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九双皮鞋

  “秦嵘,现在怀疑你与9月17日一起意外死亡案件有关,请你与我回去协助调查。”

  他话音刚落,秦嵘但觉手腕一凉,一双明晃晃的手铐已经铐了上去。

  秦嵘嘴角一抽,依旧低声道:“你又是在玩什么?”

  “少废话,”凌铮不由分说地擒住他的胳膊,房间内所有人都被这一意外搞得目瞪口呆,小公关在门口掉了半天下巴,这才想起来扑到摄像头面前用自己的身子去挡。

  “哎,这是误会,误会。”摄像师身经百战,立刻左闪右晃,避开他的干扰,焦点始终在二人身上打转。此时正在收看直播的观众,每个人都看到了这一幕——警察之星涉嫌死亡案件被逮捕,摇晃的镜头和混乱的现场让警方的解释显得如此欲盖弥彰。

  这桩新闻如星火燎原一般迅速席卷了警局,重案组的人闻讯赶到,却只捕捉到自家队长动作粗鲁地将双手被铐的秦嵘推进了审讯室。

  “凌、凌队,什么情况,”小刘忐忑地问又从审讯室里出来的队长,换来的却是被拍到胸口的一席搜查令。

  “去搜!”

  “搜?搜什么……”

  “但凡有可疑的东西,统统给我带回来!”

  小刘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不冷静的凌铮,知道自己多说无用,只好揣着满腹疑惑带着两个人匆匆而去。

  凌铮脚往后一蹬,咣的一声揣上了审讯室的门。

  秦嵘不动声色地坐在桌边,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那是一个全国性的直播,”秦嵘语气中不无讽刺,“你这次傲娇得有点过头了。”

  凌铮把审讯簿往桌子上一摔,“姓名!”

  秦嵘有点受不了地望了望天花板。

  凌铮像是只是为了例行公事,根本不需要他回答,又接着问:“年龄!”

  秦嵘叹了口气,摇摇头,果然又听凌铮继续道:“性别!”

  凌铮一个男字写到一半,感到气氛不对劲,抬眼一看果然对方嘴角挂着暧昧不明的笑,待他体会到这笑容底下的含义后,整个人都炸了。

  “你笑毛啊!”他重重地一拍桌子,对面的人嘴角的弧度更深了。

  “抱歉,”他抬手掩饰了一下笑意,牵动着手铐发出金属碰撞的声音,“我还以为凌警官对这个问题的认识已经很深刻了……您继续。”

  凌铮阴沉的脸与他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把陈刚的照片拍在桌上,“这个人你认识吗!”

  “不认识。”

  “说实话!”

  “我说的就是实话。”

  “9月17日晚十点到十二点期间你在哪?”

  “在外面散步。”

  “大半夜的散什么步!”

  “法律上还不允许人晚上在外面散步吗?”秦嵘欠了欠身子,“我也是警察啊。”

  “是警察你还知法犯法!”

  “散步和偷窃相比起来,不知道哪个更像是犯法?”秦嵘反问。

  凌铮克制了一下情绪,“别以为你能威胁得到我。”

  秦嵘一耸肩,偏了偏头。

  “你跟谁一起散步?”他接着问。

  “一个人。”

  “没有不在场证人,也没有不在场证据。”

  “听起来像是这样。”

  “据目击者称,涉案人身材高大,目测有一米八五左右。”

  秦嵘点了下头。

  “他是步行离开的,证明他家里离现场很近,从日租屋到你家只需要步行十分钟。”

  “你去过的。”

  这样火药意味浓厚的审讯持续了数个回合,审讯室隔壁监听的人忧心忡忡地交换了个眼神,今天的凌铮可不是平时他们认识的那个头脑冷静的凌队长,更像一个易燃易爆的炮竹,被秦嵘一点就着。

  “行,你可以什么都不承认,”凌铮忍无可忍,把铁证往他面前一丢,“那你来解释一下,为什么在事发现场发现的鞋印跟你的鞋印完全一致?”

  秦嵘愣了下,拿起报告来逐字逐行读了下去,在看到最后的结果时凝起了眉。

  “想起来了吗?”凌铮终于扳回一局,声音颇为得意,“你长期跟已婚男子保持不正当的苟且关系,却不知该人心脏患有隐疾,导致对方受刺激过度暴毙身亡。事后你用专业的手法清理了现场,然后跳窗而逃,却因此不慎扭伤脚踝,我说的对,还是不对?”

  秦嵘思忖片刻,“故事倒是挺精彩的……”

  “事到如今你还是不肯承认?那好,我问你,你的脚是怎么扭伤的?”

  “我说过了,那天晚上散步,天太黑看不清楚,踩空了。”

  “这些照片是不是你?”

  秦嵘把一摞照片拿过来挨个看去,大大方方地承认,“都是。”

  “你怎么解释死者手机里有你的照片?”

  “这些照片我在公共平台上发布过,任何人都可以下载到手机上。”

  “看不出来死者还是你的铁杆粉丝,”凌铮挖苦道。

  “我的粉丝有很多,但不代表我要为他们的个人行为负责。”

  “那鞋印的事你又如何解释!”

  秦嵘沉默了一下,才道:“我无法解释。我没有去过现场,我不知道为何我的鞋印会出现在那里。”

  凌铮往后一仰,笔和审讯簿往桌子上一丢。

  敲门声恰到好处地响起,凌铮瞪了他一眼,起身离开了审讯室。

  “凌队,”小刘小心地说:“已经搜过了,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东西。”

  凌铮不相信,“什么都没有?”

  “真的没有,不信你可以自己去看。”

  凌铮没有采纳小刘的建议,而是大力推开了审讯室的门,三两步迈到秦嵘跟前,一把揪起他的衣领。

  “说!那些东西呢?”

  秦嵘因为他的粗暴举动而表现出不满,“我不明白你指的是什么。”

  “还装?你用来在死者身上留下伤痕的东西,还有你是用什么把他的手铐住的?你给藏去哪儿了?还是说已经丢弃了?以你的作风,应该已经销毁了吧?”

  秦嵘勾了勾嘴角,“我不认识死者,也没有你说的那些东西,如果有的话……”

  他微微侧过身子,利用凌铮的遮挡避过了摄像头,用只有他能看到的口型说:那天晚上,不就用在你身上了吗?

  凌铮先是一愣,随即看懂了他在说什么,怒火中烧,转身一拳将摄像头砸了个粉碎,继而四下寻找,最后抄起审讯室唯一一把能当做凶器用的椅子,举起来就要往秦嵘身上砸。

  正在监控室里的人看到这一幕吓坏了,风一般地冲进来,死命地拉着凌铮。

  “凌队!凌队你冷静一下!”

  小刘和另一名警务人员使出吃奶的劲把暴走中的凌铮拖了出去,这时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来了。

  “凌队,”小张匆匆赶到,“你妹妹来了。”

  凌铮动作一滞,小刘紧忙趁这个机会夺走了他手上的凶器。

  “凌小筝?她来做什么?”

  回答他的是随同小张而至的凌小筝,她喘息急促,面色潮红,一看就是赶来的很匆忙。

  “哥,我看了直播……”凌小筝上来就抓住凌铮的胳膊。

  凌铮这才想起自己妹妹还是那个衣冠禽兽的粉丝,铁青着一张脸,“这件事跟你没关系。”

  “有关系!”她急着否决,“秦警官不可能是你要抓的人。”

  “你又怎么知道?”

  “因为我是他的不在场证人!”

  现场的空气凝固了数秒,见凌铮没有再冲动了,小刘和另一名警察悄悄松了手。

  “你说什么?”凌铮难以置信地问。

  “哥,”凌小筝咽了咽口水,“你还记不记得,那天晚上我晚归被你撞到,我说跟朋友出去玩了,其实我是骗你的。”

  凌铮面色阴沉。

  “那天晚上,我一个人在外面,结果遇到了几个坏人……”凌小筝低下头,省略了其中惊险的部分,“我在逃跑的时候,遇到了秦警官,是他救了我,中途还扭伤了脚。”

  凌小筝的拳头紧紧地攥着,把凌铮的衣服都捏得皱在了一起,“我记得很清楚,那天是9月17日,第二天的新闻我也看了,当时我们根本就没在出事那个区。”

  凌铮沉默了好久才问:“那他自己为什么不说?”

  “他要我报警,我不肯,我跟他说我哥哥就是警察,要是被你知道我这么晚不回家还差点出事的话,你会杀了我的……”

  凌铮不忿地扭过了脸。

  凌小筝声音越来越小,差一点就要哭了,“然后我还拜托他帮我保密,不要把这件事说出去……我没想到会连累他成为嫌犯……”

  小刘和小张在后面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自家队长这次算是栽大了,这件事闹得这么凶,搞不好会被停职啊。

  凌铮内心的剧烈起伏没有人能知道,片刻后他揽过了泫然若泣的妹妹,“走,我送你回去。”

  “喂凌队,”小刘见他这么就要走了,连忙叫住,“秦科他……”

  凌铮手一扬,一样明晃晃的东西在半空中甩了个抛物线,小刘接住一看,是一把手铐的钥匙。

  “完喽完喽完喽,”小张目送着二人的背影大幅度地摇着头,“这下凌队要有大麻烦喽。”

  小刘不满地兑了他一肘子,“烦你个头啊,还不赶快去放人?”

  秦嵘揉了揉被解放的手腕,尽管那里什么都没有,重案组的两个人一人一句好话,秦嵘一眼就看穿了他们狗腿下的意图。

  “怎么,想让我帮你们队长说点好话?”

  “嘿嘿,”小刘陪着笑,“秦科您看,大家都是同事,误会一场。”

  “有些事不是我去求情就管用的,”秦嵘指了指阵亡的摄像机,“还是先想想怎么解决好那个吧。”

  ******

  “不像话!”陈处勃然大怒,拍案而起,“你知不知道,秦嵘当时在进行一场非常重要、全国性质的直播,有你这么直接进去抓人的吗?先不论他是不是冤枉的,就算他是杀人犯,你等一等会死吗?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收看那场直播?你知不知道你的行为给秦嵘的个人声誉,以及警方的公众形象造成了多么恶劣的影响?!”

  “还有,谁允许你越级去申请逮捕令的?这么重要的事不向我汇报一下吗?局里刚刚表彰了你,你转头就立了一大功,湖朔警方的脸这次都被你丢尽了!”

  陈处在座位上愤慨地走来走去,“你说!无视上级、毁坏公物、罔顾警方形象,你要怎么罚!”

  凌铮低着头一声不吭,不反驳也不表态。

  陈处指着写字台,激动地手都在抖,“证件!枪!”

  凌铮上前一步,把警员证和配枪掏出来摆到桌面上,又退回原位站好。

  陈处指着那两样,“别问我什么时候准你复职,这两样东西只有一个人能从我这里拿走,就是秦嵘本人,你要是取得不了他的原谅,以后就不用回来了!”

  警局所有人都看到凌铮灰头土脸地走出了大门,没有人敢上去关心。

  小张不无担心地提议,“要不,咱再去求求秦科长?”

  “秦科?他今天没在局里。”女文员接道。

  “去哪里了?”

  “不清楚。”

  凌铮漫无目的地游荡,走着走着发现周围的景象很眼熟,认真辨识了一下,才发现自己竟无意识地走到了猝死案发生的日租屋楼下。

  有人在身后拍了他一下,他恍惚中回头,看到的是他此刻最不想见到的人。

  “你怎么会在这里?”他狐疑地问。

  “你在我根本没来过的现场找到了我的脚印,我总有权过来看一眼吧,”秦嵘调侃他道。

  凌铮根本没心思应付他的调侃,抬脚上了二楼,秦嵘始终跟在他身后。

  案发现场的一切都没有被动过,想来出过人命的屋子很难再租出去,凌铮对现场环境已经很熟悉,秦嵘却是第一次来,里里外外查看了很多个来回。

  “先前你把档案都保密了,现在是不是可以说说?”

  凌铮默了默,把案件完完本本地叙述了一遍,在说到现场只发现死者和房东两个人的指纹时,秦嵘的眉毛挑了挑。

  “好吧,我大致明白了,”秦嵘在床边踱了几步,“你刚才说,死者是在哪个位置倒下的?”

  “这里,”凌铮指着脚下。

  秦嵘抬起手臂按住凌铮的肩膀,凌铮的身体对对方自动产生了记忆,仅仅这样一个简单的碰触就让他紧张不已。

  “你做什么?”他的声音里充满戒备和不安。

  “我记得你说过,你比较擅长代入被害人心理来寻找证据吧,我恰恰相反。”

  凌铮紧张地盯着他。

  秦嵘嘴角一弯,“如果不介意的话,配合我一下?”

  他手上一用力,凌铮在他面前直直跪了下去,他视野里那双黑色的皮鞋向后倒退了一步,接着皮鞋的主人好整以暇地坐到了床上。

  秦嵘很满意地欣赏了一下眼前的画面,才道:“现在,你可以死了。”

  凌铮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过却像失了心一样听从他的命令,背起双手倒在了原地。人虽然倒下了,眼睛却瞪得大大的,注视着秦嵘的一举一动。

  在他倒下的一瞬间秦嵘的神情就变了,他有些不致信地上前一步,用脚尖踢了踢地上的人。见凌铮毫无反应,秦嵘单膝跪了下来,一只手按住他胳膊推了两下,似乎在查看他到底怎么了。

  凌铮盯着他,只见他左手在右手上一抹,做了一个奇怪的动作,紧接着右手来到了自己鼻下,凌铮竟然下意识屏住了呼吸。最后秦嵘的两根手指压上了他脖子处的大动脉,直到这时才确认地上的人已经彻底死亡。

  秦嵘蹭的一声站了起来,从口袋里摸出一样东西,尽管他手上什么都没有,凌铮还是从后续的动作辨认出他拿的是一部手机。

  但这样的动作并没有持续太久,秦嵘在手机上点了几下后似乎意识到什么,到底没有按下拨号键,而是慢慢地把手机揣了回去。

  凝视了地上的“尸体”一会儿,秦嵘突然开始大踏步地在房间内走来走去,他整个人的神情都变了,从方才的惊讶、失措,变得冷漠、果断,他不停地做着同样的动作,凌铮终于意识到他是在打扫现场。

  他的最后一个动作,是俯身解开凌铮手腕上莫须有的腕铐,由于他演得太真实,凌铮真的觉得那一瞬间手腕上原本的束缚消失了一样。

  清理完现场,秦嵘站在房间正中央,冷冷地扫视一圈,那眼神划过凌铮时,他不自主打了个颤栗,最后秦嵘的视线越过凌铮,落到了门口原本堆放死者随身物品的位置。

  秦嵘绕过凌铮走到了他身后,凌铮果断诈尸坐了起来,想看看他到底想做什么。

  又是左手抹过右手那个古怪的动作,秦嵘拾起了死者的手机,这也是凌铮后来才推测出的。秦嵘在手机上做了些操作,最后拿出一块类似布的东西将手机上上下下擦拭干净,这才小心翼翼地摆回原处。

  大概觉得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秦嵘伸手去开门,却又迟疑了。片刻后,他放弃正门,走到窗边,拉开窗子,一阵微风顿时吹了进来,也吹醒了看到入神的凌铮。

  “这个,”内心充满疑问的凌铮迅速地爬了起来,模仿秦嵘的行为左手在右手上抹了一下,“这是什么意思?”

  “摘手套。”

  “手套?”凌铮从未想过这一点,“他在室内,为什么要戴手套?”

  “这一点我很难向你解释。”

  “你模拟的这个嫌疑人太冷静了,一个寻常人在看到另一个人死在自己面前时,怎么可能表现得那么沉着?”

  “因为事情已经发生了,紧张也无济于事,S大多是很理智的,只有M才会时常被情感支配。”

  “那手机呢?”凌铮指着门口,“动死者的手机又是为了什么?”

  “删除证据。”

  “什么证据?”

  “联络的证据,你查过死者通话记录了?”

  “查过。”

  “短信?”

  “也查过。”

  “微信?”

  “……”凌铮终于意识到死者的手机里缺少什么了。

  “我这就打电话让小刘去查死者的微信记录。”

  “你已经被停职了,”秦嵘无情地指出,“你走出警局大门的落寞背影早就被发到我手机上了。”

  凌铮不甘心地抿了抿嘴,“就算你分析得都对,你还是不能解释为什么你的鞋印会出现在现场。”

  “是啊,”秦嵘也陷入了思索,“那天晚上我正穿着同一双鞋,出现在离这几公里以外的地方,难不成有人像你一样,偷梁换柱了不成?”

  凌铮听他旧事重提,拉下了脸,秦嵘的眼睛却因这四个字渐渐发亮,“就在上一周,我把鞋送去做了保养,庆功宴的前一天才取回来。”

  凌铮精神了,“送去哪里?”

  “专卖店,但凡他们的客户,都提供终身保养服务。”

  凌铮已经冲到了门口,见秦嵘原地没动,不耐烦地催促他,“走啊?快点。”

  秦嵘见状无奈地摇了摇头,自言自语,“M果然都是容易受情感支配的生物。”

第9章 九双皮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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