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长廊空荡,疾风阵阵,直吹得人心里空空凉。

  他当掌门?怎么可能!

  就算对于他自己,都是千不该万不该的结果。

  那时,千百束直白尖锐的目光从周围刺来,那样拥挤,逼得人喘不过气来。

  由那些人轻蔑的眼神就可知晓,即使说上千言万语的解释,都只是无用功罢了。

  寄无忧缓步走着,丝毫没发现阿月忽然停下的背影,毫无防备地撞了进去。

  高高瘦瘦的背影转过来,弯起的眉梢透着歉意和无奈。

  寄无忧揉着发红的鼻尖,仰头问:“怎么就停了?到房间了?”

  楚九渊的视线落在他微张的唇角,愣了愣,才想起自己要说的话,赶紧排除杂念,移开眼静心道:“师父,掌门来了。”

  掌门……李怀恩?寄无忧歪过身子,望向了等在门口的那位老人家。

  也是这次麻烦的罪魁祸首。

  “臭小子,慢慢吞吞的!”虽然李怀恩骂骂咧咧地招呼他进屋,语气却还是柔和慈祥的,“进来进来,我有话跟你说。”

  寄无忧心情少许是有些复杂的:“老头,有什么话,你不如解释给会场那些人听,跟我有什么好谈的?”

  李怀恩喉里发出一声古怪又沉闷的哼声,头也不回,平静而又肃然地说道:“你进来便知道了。”

  李怀恩半截身子走进门中,忽然想起什么,步伐一顿,退回来,朝着楚九渊摆了摆手背,示意他不要进屋。

  少年微微阖眼,授命退下。

  寄无忧脚步一顿:“都是自己人,有什么是他不能听的?”

  李怀恩回望过来,摇着头,放低声音道:“他能不能听不是关键,我只清楚,你徒弟若不在外头守门,这事被人偷听了,你我怕是都不好过呀。”

  如此一说,他们所议之事的重要性便不必多言了,寄无忧还是忍不住嘟囔:“这么点小事,往门外贴张噤声符不就行了。”

  楚九渊淡然一笑,摇了摇头:“掌门应是与师父有私事要讲吧,我不便听那些。”

  寄无忧忽地停下脚步,回头一把揪起他的脸颊,不满道:“你又不是外人,哪有什么不便?”

  “聊天,还聊天!你怕是嘴巴比别人家多长了一个咯!”

  不耐烦的催促从屋里传来。

  偌大一处静室中,李怀恩早早坐在一角的金丝木椅上,又怒又笑:“那么喜欢,怎么不在他脖子上拴根绳子?”

  噤声符贴完,他背靠木门,扬起下巴道:“惦记我徒弟做什么?你不如先把我那位项师兄拴好。”

  “逐天追日,野心熊熊,怎会是我这老头一条绳子能拴得住的?”

  老人合着眼,神色如常,语调却似乎别有深意。

  李怀恩动了动鼻子,忽然又猛地睁开了一只眼,瞪着寄无忧道:“不过,你小子还真是能惹事,抢混元魔珠也就算了!你怎么还将这麻烦小珠吃肚里去了?”

  他一时惊讶:“你也看得出来?”

  寄无忧忽而想起与秦珅初见时,他误把自己当成魔族的事。那时,秦珅称他是一身魔味,可寄无忧自己后来怎么闻,都没从自己身上闻出什么怪味。

  思考时,他抬起手臂,凑近闻了闻,依旧没闻出什么异样的怪味。

  李怀恩摆手道:“混元魔珠的气息非同一般,你现在这修为就想感知到?远着嘞!不过……无忧,你留着这魔珠,可是为了助那个混血孩子修炼功法?”

  寄无忧瞳孔警惕地一收,射来眼刀:“你知道他是谁?”

  李怀恩闷哼一声:“怎么不知道?眼睛像他爹,长得又像他娘,要认不出才难!”

  “若不是你当初要与他爹争权,如今他还不至于身边只有我一人。”

  虽然贴了噤声符,但寄无忧还是隐约担忧阿月听到他们的对话,不禁又刻意放低了声音。

  “你说得对,都对。”老人干干地笑了两声,摇头时脖颈僵硬疼痛,似乎被压了千斤重铁,“如今我也是追悔莫及,才做此决定,将掌门之位交给你。”

  “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李怀恩掌心向外,做了个且慢的手势,问道:“你可知,今日的交接一事,为何我不选在山派内进行,而是挑了这外头的四海宴吗?”

  李怀恩原本模糊的目光忽然清明起来,笔直注视着晚辈的反应。

  寄无忧颇为不自在地移开眼,道:“是怕出事吧。”

  李怀恩来了兴趣:“哦?你再多说说。”

  “门派交接若是与师兄们私下进行,指不定就会重复你的老过错,搞得门派一通乱。”

  听至此,老人的微笑之上,一双昏花的老眼渐渐锐利起来。

  再疲软无力的老狼,都曾有过撕血咬肉的年轻岁月。

  百年以前,前一届掌门交接之时,阿月的生父贤王与李怀恩也为同门师兄弟,在门派内不顾颜面,为争抢这区区一个掌门印而杀红了眼,险些害得仙鸣山派四分五裂。

  百年以后,又是掌门交接,又是同门师兄弟……难免李怀恩要为此提防。

  寄无忧环抱双臂,继续道:“若是在四海宴上交接,他们就算当场撕破脸皮,也会有其他势力的修士帮忙出手阻止,不至于丢了谁的性命。”

  “无忧,你……”李怀恩恨铁不成钢地叹出一口浊气,“哎,你说你这脖子上的玩意不是好好长着的吗?当初不好好修炼,下山乱搞什么花花绿绿的东西,现在就算真想让你当掌门,就你这坏名声……也当不成了。”

  他挑起眉:“所以真不是我?”

  “怎么会是你这小子?当然是长卿来当了!”李怀恩昂首,捋了一把胡须,“只不过,现在得暂且委屈委屈你了,无忧,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事后,爷爷一定都补偿你。”

  委屈?补偿?

  寄无忧往后大大退了一步,后背抵到了冰凉的门。

  “等等,老头,你不会是想……”

  老人忽然眼神诚恳地一亮,倚在椅中,请求般地仰视着他。

  “你那项师兄一心想得掌门之位,若是长卿接任,两人必然又是一番争斗……但要是你来接任,分散了逐天的精力,待他为你分神时,你就再将掌门之位交还给长卿,不就完美无缺了?”

  他只觉得一口老血梗在喉里,险些没把自己呛死。

  李怀恩是没经历过他前世遭的那些罪,才觉得他对付得了项逐天!

  分散精力……确实是可以分散,只不过分散完,他怕是尸体都凉了大半了!

  “好小子,长大了,也该干点活了,我之后与长卿那边再解释一下,便算万事大吉了。”

  “万事大吉个……”

  “哎,粗鄙之言说不得,说不得。”

  老人徐步走来,掰开寄无忧的掌心,硬是塞了一个冰冰凉凉的玩意进去。

  “掌门石印,你可拿好了。”

  寄无忧一脸嫌弃地转了转这坨石头疙瘩。

  “能不收吗?”

  “写了你的名字,你就收下吧。”

  说罢,李怀恩又朝他这里凑了凑,只怕隔墙有耳,轻的像是哑了声。老眸中冷光一闪,寒气逼人。

  “项逐天如今修魔入心,长卿想法又太过天真,任我怎么说,也万不会杀他。你若是觉得合适,造成一些‘事故’,那也都是情有可原的。”

  寄无忧抿了抿干燥的唇:“既然要下杀手,你为何不自己动手?”

  “我何尝不想站出来,清理门户。只是我闭关多年,出关后发觉这峰中弟子早已被拢了人心,我尚且又没有证据,谈何亲自动手?再者,如今我寿元将近,只怕是……等不到动手的那天啊。”

  寄无忧眯起眼,追问道:“你说将近?什么意思?你快死了?”

  说完,只听一声闷响从他头顶传至两耳——挨了一记狠打。

  李怀恩似乎是解了气,拍拍手,道:“修者求道,寿元将近,魂魄灰烬自然是归于天地之间,怎么能说是死了!不过我这一去,便正式交由你做一阵子掌门了。无忧,你比长卿头脑好,算是我这老头子求你……以后你想怎样都无所谓,只是这一次,万万不可再重蹈百年前的覆辙。”

  语毕,李怀恩为了等那头的答案,不再开口。

  寄无忧这时才注意到房中尚未开窗,粘稠的沉默在久不通风的密闭空间中逐渐弥漫,发酵。

  他默默将移开的视线移了回来。这才发现,李怀恩的背竟是有些驼,嘴角苍白发青,为躯壳供给能量的寿元显然是出了大问题。

  寄无忧叹道:“说真的,这也太麻烦了,万一出了差错,我丢了性命,可怎么办?”

  李怀恩的眉皱出了两道无奈的弧度:“哈,你倒也开始惜命了?”

  “倒还不至于惜命。”寄无忧自嘲一笑,眸光随着回忆向外淡淡发散,“只是……我也遇到了一个人,如果我死了,他肯定也得寂寞死,这样想想的话,命就还算宝贵了。”

  一瞬间,李怀恩面露惊讶,转而又平淡下来,点头叹道:“倒是有理。”

  “不过,等到事成之后,我想要一匹,不,两匹好马。虽然你可能没法亲自给我,但这两匹马你得找人先准备上。”

  李怀恩原以为他是要拒绝,一听寄无忧又答应下来了,立刻喜悦点头。

  “不过啊,无忧,你这马肉配酒,烈味直往心窝里钻,是不是味道太冲了些?”

  寄无忧想起马肉的腥味就皱眉:“谁要吃马肉了!你们这帮仙老头肯定没读过人间的诗,诗里说,鲜衣怒马少年时,我这少年穿着鲜衣,不就只差一匹宝马了吗?”

  “总之,事情我答应你了,解决完,你徒弟当掌门,我就骑上大马远走高飞,说好了啊。”

  寄无忧叮嘱完,按住门边,头也不回便离了屋子。

  李怀恩杵在原地,捻着胡须,想了一会儿,才不慌不忙地踏出屋子,看向长廊尽头消失的一对影子。

  鲜衣怒马少年时?

  两匹宝马,一对少年,倒是真与你们十分相配。

  李怀恩确实为这意外之喜稍感惊讶,但如今他一个将要魂飞魄散之人,也不便再祝福或批评,少在世间留下些念想为好。

  人去屋空,灰走尘落,四下寂寥万分。

  四海宴因一场闹剧草草结束,却是在每个人心中烙了些或深或浅的痕迹。

  短短五个时辰过后,夜半时分,天雷隆隆,李怀恩于一把摇椅上合了眼,断了气。

  仙鸣山派的掌门之争,这才算正式开始。

第一百零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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