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母亲——

  我对这个词很陌生。

  我的母亲在我出世时去世,我对她没有印象,只从父亲那里听说关于她的两点:我很像我的饿母亲;我母亲最爱白玫瑰。

  所以当时,看到有人将白玫瑰放置在我父母的墓前时,我知道,这是和母亲很亲近的人。

  那句“forgive me”,大概是在求我母亲原谅。原谅什么?原谅他害死了她最爱的人?

  我坐在长椅上,等候的时间里,脑子很乱。我的孩子,会不会长得像我?

  如果……

  她能降临在这个世上,我希望她的血液里,没有我血液里的那种不知好歹,也希望,她不会有我这样不济的命运。

  可惜,这些都是“如果”。孩子还不满5周,香港法令,它还只是个胚胎——我安慰自己,却对还在残忍。

  它血液里,会有我的血——

  这一点,我想都不敢想。

  我知道,我这么做,是在残杀生命——这条罪孽加之在我身上,我无力反抗。

  ********

  进入手术室之前,必须签署手术协议。

  我在落款处签名,“Vivi……”

  写不下去了。我手抖,怎么控制都不行,抖得厉害,再写不出一个字母。

  突然间,我膝盖一痛。

  有东西飞奔着,撞过来,正撞在我膝盖上。

  我的笔被撞掉,低头看,原来是个孩子——

  他撞到我,抬起苹果脸,依依呀呀地说着话。

  很快,就有气急败坏地大人追过来,抱起孩子,打下屁股:“叫你别乱跑!”

  转而看我:“对不起,孩子太皮了,没事吧?”

  我晃神晃的厉害,这时候才勉强反应过来,摇摇头:“没事。”

  看着这个孩子,我心里柔软的被触及,不禁伸手,触碰一下孩子的脸颊。

  孩子的脸,小,白,顽皮地笑。

  被我摸着脸颊,发出“咯咯”笑声,忽又低头,躲开我的手,脸埋进母亲的肩颈。

  这时,一直站在一旁的护士捡起了笔,递到我面前:“签吧。”

  我板滞地看着那支笔,犹豫着,不知该不该接过来。

  我深呼吸,牵扯出一抹笑容,看向护士:“对不起,我取消手术。”说完,不留恋,转身,大步流星朝电梯间走去。

  到了医院大门口,我才停下,抬头看天,春天到了。正是明媚的季节。

  我的孩子,会在今年秋末冬初出生,它随我,姓林。

  没有父亲,但学习好,性格好,长得也好,会窝在我怀里,甜着嗓音喊我:妈咪。

  这么想的时候,我开心起来。自从我父亲离开我之后,我从未真正开心过。笑着去车库取车。

  *******

  为了孩子,我改掉很多坏习惯,戒烟戒咖啡,不再每天半夜守候在电脑前看纳斯达克。

  我开始购进一些较为宽松的衣物,丢掉我的高跟鞋,换上平底鞋。

  两个月的时候,妊娠反应严重,吃什么都吐,我每日午餐都在办公室里吃,这时候秘书外出用餐,我不用担心有人会看到我大吐特吐的狼狈样子。

  我体重降的厉害,每天进办公室,门外的助理看着我,露出担心的神色。她以为我是因为最近公司的事情,忙得瘦成了这副鬼样子。

  又一次,我实在忍不住,笑着告诉她:我怀孕了,虽然,她闻言惊愕的表情,我并不喜欢。

  渐渐地,我胃口慢慢的好起来,只是肚子依旧没有什么明显的弧度。

  我依旧穿着我的职业套装。

  ****

  我的工作确实很忙碌。

  原本属于黄浩然的股份现在到了我手里,我得好好运用。加上我之前拥有的13%,现在我手里总共有21%,这个份额,已经够我进入恒盛的董事局。

  而我现在身为环球这边的人,不可能亲自出面,因而急需要找个代理人,替我进董事局。

  另一方面,趁恒盛在香港的各大工程被迫停工,环球和李氏联合出击,大手笔推出“新经济地带”概念,在香港的填海新区组建新的CBD金融区,并综合考虑新经济地带的周边人口,推出工作与住宅一体化的概念。

  这一概念,得到香港政府的大力支持。我还特邀了香港财政司司长参加新经济地带的剪彩仪式。

  胡骞予与司长儿子曾经是亲密同学又如何?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个道理,虽然残酷,但却是实实在在的真理。

  这边厢,环球的事业在香港进行的风生水起,恒盛也开始渐渐从之前的泥淖之中恢复过来,“起死回生”或“咸鱼翻身”,我不管,真正用来对付他们的手段,我还没有使出来。

  当初他们这些人是如何逼的我父亲不得不对恒盛进行清盘,进而跳楼自杀的,我也要用同样手段,把他们胡家逼到走投无路。

  胡欣曾经是我父亲最信任的人,否则父亲不会将我交给她抚养。被自己最信任的人背叛,这种痛苦,胡欣加诸在我父亲身上,我要连本带利地把这痛苦,还给胡骞予。

  姚谦墨——他现在是我手上的王牌。

  他是恒盛的大律师,恒盛许多最高级机密的合同,都是由他亲笔起草。这样算来,姚谦墨,就是胡骞予最信任的人。

  不过,这一切,需要时间。

  我依旧得先追寻到那位David yang的身份才行。

  胡家的那个司机迟迟没有收下我的10万,我佩服他的忠心,也不准备再等下去。

  主动出击更要紧。

  我不想再浪费时间,于是只能请人到新加坡劳资局去查。

  新加坡劳资合同甚多,且按规章制度,合同双方的资料都不对外公布。虽然这样做不需要花到10万的价钱,却花费了我比金钱还要宝贵的多的时间。

  ********

  我的孕期,身体不是很好,得定期去医院检查身体。

  产科、产前筛查科、化验室、心电图室、B超……很麻烦,我带着助理去的,有她帮我在各科室间奔走、缴费。

  所有孕妇都是丈夫陪着来的,我,由助理陪着,我忽略掉心尖那一抹古怪。

  做B超之前的常规检查,我测了血压、体重。体重部分我很很让医生担忧,B超的检查结果倒是不错,胎儿很健康,听胎心的时候,孩子的心跳很有力。

  我安下心来。

  *****

  看到胡骞予和露西婚讯的时候,我刚做完产检,从B超室里出来。

  走廊里有悬挂式电视,我的助理无所事事,正坐在长廊椅子上,看电视。

  我过去叫她,她一惊,赶紧站起来。

  “走吧。”我接过自己的包,和一叠交费的检查单。

  她叫住我,示意我看电视:“林总,您看……”

  我待会儿还有桩生意要谈,在西贡的高尔夫球场。去西贡要过海,时间很赶。我抬头,匆忙看一眼电视,收回视线就要走,却生生定住了。

  新加坡新闻。

  地点应该是机场,周围人山人海。

  记者长枪短炮,围攻着站在众人中心的那一对男女。

  那些记者,一个一个问题丢过来,女人直接躲在男人的羽翼下,由着男人去对付这些难缠的家伙。

  镁光灯狂闪不止。

  我看看,又看看,确信了,这是胡骞予和姚露西。

  听记者们的问题,也大概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近日,新加坡当地媒体收到恒盛总裁与女友共游巴黎的消息,又千方百计查到两人回国的班机号。这才一窝蜂追踪到机场,守株待兔。

  于是,出现如上一幕:胡骞予和露西两人刚下机,在安检口就被堵住。两人由助手帮忙,才举步维艰地突出重围,车子在外头候着,两人一上车就发动,绝尘而去。

  王书维在后面善后,面对问题,一律回答:“无可奉告。”

  这一切,都是早上发生的事,此刻是正午新闻,电视台正转播恒盛的记者会,引用早上拍的画面。

  胡骞予透过恒盛发言人告知所有媒体,胡家与姚家联姻的消息。

  众媒体人一阵唏嘘,感叹世事变化无常。姚家女儿与环球老总订婚的消息,不久前才轰动了整个狮城,而现在,竟然又爆出要和胡家联姻的消息。

  “林……林总?”

  助理在唤我,我一惊,回过神来。助理神色紧张,瞅瞅我的脸,又看向我的手,我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原来我不知不觉手握成拳,几乎要捏碎手中那一叠检查单。

  “没事。走吧。”说着,离开。

  *****

  下午,在高尔夫球场约见面的,是亚寰国际总裁季立业,我之前和胡骞予一起出席brunch的时候,见过季立业的侄子季廷伟。

  此时,叔侄两个都在。

  我和事拓部的经理一起到,我也玩过高尔夫,但现在怀孕,不适合上场。带的这位经理却是个中好手,和季立业来上两局,玩的好了,生意也好谈。

  季廷伟似乎认出我来,玩了几杆,等球童捡球的空档时间,季廷伟坐回高尔夫车上,抹汗:“林小姐,我们之前似乎是见过的。”

  “哦?是吗?”我淡淡笑。

  “我没记错二代话,林小姐是胡总的……”他很古怪看我一眼,“……秘书。”

  我尽量保持笑容,“的确。我在恒盛工作过一段时间,也是不久前才跳槽到环球的。”

  他意味深长地看看我,沉思片刻,“哦”一声,正要开口继续,却被一声惊叹打断。

  “Hole in one!Perfect!”

  顺着声音看去,原来季立业击球,一杆进洞。

  我下车,走过去鼓掌祝贺:“季总,厉害。”

  一杆进洞几率颇低,球会颁发证书,同时要在该洞发球台设立纪念标示,并向中高协通报备档,以示祝贺。

  这么骄人的成绩,季立业立刻笑得开怀。环球和寰亚的这笔生意,也就此在高尔夫球场,一锤定音。

  季立业大笔一挥,在合同上签了字。

  我把合同交给助理,一行人进到里面喝饮料。

  我点了杯牛奶,喝到一半竟然想吐,赶紧离席,快步进洗手间。

  刚喝下的拿点东西又都吐了出来,我收拾一下之后出去。朝季立业他们那桌走的时候,季廷伟站起来朝我这边走。

  刚才在球场上,显然这位季先生的话还没说完。我虽不知他到底要跟我说什么,但内容,应该和胡骞予有关。

  就我所知他和胡骞予并不是朋友,我也不怕他知道些什么,就定在原地不走了,等他过来。

  我和季廷伟在另一张桌子那坐下。服务员上前问喝什么,我摇摇头,拒绝。

  服务员一走,季廷伟就开口:“林小姐,不知你有没有看中午的新闻?”

  “你是说,胡家和姚家联姻的新闻?”

  我不想拐弯抹角,大方地问,他一愣,随后继续:“你还记不记得,我们曾经见过面?”

  我点头。

  “当时,我记得你离席了一段时间。当时,我向胡总问起你。我还记得当时他跟我说,你是他的女友。”

  我呆了呆,回过神来的时候,季廷伟正怜悯的看我,我受不了他这样的目光,下一秒,不禁失笑:“那又如何?”

  他沉默良久,叹气,“我……认识姚露西。”顿一顿,又说,“不对,不只是认识。我曾经……追过她。”

  他和露西有什么关系,我一点也不想知道,起身要走,他拉住我:“听我说完。”

  “我是前天从巴黎回来的。露西在巴黎的那几个月,是我,一直陪在她身边。可是我等到最后,却只等到一句话:她要嫁给胡骞予。她说她不愿意,可是,不能拒绝。”

  “我了解胡骞予这个人,他肯承认你是女友,就一定是认定了你,在机场,面对记者提问,胡骞予一个字都不肯说。婚讯也不是他亲口说的。我觉得,其中有隐情。他们两个,都是被迫结婚的。”

  “我必须弄明白其中的隐情,否则,我不甘心。”

  “隐情?”我控制不住,笑出来,“你爱着的女人,是个彻头彻尾的贱货。这就是所谓的,隐情。”

  说完,甩脱他的手,离开。

  ****

  我这几天,最频繁的就是和新加坡方面联系。

  不知胡家是出于怎样的动机,胡骞予的婚礼邀请了托尼。托尼不准备参加,把这个烂摊子交给我,要我代替他出席。

  另,姚谦墨把两份刚草拟的合同邮寄给我。我之前被人盗过邮件,学到了教训,将所有收寄的邮件都进行双重加密,就怕邮件万一又流出去,后果不堪设想。

  姚谦墨嫁妹妹,我还记得他之前告诉我:他父亲有意将露西嫁予胡骞予,以此换取和恒盛合作的机会,企图以此拯救姚家那些岌岌可危的产业。

  我说,不无调侃:“恭喜。你父亲要如愿了。”

  他笑笑,挺无奈:“放心,想如愿?还早着呢。”

  ****

  而我大费周章,疏通了关系,终于找将那位司机和他的联络方式弄到了手。

  看来,我又要回新加坡一趟了。去拜访一下那位司机,表示一下诚意,再去参加我那位“前男友”的婚礼。

  胡骞予和露西宣布婚讯不过一周就要举行婚礼。邀请新加坡所有能请到的社会名流去观礼。当天,托尼派直升机来接我。

  我正在办公室里收拾文件,托尼打电话告诉我,直升机已经在环球顶楼的停机坪,准备就绪。

  我失笑。

  已经听见了楼上直升机轰轰直响的声音。

  这……这未免太过招摇。

  托尼如此解释:“给我风风光光的出场。美过新娘子,更好。我并不想卖胡家什么面子。”

  直升机在婚礼外的草上降落,螺旋桨刮出的风吹乱周边一切草木,随着马达的轰鸣,直升机停稳。我身上是来不及换下的职业套装,托尼的助理在现场,我去找他。

  路上,很不巧,我碰到了胡欣。

  她见到我,很意外,此时我和胡欣站的距离远,中间又隔着许多来宾,我见她跟身旁的佣人帖耳讲了句什么,佣人迅速离开,而胡欣,则穿过众人,朝我走来。

  我现在并不想见到胡欣,想躲,但最终,站在原地,没有移动分毫,只是吩咐秘书继续去找托你的助理,自己,则等着胡欣朝这边走过来。

  直到她在我眼前站定。

  我笑:“胡夫人,您好。”

  胡欣闻言一顿,随后上下打量一下穿职业套装的我,盯着我腹部看,好一会儿,“为零,在这里看到你,我很意外。”

  “哦?是吗?”

  我与她无话可说,这个女人有着和她儿子一样能洞悉人的眼睛。

  幸而这时,托尼的助理已经到了,我的秘书领他过来。

  我抱歉地看看胡欣:“胡夫人,我……”

  她顺畅地接我的话:“我还要张罗一些事,你请自便。”

  胡欣说完,离开。

  看着胡欣的背影重新消失在人群中,我转而看向托尼的助理。

  “托尼说有东西要交给我。”

  “是礼服,在车上。他要您换上。”

  我想了想,拒绝了。我是来观礼的,不是来砸场的,穿套装比较自在。

  *****

  婚礼前的小型家宴即将开始,我随着众多人,一起移架到户外。

  此时,托尼的助理离开,我自带的秘书也暂时离开。

  我请秘书帮忙注意一下胡家的司机在哪。

  她片刻之后回来汇报:“胡家的司机全部出动,负责接送贵客,那位姓洪的司机也在其中。”

  我点点头。侍应生托着放置酒杯的托盘上,路过,助理为我拿了一杯,我接过,但没喝,执着酒杯穿过人群,向外头走。

  户外人太多,有些热,我觉得胸闷,不在太阳底下多待,穿过大厅,到有绿荫的花园透气。

  花园里人不多,我靠在阳台上,深吸几口气,觉得没那么闷了,转身要重新出去。

  走了几步,看见坐在藤制吊椅上的那个人,停住。

  我看着兀自喝酒,似乎没察觉到我存在的姚谦墨,想了想,走过去。

36

-/-

上一章 下一章

更多好书

步步错免费无删+番外章节

正文卷

步步错免费无删+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