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玲珑

  程庭朗压根没想到,费劲心思救回来的人,不仅没帮着他说一句好话,反而正殷勤地劝说着自己的心上人离开程家。

  而甄素泠听婢女这么说,一时也难以开口回答——她能怎么说,难道期期艾艾地对清涟解释,程庭朗其实是自己认准了的未来夫婿,她的心思全部都缠绕在程府,她们两个也完全不用为了所谓的颜面故作矜持离开这里,去外面吃些不必要的苦。

  面对久别重逢的婢女,她实在不好意思开这个口。

  当然,不单单是这一个原因,残酷的现实也不允许她们轻易离开,甄府被抄,就算甄素泠还藏着些隐蔽钱财,可又能支撑多久?她们两个弱女子,一旦踏出了程府的大门,在失去程家庇护的情况下,只有被人抽骨扒皮的份。

  按照程庭朗的个性,哪怕再为难表面上也不会说什么,可十有八九会花费巨额的人力财力暗中偷偷关照她,为她扫清所有的障碍,还力求将他自己的存在瞒得严严实实,确保事情做得滴水不漏。

  既然如此,她为什么不安安生生的待在府里,给程庭朗省些事,何必没事找事,图个折腾劲吗?

  这些庞杂的念头在脑海内迅速掠过,看着对面的婢女,纵有千头万绪,甄素泠最后也只是拍了拍清涟的手,语带抚|慰道,“清涟,你的伤还没完全养好……到时候等你身体复原了,我们再谈这些。”

  拉拉杂杂的解释不清,干脆先用拖字诀。

  听甄素泠这么说,清涟思索了一下,最后点点头,一双清澈的眸子仍盯着对面的美人,语气冷静地陈述道,“小姐说得在理,奴婢现在伤还未好,贸然跋涉只会拖累小姐,等半个月后奴婢的身体完全好了,我们再……”

  捕捉到这几句话中的微妙感,甄素泠心中一动,抬头看向自己的婢女,“跋涉?我们要去的地方……你已经想好了?”

  清涟再次点头,格外认真道,“小姐的外家不是在金雍吗?到时候小姐大可带着奴婢,自烟阳出发一路走水路坐船去金雍投奔血亲,这样总比非亲非故,寄人篱下地待在这里强得多……”

  然而甄素泠听完婢女的建议,眸色逐渐转冷,最后竟语气生硬道,“好了清涟,别再说了。”

  清涟说得正带劲,蓦然被打断,一时显得不明所以,疑惑地看向面色明显冰冷起来的主子。

  “小姐……”

  怎么了?小姐怎么突然就表情大变,还一副很抗拒金雍的样子?

  作为婢女,清涟当然不知道甄素泠突然面色不好的原因。

  甄素泠的外家,也就是甄母的娘家,姓金,住在邺朝顶南边的金雍城里。自从甄母难产而亡,金雍那边与甄家的走动就逐年减少,最近几年甚至已经完全遗忘了一般,逢年过节连贺礼没遣人送来过。

  府上的金老封君也似乎完全忘了还有甄素泠这么个亲外孙女。

  这些微妙的变化甄素泠从来没当着清涟的面说过,以至于清涟并不清楚甄家与金家的姻亲关系已经冷淡了这般地步,她还满心盼着小姐的外祖能接纳落了难的小姐,把她当成亲孙女一样疼爱。

  面对清涟的疑惑,甄素泠并没有过多阐明什么,只是冷淡道,“焉知去金雍就不是寄人篱下?”

  以前甄父官位仍在,去金雍拜访还好说一些,现在的自己落了贱籍,只不过是个拔了毛的凤凰,人人都可以随便踩上一脚,投奔到外祖家与一些不熟悉的亲人生活在一块,时间久了难免不会被认为是个专吃闲饭的,更不妥的是,只要派人打听一番,就知道她曾经流落花坊,哪怕清白仍在,甄素泠也不愿看见那些隐含讥讽的轻视目光。

  清涟听小姐发问,本想再说些什么,可甄素泠下意识地偏过头,摆出一副拒绝交谈的姿态,“清涟你也累了,今儿你先歇息罢,有事明天再说。”

  说完甄素泠起身想走,谁知清涟却将她的袖子一把拉住了。

  “小姐,哪怕你不高兴奴婢也要说,程府纵使有万贯家财,将小姐如珠似宝的呵护着,可程庭朗不过是个无官无职的商贾,将来又能有什么好前程可言?程府污浊不堪,程府的主人更是满肚子利欲熏心的算计,企图染指小姐,他根本配不上小姐秀雅清芷的如兰品性,程府也实非久待之地,您一定要早做打算。”

  “你……”甄素泠扭过头,待看清清涟眼中不知从何而来的莫名执着后,一时哑言,反倒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殊不知正是甄素泠的沉默,直接助长了清涟的气焰,还以为小姐被自己已经成功地说动了心,正想再接再厉时,一个清脆的声音终于忍不住插口质问道,“清涟姐姐,我有一事不明白,这个房间里究竟谁主谁仆,有的人心里没一点数吗?”

  金铃从甄素泠身后绕出来,看清涟表情执拗,一副誓不罢休的样子,她紧紧地皱起眉,语气不赞同道:“不管你是什么想法,有什么意见,最后拿主意的永远是主子,现在你屡次枉顾主子的意愿,意图越殂代疱替主子做决定,这算不算……以下犯上?”

  金铃想了好久,才勉强从脑子里抠出以下犯上这么个文雅点的词。

  之前见清涟几次三番用什么道德礼教的压力来逼迫主子离开,她早就想开口说上这么几句戳她心窝子的话了。

  奴婢就要有奴婢的样子,跟主子同桌共食也就罢了,可以当做主子怜爱,可若是因主子怜爱就忘了自己的身份打算左右主子的想法,如此胆大包天不分尊卑,那还留着干什么?

  了解内情的,知道清涟不过是个婢女,不了解的,还以为她是另一个副小姐呢。

  清涟正专心跟主子说着话,遽然被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婢女给训斥了一番,表情顿时有些难看,她瞄了眼金铃,又将快速视线收了回去,“程府的奴婢原来这般‘守规矩’,客人在叙话,一个小小婢女就敢擅自插嘴,看来还是教化不够。”

  金铃没来得及回击,甄素泠就对着清涟低声呵斥道,“好了清涟!”

  接着她对回劝头金铃道,“金铃你也少说两句。”

  清涟听小姐称呼这个陌生婢女为金铃,她的目光也终于带上了几分认真,“……小姐,她就是你刚才跟我说的,从花柳巷里带出来的婢女?”

  那个蛮横泼辣,一点文墨不通的粗鲁女人?

  面对清涟的问题,甄素泠点了点头,语气温和,“是,就是她,多亏了金铃的细心照料,我的身体才好的那么快。”

  “小姐实在是过奖了,奴婢只是做了自己份内该做的事而已。”听主子夸赞,金铃的脸色微红,急忙推辞道。

  “细心?”清涟似乎并不买账,以一种略微挑剔的目光将金铃全身扫了一圈,然后她态度和善冷淡道,“我看主子你真是太过誉了。”

  金铃本来就微红的脸色猛然一下子涨得通红,只不过这回不是羞涩,而是被是气的,她瞪着清涟,对其的好感度是一减再减。

  没见面的时候她还幻想着以后两个人说不定可以成为姐妹,一起好好伺候主子,没想到人家根本没把自己放在眼里不说,还觉得自己的存在仿佛脏了她那双高贵的眼睛。

  真以为她看不出来吗,说到花柳巷三个字的时候,清涟隐晦地皱了皱眉头,似乎自己是一件人人嫌弃的脏东西一样。

  金铃真的不明白,她清涟作为一个婢女,那里来的那么高的优越感?想到这,她一错不错地盯着清涟,语气不太好道,“你刚才到底什么意思?”

  什么叫主子过誉了?

  清涟瞥她一眼,也没打机锋,直切要害道,“主子的衣裳贴近腹部的地方有一片皱巴的痕迹,看样子很像是泪痕,从那个位置判断,应该是你抱着主子将眼泪鼻涕一股脑地糊在上面造成的吧,你说我不懂规矩,你自己……就很懂吗?”

  她慢条斯理地一一道来,“合格的婢女,绝不会让主子穿着哪怕只有一丁点瑕疵的衣服去会客,否则遭人耻笑轻视不说,这也意味着贴身婢女的严重失职,小姐不过随意夸了你几句,你就真以为自己做得很好了?”

  无知婢子,高门大户的规矩,远比普通人设想的严苛得多,大到朋亲设宴的人情往来,小到茶盏杯盘的位置摆放,这一切都是有讲究的,金铃自己不清楚就像烦人的小狗一样冲她嗷嗷叫唤,简直要多愚昧无知就有多愚昧无知。

  不过一个花坊出身的低贱婢仆,还妄想跟自己比肩?做梦。

  这场剑拔弩张的谈话最终在甄素泠的强硬干预下终结了。

  清涟被带到偏房休息,甄素泠与金铃则歇在鹣鲽院的正房里。

  洗漱过后,看甄素泠一身纯白寝衣正往拔步床的床边走去,金铃有些不敢直视那抹曼妙的身影,垂下头小声道,“主……主子,今晚要不要奴婢替、替你守夜?”

  甄素泠听她这么说,扭头一脸莫名地看着自己的婢女,“守夜干什么?你尽管休息你的。”

  “这样……不太合适吧,”金铃斟酌着要怎么说,语气迟疑道,“一会程公子他,不会过来找小姐吗?”

  美人赎出来了,下一步不就是品尝吗,难道自己想错了?金铃有些迷惘。

  这话一出,甄素泠明白婢女的意思后,脸腾的一下就红了,烛火的映照下,美人双颊绯红,如同缭绕的飞霞,她过了半晌才勉力保持平静,只是仍有些磕巴道,“他……不来,你去睡吧。”

  “……是。”金铃为自己猜错了主子的心思而郁闷不已,闷闷地应了声后就吹灭火光退下了。

  黑暗中,窗外几缕银星如练,微弱的光芒破开缝隙,照进房内,躺在床上的甄素泠看了一会地上的黯淡星光,伸手拍了拍自己烧得通红的脸颊,深吸了一口气后,翻了个身面朝里闭上了眼睛。

  回了自己原先的住处甄素泠一夜好眠,而飞絮楼的那几个,见狐狸精一夜未归,心里早就炸开了锅。

  次日,珊月和白琳琅齐聚在徐蔻枝的房间里,珊月抱胸站在一旁,神情不悦,嘴里骂骂咧咧道,“这该死的狐狸精,不就是只落了难的老母鸡吗?面对我们的时候态度嚣张,面对老爷立马格外娇弱,就跟个没长脚的软骨鸡一样,我呸!”

  “竟然被她不要脸地占得了先机,不是说什么高门贵女吗,那投怀送抱的动作,明明比坊里最饥|渴的花娘还主动。”

  “珊月,你要实在是气,就过来帮我|插|插|花。”

  徐蔻枝语气淡淡,她跪坐在整洁的案几前,上面除了摆着一个月白色的双耳瓷瓶,剩下的就是一柄专门用来修剪花枝的银剪刀。一大捧自后院剪来的梅枝正匍匐在徐蔻枝脚边,美人修长的玉手捻起一枝含苞待放的梅花枝,饱满娇艳的花苞立在枝丫的缝隙间,幽幽地散发着清香。

  “就算她得偿所愿地勾引到了老爷又怎么样?拔得头筹的人确实会风光一时,”徐蔻枝动作不紧不慢地将好不容易修剪满意的梅枝|插|进|瓶中,“可是将来的事……”

  话未说完,徐蔻枝发现自己的梅枝似乎剪得有些短,插|在瓶中破坏了最先设想的美感,于是又将那枝梅花抽了出来,凝视着这个失败的作品,美人张开剪刀,毫不怜惜地将花枝拦腰截断扔到了一旁,意识到自己还没将话说完,又赶忙抬头,面色温柔地补充道,“……可是将来的事,谁又说得准呢,珊月你说对不对?”

  珊月看着被剪断的花枝,半天没吭声,反倒是白琳琅笑着接话道,“姐姐说的是。”

  徐蔻枝她们几个人是不急不躁,想得也很美好,可接下来的情况却出乎意料,再次狠狠地打了她们脸,也成功地让飞絮楼到处都洋溢着浓重的酸味和哀怨。

  无他,随着时间的拉长,几乎快过去了大半个月,老爷还是每天只叫甄素泠去陪他用膳以及侍寝,而楼里的她们仿佛成了陈旧多年的破烂货,被薄情的主人彻底遗忘了。

  饶是十分沉得住气的徐蔻枝,这下心里也有点不舒服与骚|动了。

  她通过这几天不动声色的观察,发现甄素泠似乎很得老爷喜爱,无论什么时候她都可以随意进出飞絮楼,外面的护卫也不会阻拦,可换了她们,只要稍微靠近外|围一点,就会立刻被斥责。

  像被圈养的羊一样。徐蔻枝莫名产生了这么一个念头。

  如果说这件事只是一个引子,那几天前发生的事情,彻底证实了徐蔻枝的想法。

  甄素泠独得老爷盛宠,自然有人眼红嫉妒,先是有歌妓假意借着甄素泠的名头想跟着她一起出飞絮楼,可被甄素泠直截了当地拒绝了,后来那歌妓不甘心,夜里趁人都睡了,想翻墙偷偷出去准备搏一搏,结果刚爬出去就被轮值的守卫抓了。

  徐蔻枝不知道他们有没有报告给程庭朗,只知道自第二天起那个歌妓就连人带衣物一齐消失了,在飞絮楼再也没见过她的影子不说,本来被派来伺候她的婢女也随之不见了。

  就是这件事让徐蔻枝明白了,程庭朗赎她们出来,可能并不是用来享乐的。

  莫非……她轻蹙起眉,产生了一个不太好的念头。

  如果真是她想的这样,那程庭朗为什么又偏偏对甄素泠与众不同呢?

  一个美貌些的蠢货罢了,拼姿色自己未必比不过她,凭什么,凭什么是她夺走了程庭朗的宠爱!

  手指深深地掐进了肉里,徐蔻枝的表情逐渐阴沉下来。

  不管是论容貌还是论脑子,她都明显更胜甄素泠一筹,那个秃毛的疯鸡,根本就不配伺候芝兰玉树的程公子!

  就在飞絮楼众人嫉妒甄素泠嫉妒得不得了,几乎恨得要百爪挠心的时候,反观甄素泠与程庭朗,二人之间实在是纯洁得不能再纯洁了。

  每天都叫甄素泠陪自己用膳和侍寝→其实是为了寻个由头好让她方便回鹣鲽院休息。

  除了管理生意,程庭朗似乎还在忙着别的,这半个月来两人见面次数很少,唯二的两次见面都是在散步的花道上逢着了,还没等甄素泠开口,少年眼里就完全没有自己一般,匆忙打个招呼过后又风风火火地走了,连头都没回一个。

  因为这样,也导致甄素泠的脾气一天赛一天的差,到最后就连金铃都不敢随意搭腔,生怕惹了主子生气。

  郁气无处发泄的甄素泠干脆时不时就回一趟飞絮楼,跟一群蛇蝎美人轮番斗法,每次都把她们气得娇躯颤抖,说不出话来才心情舒畅地回来。

  一日傍晚,甄素泠同样是把楼里的一群人气得仰倒,这才施施然地回了鹣鲽院,不过这回情况有所不同,刚吃罢晚膳,手提元宝灯笼的婢女再次出现了。

  她向甄素泠福了福身子,柔声道,“老爷命婢女特来请甄小姐去玲珑苑一趟。”

  玲珑苑?

  上一世甄素泠待在程府六七年,听都没听过还有这么个地方,如今这个玲珑苑,莫不是凭空冒出来的不成?

  作者有话要说:  清涟:小姐,程庭朗只是一个奸诈商贾,他配不上你

  徐蔻枝:陈公子,甄素泠不过一个狐狸精,她配不上你

第42章 玲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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