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他大汗淋漓,艰辛万分,可他苍白的脸上,却是一贯的残酷的笑:“为了一个女人而放弃唾手可得的商业帝国?胡骞予没那么愚蠢。”

  我不想再跟他吵,尽量心平气和:“所以,如果他做到了,你就不能再害他。”

  他斩钉截铁:“他不可能做到。除非……”

  “除非什么?”托尼没有立即回答我。他双臂分别勾在支步器两边金属杆上,终于,艰难地走出了一步。他对此颇为满意,这才气喘吁吁地继续道:“除非你告诉了他,我还活着。”

  他累得连话都只能用气音来说,可是,他的表情、眼神,都依旧是强势者主宰一切的模样。

  这样一个男人,年轻时,该是多么吸引人,露西,甚至,我的母亲都……

  我用力摇摇头:“我没有向他透露任何一点讯息。”托尼似乎没有在听我说话,而是依旧在艰难地继续着他的下一步。

  但是,等到他又成功迈出一步后,他接着我的话,继续:“我也相信你不会这么感情用事。所以,胡骞予也不可能会放手。”

  “结果是什么,月底自然会见分晓,”我不想看他这样随意决断他人,他这个样子,与残酷的独裁者没有什么区别,甚至连眼中都似乎透出某种掠夺时的血腥,我顿一顿,咬咬牙,终于道出了我一直想要说的话,“我只要你的一个承诺,一个,给你女儿的承诺。”

  闻言,他终于停下了,也不再只关注于他自己的双腿,而是看向了我。

  他的眼中似有波涛汹涌,可是最终,还是恢复成了冷淡与平静,“为零,你知道么?你妈妈跟我说过类似的话。”

  “你答应了?”我压抑着嗓子,小心翼翼开口询问。

  他却置若罔闻,将头转向了窗外,嘴里像是在喃喃自语:“她为了林甚鹏,你为了胡骞予。Vivi,你们的选择,也很相似。”

  也许,是我眼花,这样一个冷血的男人眼中,有悲恸,一闪而过……

  再回想起托尼那时的失魂落魄时,我身处胡骞予家中。

  对,应该是用“家”这个字眼没错。

  因为胡骞予陆续将他在胡家大宅的东西搬了过来,这个家里,有了他的味道。

  我晚上住在这里。没有分房睡,也再没有过肌肤之亲。我们各自睡在床的一边,床尺寸足够大,我们连手都不必碰到。

  这一次,胡骞予搬来的是书籍。一些名著,一些财经类读物。

  他在书架前忙碌,我看着他的背影,想着白天与托尼见面的情景。我母亲爱林甚鹏?所以才会去求托尼?可是,为什么,我却是她为托尼生的孩子?

  我呢?我爱胡骞予,所以才去求托尼。可是胡骞予呢?

  我看着他的背影,默默问着:你爱我,所以会放弃恒盛,对么?我在心里问着胡骞予,也是在问着自己。

  这时,一本厚实的书突然掉到了地上,响声惊动了我。

  我回过神来,就见胡骞予正弯腰捡起书。书里掉出一张东西,轻飘飘地落到了离我近一些的地方。

  胡骞予走过来,我走过去,同时捡起那东西。

  是张照片。

  我的照片。

  而我并不知道自己曾有过这张照片。

  照片角度有些奇怪,像是偷拍的。我认出照片中的建筑。是耶鲁的图书馆。秋季的校园中,落叶遍地,阳光斜照黄褐色巨石建成的建筑。

  我在其中,只是个抱着书本,打扮无奇,快步穿行镜头而过的学生。拍摄角度不好,但光打得好,我的脸,沐浴在阳光之中,甚至可以看清脸部轮廓上,细细软软的茸毛。

  胡骞予从我手中轻轻抽走照片,夹回书页中。他没说什么,也没看我,直接返回书架前,将那本书放上去。

  “你怎么会有……这张照片?”

  “年少时做的蠢事。”他背对着我说,语气云淡风轻,像是不经意间说出口那般。

  ******

  月底,到来。

  这一天,我没有见到胡骞予。我等了一整天,等在家里。他没有回家,也没有给我电话。

  反而是托尼联络了我:“我至今没有听说恒盛那边有任何大动作的消息。你该死心了。”

  “不,晚上12点之前。”我坚定不移地说。虽然,此时已是下午,我依旧没有收到胡骞予的任何回应。托尼没有再说什么,我便径直挂断了电话。

  等候的时间也许很长,但是在我看来,不过一瞬,便已到了午夜12点。

  好了,我该死心了——

  可是我能去哪?我的护照还在胡骞予那里。

  我矛盾着,可是,终究还是要离开,不能离国,我起码可以离开这间房子。

  可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能去哪里,坐着车来到机场,却无法出境。

  晚上过后,白天来临。

  我浑浑噩噩地在机场大厅过了一整晚,脑子钝得很,无法思考——这就是我要的结果?

  我的行李就在手边,可我的整个人,却不在这里。

  就在这时,我的电话响了。

  月底过后的这一天,胡骞予终于来电。

  我像个即将被执行绞刑的犯人突然听见特赦令般,激动无比地接听。

  可是,在听见胡骞予的声音过后,什么激动都顿时烟消云散了。

  “你来恒盛。立刻。”

  我颓唐地应付着:“我们订的期限已过,你现在,还有什么可说?”“……”

  “……”

  “求你。你要的,我给你,我……总之,立刻来。手机开着。”

  说完,他就挂了。

  但他挂断后没过几秒,有视讯电话进来。

  我按下“接收”,便有画面传来。

  是类似于签约仪式的画面,画面上的胡骞予,神情憔悴,但仪态如常。

  我发疯一样奔出大厅,打车去恒盛。

  我挂了视讯电话,转而拨打胡骞予的私人手机。

  “你真的……”

  我哽咽着无法成言。

  他声音带着丝疲惫:“对。你赢了。所以,来接收胜利成果。”

  “我……”

  “我在恒盛大楼楼下等你。快点,也许,我随时会反悔。”

  我一直催促司机快点,快点。

  终于,我到达了恒盛大楼。

  车子停在另一边的车道旁。

  在着钢筋水泥铸就的怪物面前,站着胡骞予。

  他就站在恒盛大楼的门口,迎着淡淡日光,等着我。

  我开门,正要奔冲车,却被司机阻止。

  我钱包落在机场,没有办法付账。

  沮丧无比,却又激动无比——

  胡骞予等着我,我无法平静。

  我赢了!托尼的计划会落空,胡骞予会好好活着,好好爱着我。

  透过车窗,我看见等不及的胡骞予快步穿过马路,朝我这边走过来。

  可是,就在这时,我呆住了。

  此时的画面,胡骞予朝我走来,我和他,隔着汽车玻璃对视。这一切,是多么的熟悉——

  我惊愕地想起那日,托尼的那场车祸——

  “不!!!”

  我惊呼出声,同时拉开车门冲出去。

  为时已晚——

  一辆车横冲过来,向胡骞予飞驰而来……

  步步错

  作者:蓝白色

  番外一

  番外之李牧晨:

  “我又一次低估了他……”

  这是我将胡骞予出院的事告诉托尼后,他的回答。

  说此话时,他是笑着的。

  我特地从新加坡飞来大马,到这家康复中心见托尼,一是为了向他汇报环球这一个月的营运状况,二来是存着私心,想要试探着问问他接下来会不会又有什么举动。

  撞向胡骞予的车是普通两厢车,冲击力不大,但是车速很快。胡骞予接受了大手术,这个月一直住院观察,虽然身体依旧虚弱,但日前已经能够出院。

  一个月时间里,为零日夜侯在医院,我去探望过她,见了她那样事无巨细地照顾着胡骞予,我终于明白,这个女人,我是再也得不到了的。

  可是,托尼此时这句话,却给了我满满的疑惑。

  我不太能够确定,托尼口中的“他”,是否是指胡骞予。

  “胡骞予能逃过这一劫,或许您也该释怀。哪怕是,为了为零。”

  对于我的建议,他不置可否,片刻后收敛了笑容,颇为惋惜地看向我:“我之前看中你的一点,就是你对为零有真心,可是我现在却要奉劝你,停止你的真心。我那个愚蠢的女儿,她已无药可救了”

  我公式化的口吻回应他,“对不起,这是我私人的事。”

  言下之意——我与林为零之间的事,不需要他插手——托尼应该听得很明白了。

  ************

  关于这个问题,托尼也没再细究,只是撑着自己、艰难地坐起来,他试着够着病床边的轮椅,试了几次都是失败,他这才把手伸向我:“扶我到轮椅上。”

  我顿了顿,快步上前,来到病床边,将他搀扶到轮椅上。

  他示意我将他推到窗边。

  我照做。

  他看着窗外,也不知在看些什么,沉默颇久,突然开口:“我可以告诉你,这场车祸与我无关。”

  我原本望着窗外,有一时的愣神,此刻闻言,愕然地收回原本胶着在窗外天空的视线,不信地看向托尼。

  就我所知,为零在胡骞予出事不久之后,给托尼打了电话。托尼当时并没有做任何狡辩,对这一切,几乎是默认的态度。

  我不禁回想起托尼刚才那句:我又一次低估了他……

  我有极不好的联想,犹豫很久,声音僵硬地问:“你是说,胡骞予的车祸,其实是他自己……”

  他打断我,语气近乎是赞许,可是听来依旧让人觉得胆寒:“我很庆幸自己没再看错人。你比我家为零聪明太多。”

  托尼到了这个地步,已没必要再掩饰什么,我也没有必要再去怀疑他话中的真假。可是,他给我的答案,太过令人震惊。

  可是,我心头本就满溢的疑惑,此刻更是越积越深:“为什么不告诉为零?”

  如果事实真相果真如托尼所说,那么因为胡骞予出事而几乎陷入崩溃的为零,该是多么可怜?

  她这样为了一个男人,放弃唾手可得的环球,不惜与托尼彻底反目,却不料,这个男人其实一直在耍着她。

  胡骞予那样的人,哪有一点真心?

  ************

  托尼没有表情,我的角度,只看得见他的发顶,根根白发,分明的很。证明这个男人,真的已经老了。

  托尼沉默了。

  对于我的提问,不置可否。

  “胡骞予根本没必要这么做,除非……”我无法从托尼口中得出答案,只能依靠自己,将心头缠绕着的疑惑,一点一点,抽丝剥茧,“……除非胡骞予知道你还活着。”

  在托尼手下做事,很多情况下,我永远只能像现在这样靠揣测去了解托尼的想法。胡骞予和托尼,在这个方面,惊人的相似——模棱两可,高深莫测。

  我始终不能完全猜透他们的想法。耍心机,太累,我宁愿像此刻这样,单刀直入地问出口。

  托尼呆在马来西亚,活动范围也只限于这家他私人所有的康复中心,警方也都已经开据了死亡证明,胡骞予如果这么快就能知道托尼是诈死,那就太恐怖了。

  “为零,或你,你们两人之中,有人泄露了秘密。”他说的很淡,似乎也看淡了,表情没有一丝一毫的狰狞可见。

  他将这件事牵扯上我,我难免惊慌:“不,我没有……”

  他堪堪打断我:“放心,我相信你。胡骞予厉害得很,为零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况且,女人,始终是感情动物。我害死过一个女人,也早已经得到了教训,只是……不久之前,听为零说了一番话之后,才真正幡然醒悟过来罢了。”

  他像是被触及了某些久远的回忆,神情有短暂的痛苦,并着温柔。

  我的手用力握着轮椅扶手,“你接下来想怎么做?”

  “……”他沉默着摇摇头,接下来,仿佛是陷入了沉思。他很久也没说话,最后,只是缓缓地将视线转向窗外。

  仔细观察,我才发现,托尼其实并不是在看窗外风景,而是在看窗台上那一株白玫瑰。

  我不禁忆起,自己现在的那个办公室,也就是托尼曾经的总裁办公室里,摆着的那盆白玫瑰。

  他似乎很钟爱这个品种的花。

  我本不想打扰沉思中的他,但是,等了很久,还是耐不住性子开了口:“如果我是你,我会选择带着那个疯女人,离开这里。永远。”

  他恍然回过神来,顿了一会儿,淡淡说:“如你所说,”片刻后,补充道,“哪怕是……为了为零。”

  番外二

  “我可能要离开一段时间。”李牧晨递过来一杯咖啡,边说边坐下。

  清晨的光,很柔很软,青草味道沁新,但依旧掩盖不住医院特有的冰冷气息。这是他第二次来这里看望这个女人。

  林为零接过,咖啡的温度传到手心。她没看他,而是看着医院草地上那些优哉游哉的病人,“去哪?”

  “英国。”

  “一段时间是多久?”

  “大概,永远。大概。”他也不确定,“大概”二字,重复着,语气犹疑。

  “一辈子都不准备回来?”

  “原则上是这样,但是也可能会有例外……”他看着女人的侧脸,咬了咬牙关没继续说下去。

  她在他的沉默中低下了头,看着杯子里的褐色液体。她至今才明白,很多事是她无法掌控的,更多事,是她无可挽回的,就像此时自己身边的这个男人,就像此刻还躺在病床上的那个男人。

  “你走了,环球怎么办?”她声音有点沙哑。

  她觉得无力,她要照顾病人,没心思去管其他事。

  “其实,”他收回视线,喝一口自己那杯咖啡,戏谑地笑了笑,“其实我更希望你会说‘你走了那我怎么办’……”

  林为零眼神一黯,好在低着头,任何情绪都不会让人发觉。

  她答非所问,装作懵懂:“你走了的话,托尼就不怕我把环球和恒盛统统交到他手上?”

  “你会么?”

  “不会。”

  李牧晨历来自认很了解这个女人,往往彼此的一句话,两人都能做到心照不宣,可是这一次他读不懂她,只能询问:“为什么?”

  “……”

  “你还在防着胡骞予?”他试探着,小心掩藏着内心某种刚死灰复燃地悸动。

  “不,是我怕胡骞予若从我手上得到任何好处,托尼又会想方设法对付他。”

  “这两个男人都是狼。虽然心狠,但是都不会伤害你。”

  她不屑,笑容讥讽:“我是否该感激?”

  李牧晨无言以对。这样的林为零,在他看来,面目是狰狞的。

  他是否该告诉她真相?

  不!——他兀自摇摇头。

  托尼已经答应要放过胡骞予。秘密会隐藏一辈子,这个女人终于能够拥有一个幸福的未来。可惜,她的幸福,却是他的绝望。

  等了很久,她终于敢回头看他,“到时候要不要我去送你?”

  “不用。”

  “之后还联系么?”

  “不。”

  “断绝一切联系?”她还是抱有一丝希望的。人一旦形成对某事某物的某种依赖,便会心存侥幸。

  她已经开始依赖这个男人,但是她自己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手中纸杯被捏的变型,他声音里带着一丝无奈:“我不能被同一个女人伤这么多次。为零,希望你能体谅。”

  她垂下眉眼,声音也冷淡了,“抱歉。”

  她的脑袋垂下,是个落寞的弧度,李牧晨知道自己又要心软了,赶紧收回视线,逼迫自己盯着正前方,可是,心有不甘,便是有一块大石压在心口,令人无法喘息,他想了很久,还是开了口,“希望你不要怪……”

52

-/-

上一章 下一章

更多好书

步步错免费无删+番外章节

正文卷

步步错免费无删+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