,回过头去,对上一双灰绿色的眼睛。
“混血儿?”乐平开口,表情是足够的不耐烦,“抱歉,我现在没时间和你说,道歉什么的,下次再说。”
正当这位被撞的少女一脸不可置信竟然有这种人的时候,背后有人开口叫自己的名字。
“钟奕,快点过来,你从今天开始,到你受不了离开前,由我负责你定段前的一切事情。”
【1989年,那年定段的五个人。男子组三人,到现在只有吕寒之,在世界棋坛上锋芒初露,「天才」之名无人可敛;女子组二人——】
※
“五十道算子题,五十道死活题。”
我从一边的桌子上拿起一刀百张的练习题,递过去。
不出所料的看到这个“归国子女”的十四岁女孩子,脸上露出的那种「开什么玩笑」的表情。
“不行的话,那么现在就走好了。”
“谁说我不行的。什么时候交卷?”
看到钟奕一推椅子,直接桌子前面拿起最上面的一张练习纸发问,我才稍微放缓了下语气。
“一天的时间,如果你吃晚饭前能写完的话。我可以让你二子下一局哟。”
“不用你让子!”
我挑眉,越来越好玩了。
“那么……既然是你要求的话,赶紧写完题目,猜先吧。”
也是,要知道真正实力的话,猜先才是最好的选择。
而且——
你家大人也说了,能好好磨砺你的话,就不要手下留情的。
我可是在这两个月,被国少队里那些小鬼们,给弄得好脾气全都磨干净了。
那么,就让我看看,你这个有着中国国籍,但是却在英国长大的小姑娘,到底有多少棋力吧。
小寒昨天据说是找到了个天赋甚佳的小孩,今天一大早就去棋院蹲点等他过来了。
我也得给自己找点事情做不是?
如果是他家侄女的话……
嘛,就当卖他个人情好了。
【我十三岁的时候,就能一天十二个小时,解决苏昕老师出的百道题目,正确率是百分之九十八。】
【如今我遇到了个中午名字叫做钟奕的十四岁女孩子,她从早上八点,到晚上七点半的时候,解决百道题目,正确率——百分之八十七。】
【后生可畏?】
【骗鬼啊,这种正确率……还需要多磨一下,才能在今年的定段赛上大放光彩。】
【……稍微明白了些,沈老师当初看到我的时候,到底是什么心情了。】
※
钟奕猜得黑子,布局弈的天马行空,两个二间高挂,直接显露出她潇洒的行棋风格。
我执白,几手落下,只是简明应对,熟悉她的棋路,为接下来的交锋做准备。
在左上角的接触中,白棋获取角地,且棋形厚实,局部可以让人满意。至黑九十一手时,作为执白的一方,形势暂时存优。
而右边一带的战斗,随即一触即发。黑方迟疑一下后,果断的选择弃子围住右上角的实空,双方形成瞬间转换,局面直接进入收官阶段。
官子阶段,钟奕因着抢空争胜,未能在右上角及时补棋,被小四抓住机会在黑空中出棋,弈至210手,黑子无奈,只能投子认输。
『季小四执黑,胜七目半。』
听上去介绍的很简单,但是其中的计算和能否抓住稍纵即逝的对方疏漏,则成了关键。
我抓住了,于是就赢了。
——听上去,似乎介绍的更加简单了。
不过围棋被称为木野狐的魅力,就在此浅浅的可以窥见一斑。
——只有去亲身体验,才能明白的魅力。
“现在小孩子真是了不起。”
我执白,钟奕执黑。
能把我逼到这份上……
“下次……”与我所想的不太一样,钟奕在对局结束后,收拾完棋子,牙齿咬着嘴唇,声音喃喃,“下次,不要下指导棋了。”
「我看的出来的,一开始我的形式占优,那是因为你根本没有出全力。」
「很讨厌的一个人。」
“你有拜过师吗?”
我从位置上起身前,状似随意的开口问了一句。
——绝对不要告诉我有老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