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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者读木子清九段的谱,后者解沈哲九段的棋。
我当然……是去自己老师对局的那桌了。
毕竟——
靠,柳译八段在那笑眯眯的招手,让我执白,摆绪方精次的落子呢。
※
让我们把时间往前调3个半小时。
我们的沈哲九段在比赛前半小时到达对局场地——
某高级酒店内的对局室。
然后不出意料的看到自己的对手——
绪方精次七段已经端坐在棋桌一边。
面前工整的摆着面刻十九道纵横黑线勾勒出的361个落子位置的棋盘。
我就说哪怕早来个半个小时,这些日本人都一定比我来得早。
沈哲在门口腹诽了两句自己每次对战时遇到日本棋手,都一定来的比自己早到——这件事后,打了个哈欠,揉揉眼睛后,握住门把手,往下一按,推门而入。
沈九段这个明明过四十奔五十,却偏偏顶这张只有三十五左右脸欺骗性极高的人,出现在绪方精次的对面。
闭目垂手,悠然自得的听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
下雨了呢。
说起下雨天,脑子里就一定会第一时间想起那在杭州西湖断桥上,遇到的自家妻子。
而自家徒弟小四及其形象生动的一句话形容就是——
【乌篷细雨绵绵,那时小姐白衣正翩翩。】
不过,到了这局,输赢不论,前面几场对局胜利后拿到的奖金,估计接下来后半年这丫头的伙食费也能出来了。
我养个家外加养个得意弟子容易嘛……
不动声色的叹了口气后,睁开眼睛,看到裁判示意后,大大咧咧的抓了一把白子后,右手握拳,拳心向下虚搁在棋盘上。
绪方七段迟疑了下后,取了两枚黑子放在棋盘上。
棋子敲击棋盘的声音,错落无序。
单数,沈哲执黑,绪方精次执白。
“对局时间3小时,5分钟读秒延时。”
裁判低声的说了一下规则。
虽是低声,不过在这个寂如死水的对局室里,也让在场的几人听得清清楚楚。
作为记录谱子的韩国棋院的一位研究生手上握着的笔,笔尖微微的一颤后,平稳流利,再无最初这种细小的无人会察觉的失误发生。
黑方第一子星小目。
白方也不迟疑的落在了星位上。
黑方第二子落在邻角小目(4.三)的位置上。
……
黑方第三子走“4.九”位置,从这里就可以知道了,沈哲这一局,开局选择的布局,是改良后的“高中国流”。
来看看你会用什么应对吧,日本少年。
沈哲心里无良的说了这句话后,笑眯眯的看着绪方陷入沉思。
分明就是笑面虎一只,谁还敢说他在对局时还和平时一样好说话,直接抽飞。
让人稍微有些诧异的是,绪方七段沉思片刻后,应了一手。
“中国流是由1965年中国棋手陈祖德率先采用的,而后又演变有‘低中国流’与比前者高一路的‘高中国流’,这次沈哲九段采用的就是‘高中国流’的布局,而绪方七段对应的这一手……”
柳译八段的解说,中规中矩,顺便还能让自己周围的那群捧场的自己带出来的国少队小棋手补充下围棋知识,而自从坐到柳八段对面,就一直没开口的季小四这时插了一句话。
“……老师,果然又异想天开了。”
我语气无奈,揉着太阳穴,头痛无比。
看了之后复杂的局面后,我就知道这位沈九段,拿我如此看重的一场对局当成自己的试验场,而且还好死不死的竟然被他再次赢了。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啊……
第一百九十手,绪方精次神色平缓的落子后,沈哲胜券在握,应对了一子,绪方七段投子认输。
“……这个想法,是用‘高中国流’布局开始,在中盘给对方制造优势排出在形式规划内的大龙后,然后落子在这里,”我指了下逆转局势——
不,应该说这一局的胜负在绪方摆出自己的大龙雏形时,就已经注定会输——
的那一子落处。
“白子局势顷刻间溃不成势,一百八十三步后,分明就是在死撑。不过——”也没有能够撑多久。
这一局足够载入国少队接下来几年的教程里了。
柳译八段这样子想着——如果作为“不可复制”的一局来说的话。
“那么,季四段,这一局是不是有什么问题?”不然你脸色怎么那么难看?
柳译看了眼提问的少年,不是国少队的,大概是那个棋手带进来的吧。——如是这般想道。
“当、然、有、了。”我脸色扭曲,嘴角微抽的开口,“那个疯子,难道不知道如果执白的绪方精次不按照他的意思走,大龙不走在这块地方——”我收拾了下棋面,拿着放在这边的棋子摆出几个变化,“这么点地方,他拿的是多大的把握和概率去下的这棋啊!要不是这局棋那个日本的绪方七段倒了大霉,好死不死的让自己的大龙落在这块地方,不然他哪有机会下那一步,「截杀大龙,连成散落的黑棋,瞬间逆转局势」的机会?”
我脱口而出自己可以预见到这局棋会在以后被打下什么评价的形容。
而且一想起自己老师这一次的赌注,不由想起几年前自己定段的时候,他给出的主意。
真的,比起自己当年那同样不可复制的定段方法来说,这一局还是他的围棋路上不足一提的小事情。
“我……操,这是什么对局?金永旭那娃真倒霉,这种憋屈的对局他还能死撑到二百三十二子才认输。”
这自然是于此同时,沈哲也在自己的房间里纠结着同样取胜的同行人,木子清的棋谱。
这一局真要说的话,比起沈哲的那“不可复制”的一局,更加能被国少队的带队教练作为载入教科书里的例局。
不过作为执黑与自家老师执白相对的吕寒之,就不是那么欢乐了。
哪怕是自己极端不待见,顶着“天才”名头的金永旭落败,也生不出一丝喜悦。
靠,这个老师可是远在韩国,也狠狠地打击了同样「曾经」(或者「现在」)也顶着天才名号的寒少年。
“真是一点情面都不留。”
摇头。
吕寒之有些同情那个下了这一局的金永旭七段了。
这一局,执白的木子清九段,云淡风轻平平淡淡的布下滴水不漏的局势,把金永旭七段——这个在韩国围棋界里脱颖而出的天之骄子——在最后一子用最常见的截杀,气得弃子认输后,头也不回、盘也不复的摔门而出。
而在他摔门而出前,木子清一边收拾着棋盘,一边轻描淡写的用极其标准的韩语自言自语道:“这个就是韩国的天才?我猜先执白后输给我的,从来不缺天才这一类人。”
而绪方七段在第二第三天,顶着黑眼圈出现在送饭菜到自己门口的宾馆客房服务人员面前,也是因为沈哲九段笑得灿烂无比的在复盘时感谢道,“多谢你把我这个构思完成了。”
前者被木子清轻描淡写的态度忿忿的火冒三丈,后者被沈哲的天然黑内涵郁闷的无以复加。
两位中国的九段叔叔,你们归分的北京棋院院长真是伟大!
※
“真是狠毒啊,木九段这局棋,完完全全是挤兑金永旭的吧?”
我啃着甘蔗,对着一边同样吃着甘蔗的小寒感慨。
每天早上六点半到七点十五分,北京棋院自从季小四来了后必备的一道风景线,在两年前和吕寒之少年结下不晓得是孽还是善的缘分后,又多了一人的常规风景。
晨跑。
晨跑完毕,一人一根啃着门卫叔叔好心分发的已经去皮的甘蔗,中间放这个塑料袋,坐在台阶上说着十几天前的老新闻。
说是老新闻,那是因为目前传的最热烈的新闻,就是东洋证券杯比赛上,沈九段和木九段上演的前四盘不咸不淡的互相二胜二败,到了最后一局,那火拼的硝烟味道,都可以从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木九段,执白的白棋落子路数上感觉到。
最后——
收官,算子完毕后,执黑的沈哲九段让5目半后,负于木子清九段。
中国职业围棋界的第一个世界冠军。
至于那几辆停在棋院门口的车子上下来的。
木子清,沈哲……还有——
“喂,那两个家伙不会从韩国诱拐人口回来了吧?”
小寒的食指戳戳我的衣服,指着随着两人后面跟着的一个九岁左右的小孩。
唔——
谁管他。
这件事的重点是……
“吕寒之,你的手没擦干净就碰我衣服,又要害得我回去洗衣服……你个混蛋!”
作者有话要说:PS:
东洋证券杯比赛采用韩国围棋规则,黑方出5目半,每方用时3小时5分钟读秒延时制。赛制是24人单败淘汰制,决赛为五局三胜制(第三四名并列)。
【现实中是1994年,在这一比赛上,我们的马叔叔获得了中国围棋界第一个世界冠军。】
在本文中,这些比赛除了名字没换掉之外,基本上获胜者是谁……俺管着~【灭哈哈~(叉腰仰天笑),除了感情线一直不在我控制内外,其他都归我管……】
唔……
有奖竞猜,和两位老师一起回来的人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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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答对者可明日多更一章。
友情提示,棋魂原作人物之一,非原创。
十一
十一.
(本章音乐,选择播放)
1993年八月末,取得中国第一个围棋世界冠军的木子清九段与沈哲九段,从机场被棋院的接机人员带回来的时候,还带了一个韩国棋院的研究生过来。
而两位九段的关门弟子——季小四,吕寒之,看到这一幕后,前者拿着剩下一半的甘蔗,如是这般回答自家老师的询问“如你所见,吃甘蔗。”
而寒少年,拍拍双手拎起装着甘蔗渣的塑料袋,对着自己老师点头示意后,转身进去扔垃圾,那叫做个潇洒之极。
不过一句招呼也不大就走人,这孩子……
“那个……沈老师,”看着完全无视掉自家老师的小寒,我默默的扭头,看向自己老师,“我估计小寒的意思是,反正他不会说韩语,留在这里也是麻烦……对吧?”
“林日焕。”那个一脸沉默,周身阴暗气息缭绕的小孩,用着很生硬的中文自我介绍道。
“既然是你老师自作主张把人家从韩国带回来的。那么在搞定手续后,就交给你了。”
木叔叔不带你这样子交代完毕后,就施施然的带着那些接机的工作人员走进去的啊!
为什么我老师造的孽,我来还?
没看到他跑得比什么什么还快吗?
养小孩?
国少队的带队老师宋铭七段,你在哪里?
语言代沟和年龄差距不是我这等……能搞定的。
虽然我估计十之八九小寒这种态度,是因为他打算参加中日围棋擂台赛的一颗红心被木九段一句“先把五段弄到手在考虑这些”给重伤的至今仍然没愈合。
当初我是怎么搞定这个别扭娃的?
思考了下,了然后,单手抓着人家林日焕韩国小朋友的小胳膊,直接往大厅后面的对局室走去。
等反应过来,也已经被拽着走了一大段,完全挣脱不能。
反正不和我走,他还打算人生地不熟语言不通的在门口等到有会韩语的某人来?
早上七点多,这个对局室还是冷冷清清的很。
随意找了张靠里的桌子一坐,打开棋盒,抓了一把黑子后,示意我们的林日焕小朋友猜单双。
林日焕看了我一眼后,目光落在棋盘上,手顺势从棋盒挪了两枚白子贴在我握拳的手前。
微微张开手掌,玻璃材质的黑子落在了木质的棋盘上,发出悦耳的声音。
总数为双。
我执白,他执黑。
边上摆着计时器,右手拈起一枚白子,应对黑棋第一子的左上角左侧小目,不假思索的落于右下星位。
不假思索的缘由,仅仅是因为习惯使然。
对于林日焕少年的棋风路数不熟悉,根本不可能做什么针对性的落子,自然只能凭着自己的习惯和感觉开局。
而对方也只是在取子的动作上缓了缓,随之应对在了个不常见的地方。
嗯?这还真是……
心下这样子想着,大脑的计算却没有一刻停滞过。
几手之后,越发肯定了一开始的猜测。
真是少见的开局,不,应该说现在已经不流行的开局。
你在想什么?
是轻敌所以想用这种不流行的开局打乱我的思考,以求乱中取胜,还是同样的习惯使然?
真是有趣的……韩国研究生。
……
如果半个月后其他来棋院做交流生的研究生,都这么有趣就好了。
嘴角微微一笑,从这几年我看到的韩国棋手的对局来看,韩国棋手的特点是好战、力量强大,对于某些棋理敢于质疑。
但是——
不知道对方是怎么考虑的,这场拉锯战在正常应接的范围内慢慢展开,布局至此两人的意图都尽量不被对方知晓,但是棋盘就那么大,上面发生的一切都摆得明了,想要对方不察觉到可谓困难无比,但若逼得对手不得不跟着自己的步调行棋,这样对局双方的胜负优劣,才算正式展开。
“真是可惜……”抿了抿嘴唇,将这句想脱口而出的话给强压了下去。
想要逼着我顺着你的意图走?开什么玩笑?
既然如此,取出一枚白子,夹在食指和中指之间,敲在棋盘上,这一落子在左下一扳,逼黑棋应一手后,再在左上抢先一子,使得自己右上二拆二,这手应对的棋路线还是薄弱了些,使得执黑的林日焕反击的极其迅捷。
他反击是当然的,也是我的根本意图,让对手的意图和选择局面的进展不如自己。
付出一些局部些微的损失也是值得的。
【那么,可以开始继续撒网了。】
微微垂下眼帘,敛去眼中的算计。
既然还做不到木九段的喜怒哀乐各种感觉,都无法让对手感觉到的这一地步。
那么一些让人错以为是自己计算失误的表现来掩盖真正的图谋,还是此时我必须的。
※
而一开始提脚走人,转身的干脆利落的的寒少年,一手握在门把手上,正打算往下按去开门的时候,肩膀上隔了一只左手。
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自家老师——木子清九段。
“我没让你过来。”
言下之意,寒少年你被你老师给嫌弃了。
“我来找你的。”
寒少年脸色毫无变化的回过头,对上那双没有一丝神采的浅棕色瞳孔。
一点都不退让。
“那么,进来吧。”
让在一边看戏的沈哲叔叔大失所望的,是木子清竟然退让了。
简直就是……
脸上露出笑容,掉局里的,到底是谁,还没有定论呢。
以退为进,胜负逆转。
这几手,可是木子清九段最喜欢玩的。
从那个被自己提前带过来的韩国棋院交换生身上,搞得纠结的心情此刻非常愉快起来。
当初这位木九段和自己得意门生之间的冷战,完全因为前者拒绝了后者参加中日围棋擂台赛的要求。
现在——
身为棋手,记仇的可不止我一个。
貌似这一屋子里——
扫视全场,看着那几个在全国称得上是顶尖的棋手,脸上的笑容继续扩大。
没几个不是记仇的人嘛~
猜先,吕寒之胜,执黑;木子清执白。
【以下为沈哲九段旁观介绍。】
吕寒之的棋风从原本追求局面华丽的开局,直接改为小目开拆方向面对木子清的角,完全的注重速度,从一开始就摆出拒绝陷入木九段的意图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