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关于仙鸣山派上一世的恩怨,仙界中人,对此多多少少有些耳闻。

  大多数人知道的,只是贤王与李怀恩掌门之位,争权夺利,用剑下肮脏的赤血,玷污高洁不可侵.犯的仙门。

  少部分对此有所接触的人,还知道:手握人势的贤王之所以在掌门之位中失力落败,是因为暴露了与魔族妖女私通一事,足以致命的把柄。

  一波掀起千层浪,李怀恩以此为由,大义灭亲,一步登顶,赢得掌门之位。

  这以外的细枝末节,只有极少部分人参与其中的,才有所了解了。

  ——贤王和那位魔族妖女不止私通,还曾留下过一个孩子。

  那孩子单字一个月,尚在襁褓,才起了名字,便成了这场同门内斗的牺牲品,一个无人敢养的遗孤弃子。

  仙魔混血,身怀真魔血脉的贤月,自打呱呱坠地那一天起,便注定会被卷入不幸的洪流。

  一个正派修士与魔族妖女媾和而生的孩子,不论仙界魔界,哪一方都不会有人肯待见他。

  贤月被送来送去,胡乱拉扯,勉强苟活到七八岁后,终于迎来了苦难人生的唯一一次转机。

  远近闻名的仙姑不觉晓,指名道姓,要请贤月上山,与其他各位年少有为的修士一同参与问天楼的试炼。若是能借此离开仙鸣山派,进入问天楼修炼,倚靠这血脉之力,必将扶摇得志,前途无量……

  但不幸的洪流终于还是将他吞噬。

  时过境迁,寄无忧还依稀能记起那一天的光景。

  试炼的最后一天。

  黄沙漫天,双目所及,皆是沙砾乱舞,一颗颗,涩红了干涸的眼角。

  他忍下剧痛造成的耳鸣,颤抖地支撑起眼皮,看见了一个小小的,黑色的影子。

  摇摇晃晃,像是被人抽离骨架,无力又柔软,却还在沙暴中苦苦支撑不倒下。

  无情的黑色突刺像飓风般骤然袭来。

  尖锐,贯穿,一次又一次。

  没有任何成年修士能在那种袭击中活下来,更别提一个孩子。

  楚九渊与那个孩子也许确实有相像之处,但——寄无忧是亲眼看着贤月死的,他比谁都清楚这一点。

  “阿月只是乳名,他才出生不久就被凡人捡去养着了,怎么可能会是一个人?”

  况且贤月参加试炼时,早已是七八十年前的事了。

  “那先不说贤月,你又怎么搞的?一身魔味儿浓成这样,真不想在仙界混了?”紫云天嫌弃地拧起眉,在鼻前摆了摆手,像要挥去什么臭味似的。

  寄无忧低下眸子,眼角余光无意义地瞥向一角。

  “我什么时候在乎过他们?”

  紫云天拉过他的掌心戳了戳,小声嘱咐说:“你见好就收,这小子就算不是贤月,那真魔血脉也不会是假的,别到时候被坑死了,哭都来不及。”

  紫云天虽然是个腔调怪的断袖,但他的心思其实与仙界大多数常人无异。会在意他人的眼光,好面子,但也会关心人。

  不比谁特别。

  “……我尽量。”

  寄无忧虽不赞同,也知他是出于心肠好。

  紫云天欣慰地点点头,舒展开眉,转而笑呵呵地说:“不过这俊小子,修为悟性倒真是不错,才二十几岁就到大乘晚期,难怪你会舍不得。”

  笑得人一阵恶寒。

  “……什么意思?”

  “你别装蒜,还不就是那点双.修之事,非得人家说出来!”紫云天小声嗔怪,眼睛眨巴眨巴的,不知在暗送些什么。

  平凡道侣间的双.修之事再平常不过,共享修为,又可增进情谊,实乃两全之事。

  寄无忧斜眼瞥了瞥这个满脑子只有那档事的紫云天,无奈地说不出话来。

  算了,跟这人解释也没什么意义……

  不过说到这个,寄无忧一下想起什么,抬手作了个‘等等’的手势。

  “我刚刚看薛晚尘也已经到大乘了,这么说,他灵脉不堵了?”

  问天楼的那一次修炼中,少年修士们非死即伤,薛晚尘属于伤的那一类,灵脉受堵,功力大损,还以为他将来必会仙途不顺,没想到他如今不止登临十君子之位,修为竟还到了大乘晚期。

  大乘晚期之后,便是渡劫天雷,虽说大部分修士都于此中道崩殂,但倘若挺过天雷——

  真仙境界,万人俯首。

  紫云天眼神躲闪:“那个……早都治好了。”

  寄无忧皱眉问:“你替他治的?”

  “哎,也就是靠双,双……”

  “那不叫双修,叫采补。”

  前者犹犹豫豫地回答:“对是对,但也不能直接这么说……”

  寄无忧鼻息间轻轻一叹,知道这事他管不动,更懒得管,但还是拍了拍这人低落的肩。

  “你才是需要小心。”

  “我知道。”紫云天微妙地抿了抿唇,笑着转移了话题,向身后招呼道:“喂,小徒弟,快上这儿来吧,仙姑还在等你们呢。”

  楚九渊正环抱双手,默默站在桥边,望着荷花池中一朵朵清艳肥盈的粉花出神。

  闻声,清隽的侧颜带着眼神缓慢正过,掠过说话之人,冲寄无忧淡淡地笑。

  “好。”

  紫云天被寄无忧谈及痛处,话也少了许多,走在前头,默默领着他们到了问天楼顶。

  这儿每一间房间都被下了移行阵,打开门,不知究竟通向何处。

  “我还有事,就把你们送到这儿了。”

  临走前,紫云天又转过身,盯着寄无忧道:“仙姑说只许你徒弟进去,你先在外头等着吧。”

  “好好好,谁要进去,你快走吧。”

  紫云天极不放心地看了两眼,但想着还是自己的事要紧,还是先一步离开了。

  楚九渊试探问:“那我……”

  寄无忧揉了揉僵硬的额角,咬着下唇凝思片刻,才开口道:“我跟你一起去。”

  也许是紫云天向他提起了贤月的事,他心里沉闷非常,像是被浸入漆黑一片的泥泞深沼,难以再从那份不安中自拔。

  再看阿月时,甚至都不由将他与那个孩子的面貌相较,自己甚至都有些不敢相信——他们确实长得太像。

  楚九渊的视线在青年不安的眉眼间描摹,心中柔软了许多。

  “嗯,师父来也好。”

  他牵过他微凉的五指,小心地护在手心里。

  寄无忧愣了下,低眉强笑,“怎么?以为我在担心?”

  “没,就是想牵着你。”

  寄无忧踹了他一脚。

  “……进屋。”

  少年笑得无奈又温柔,转身握住了门把,掌心刚一触上门把便向外一缩。

  寒气丝丝漫上,沿着把手,门缝,一同向外流淌。

  楚九渊默默转开门,眉目间的棱角因警惕而愈发深沉。

  寒冷的屋中以蓝为底,除了既像浓雾又像仙云的白色气团外,空无一物。

  “我说是谁呢……小骗子,好久不见。”

  女子调笑似的尖细嗓音幽幽传来,回荡在未知的黑暗幽室中,二人闻声立刻抬头,却搜寻不到任何身影。过高的天花板望不见底,只能看见模糊遥远的蓝。

  周身仙云缭绕,遮蔽了视线,像是身处幽深洞穴,平静只存一时,不知藏于暗处的危险将会从何处何时到来。

  寄无忧切换出那张处变不惊的镇定假笑,向仙云深处回答说:“仙子姐姐,这么久了还记得我呢?”

  又是一阵时远时近的轻笑。

  “印象深刻。”

  层层仙云被吹开般地一下散去,静室之中,除了一张金丝木椅外再无其他摆饰。

  金丝木椅上稳端端地坐着一个身形极长的红衣女子,银发如瀑,红衣似血。

  倾城之颜下的身材姣好纤细,可那高度却足有平常女人两倍之高,乍一看,美得那般不真实。明明眼角和唇角看着上扬带笑,却并不亲切柔软,反倒给人一股无形的威慑,只可远观,不敢近前。

  近千年来唯一飞升真仙之人,仙姑不觉晓。

  楚九渊感受到这股全然不同他人的强大气压,心下稍有吃惊。

  他微微躬身作礼,不卑不亢。

  “见过仙姑。”

  不觉晓神色如常,微妙的笑容始终不变,看不出其内心究竟在想些什么。

  “我怎么记得,我只让小紫请了一个人进来?”

  “我是他师父,什么话是我也听不得的?”寄无忧笑盈盈地质问木椅上的妖冶女子。

  “自然没有。”不觉晓语气轻飘飘的,随性地在身前摆弄着长而尖的银灰指甲。“只不过啊……”

  银灰甲面一弹,寄无忧忽然双目骤凉,丝毫无法抵抗地两膝一软,险些跪下。

  “师父?!”楚九渊迅速抱住软软倒下的人,心脏像是给人狠狠掐住般地一疼。

  他将手背贴在青年面上,凉丝丝的。

  怀里的人似是陷入了极深的睡眠,失焦的双眼尚未闭上,低低垂着,毫无生气,只有一起一落的淡淡呼吸还能让人看出他仍是个活人。

  楚九渊再抬起头时,脸色阴沉得可怕,一双冷眸彻底结成寒冰。

  “你做了什么?”

  “只是不希望有人打扰而已。”不觉晓不以为然,直视少年的眼里含笑,“我可是事先说过的,楚小公子一人过来,便足够了。”

  “……我师父怎么了?”

  “昏过去而已,很快就会醒的。”不觉晓歪斜着身子,饶有兴致地观察着少年的表情,“我突然想到一件有意思的事,你要不要听听看?”

  楚九渊沉默不语,眼神冷得可怕。

  “你的父母还在世,而且……我知道他们藏在哪儿。”不觉晓愉悦地瞧着那双年轻冷眸中一闪而过的动摇,接着道:“再告诉你一件好事,如果你肯留下来,做我问天楼十君子之一,我不光助你得道升仙,还带你去见你的父母,如何?”

  这十君子之位,仙界多少人红着眼觊觎在心,抢破头皮却仍求之不得。

  薛晚尘与紫云天也是精疲力尽,身受重伤才通过试炼。

  楚九渊却只是站在这里,就得了资格。

  他并未显得惊喜,冷冷道:“条件呢?”

  银灰色的尖长指甲指了指少年怀中抱着的人,“飞升以前,不许见他。”

  “那就不必了。”楚九渊毫不犹豫地转过身,这是不需要思考的答案。

  “别拒绝的那么快嘛。”少年行走的平地上忽地冒出了许多只水做的手,拖住他的脚腕不放他走,“你的身世,来历,过去,一切我都知道,仙途无量,为何要为了他放弃?”

  一只只苍白透蓝的手不断伸出,紧跟着少年的步伐前行,却不能将他多留一秒。

  “我不需要没有他的仙途。”

  少年始终没有要回头的意思,抱着怀中双目无光的人,径直走向了他们来时的门口。

  眼前的木门中突然也伸出了一只手,尖利的甲片闪着危险的光,竟是以楚九渊都来不及反应的速度,一把扣住了他的脖颈命门。

  “等你改变主意了,就把竹简打开。”

  楚九渊不明白她在说些什么,反问说:“竹简?”

  “我随时等你。”

  他推开门,惊讶地抬起眸子,眼前竟已是那间燃着红烛的房间。

  恐怕也是那个不觉晓所做的吧。

  楚九渊将那些话从大脑中扔去,将怀里安静的人抱上床,替他掖被角的一瞬间,袖袍遮挡的手臂上刹时触到了什么凉凉的东西,不由警惕地反手握了上去,将其从袖管中拿了出来。

  是一捆用金丝红绳系的竹简。

第七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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