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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西曼坐在他对面,看着他忙,不说话。

  烤肉架被端上来,万佑礼往上头淋点油,等油热了就夹一片烤肉上去,他似乎忙得很,不搭理顾西曼,也不看她。

  等他一切手头上的事儿都忙完了,只等着肉烤好了,他不得不面对顾西曼。他搓搓手,指着正在原装的橡皮酒桶前头灌冰啤酒的服务生,笑着说:“这个天气喝啤酒最爽的了!”

  这时候顾西曼才低低地开了口,像是不大情愿,声音有些糯:“我发烧不能喝这个。”

  万佑礼闻言一怔,愣愣地看了她好一会儿,看到尴尬处他艰难地咽了口口水,他张嘴要说些什么,想了想,复又低下头去,数他自己的手指头。

  他觉得自己得跟她解释一下:“刚才……那个,就是那个跟臣向北抱着的女的,其实是他姐姐……”

  他觉得她误会了刚才在草地上看到的那一幕。说实话那俩人拥抱,还那样一副低声泣诉肝肠寸断的样子,想叫人不误会都难。

  不过……万佑礼抬头偷瞄一眼西曼……不过她刚才的表情实在是够吓人的,那样直直地盯着,眼睛里滚着泪水,像是要冲过去扯开那对男女似的。

  不过还好,万佑礼心有戚戚地回忆:还好那时她只是拉开了他的手,走出他的拥抱,然后转身离开。

  现在她坐在那里发呆,看起来虽然死气沉沉的,但是脸部表情很平静。

  西曼盯着已经热成铁红色的烤肉架说:“我,知道。”

  这时候服务生的啤酒刚好送过来,两大杯,万佑礼一接过就“咕噜咕噜”地灌了一大口,他放下杯子的时候听见西曼说:“她是向北异父异母的姐姐。他一直喜欢她。”

  她说的很淡然,万佑礼一口气哽在喉咙里,呆住了,他眼神灼灼地盯着她,西曼没回视他,把已经好了的烤肉夹到自己的小碟里,涂上一大片店家特质的酱料,然后就整片烤肉往嘴里塞,特辣的酱料一碰到嘴唇就火辣辣的,西曼鼓着腮帮子极用力地咀嚼,眼泪都辣出来了,她却笑着抬起头来看万佑礼:“这,这真他妈的辣!”

  “……”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倔强地不肯滴下来,西曼吸吸鼻子:“呼!真是辣!”

  万佑礼看着她咧着嘴角肆无忌惮地笑。她笑的太开,嘴角再度开裂,万佑礼的嘴唇越抿越紧,他看了她好一会儿,他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就觉得这女的也太能逞强了。

  可他有什么办法?她的泪她的笑都跟他无关。

  万佑礼也加了片烤肉到碟子里,他细心地用夹子把肉片分成一小块一小块,再把碟子放到西曼的桌前:“吃这个,小口点。你看你嘴角又开裂了!”

  西曼拿着筷子的手又开始颤,她愣愣地还在笑,只是笑地有点慌了神,目光也闪烁起来,她摸一摸自己的嘴角,“裂开啦?呵,我都没感觉,都不疼。”

  “你不疼我疼!行了吧?”万佑礼语气不太好,他就受不了这女的这么作!

  你不疼,我疼……

  你不疼,我疼……

  你不疼,我疼……

  一瞬间,万佑礼的声音在她脑子里循环了千遍,这一回,她像是第一次认识对面这个男孩子仔仔细细地要把他看清楚,紧接着另一个声音取而代之,在她脑中回响:为什么不是他?

  为什么她喜欢的不是他?如果是那样,她就不会那么难过。

  臣向北是不是看着她的时候,也有过这样的疑问:为什么不是她?我喜欢的为什么不是她?

  西曼无法再想下去,她低头吃万佑礼帮她切好的肉。

  万佑礼的角度,只看得见她的额头和微微移动的下颚,看不见她的表情,但是他看得见她的手再抖,连筷子都拿不太稳。

  就,那么喜欢他么……

  万佑礼有种窒息的感觉,他放下筷子,起身走过去,坐在她旁边,她低着头没有发觉,他手绕到她另一边肩头,她也没反应,他将她往怀里带她也没有反对。

  他轻拍她的肩,语带哽咽:“西曼,哭出来,哭出来就好了。”

  他像是在哄着她,西曼的脑袋靠在他的肩上,她的手还拿着筷子不放。

  没有哭声,没有哽噎,没有颤抖,可是万佑礼感觉到有泪水晕湿了他的衣襟,水渍越来越多,要在他的心口汇成一片海洋一般。

  万佑礼又侧了侧身体,把她整个人都圈在了胸口,他感觉她像是他的婴儿一样,唯有他能保护她,唯有他、的怀抱专属于她。

  她哭得不声不响。

  他温柔而凄凉地说:“哭出来就好了……一切都会好的……”

  她同样在恐惧中度过了一个漫长的夜晚,她也在她最需要保护的时候无助彷徨,可是为什么没有人想到这一点?

  他们不仅让她独自面对,还要责怪她,那个曾在令她绝望的雨夜中对她伸出过援手的男孩,没有出现,他那时候在哪里?在哪里?是他把她从家里带回来,是他说会努力喜欢上她,可是昨天晚上他在哪里?在哪里?

  她终于开口,对万佑礼说:“我想回家……”

  万佑礼把她拉起来,用手替她擦眼泪,可是怎么会擦不干净?她一直流泪,这个坚强的女孩像是要把一直以来积蓄在体内的泪水顷刻间全部流光,他心疼地看着她,拽着她就往外走:“我们现在就买回成都的机票,咱们现在就走。”

  她沉默地摇头,沉默地挣开他的手。她拿出手机,打给自己的母亲。在这个痛苦的时候,她想到自己的母亲,那是她最初的也是最宽怀的港湾。她没有爸爸,但是她有妈妈,没有人爱她,妈妈会爱她,怜惜她。

  万佑礼担忧地看着她,然后听见她欢快的声音:“妈!”

  “嗯,我到了。昨晚就到了,怕太晚了吵着你才没给你打电话。”

  “我昨天太累了,睡到刚才才起来……我没有吃早饭,等会儿直接去吃午饭。”

  接下来,她的声音变了,似乎是母亲听她说没吃早饭,语气就重了些,她的声音抖了抖:“对不起……”

  西曼再也止不住,声音渐渐染上了哭腔:“对不起……”

  “对不起……”

  “妈,对不起……我真的很没用。”

  “我想回家……我不想呆在这里……我不想再看到他们……”

  万佑礼站在一旁,这个女孩子脆弱的仿佛一碰就碎,根本不像是他所认识的顾西曼。

  西曼泣不成声,哭得闭住了气,便如小孩子般哽着打嗝,她的声音也像是破碎的晶体,让人辨不出形状。

  母亲在电话那头焦急地问到底出了什么事,可是她不回答,只是一个劲地哭,摇头,一边说着胡乱的话:“我想和万万一起出国……我不想呆在这里……我不想看到他们……”

  她不想看到他们……

  甚至连一段距离之外的万佑礼都听到了顾妈妈焦躁的询问声,万佑礼想了想,走过去接过西曼的手机:“阿姨,我是佑礼。”

  “对不起,是我惹西曼哭了,对不起……”

  “是我惹她生气了,对不起。”

  “我会好好照顾她的……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不该惹她生气的……”

  ************************************************************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

  臣向北挂断,再拨,但依旧是“正在通话中”。

  他那时候脑子特别乱,满耳边回响的都是詹意杨的暴怒声和温晴微的哽咽声,他从病房里出来,想到走廊静一静,没多久手机铃声就响了起来,他看到来电显示上闪烁的“老婆”二字,头一下子就特别疼,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按下了拒接键。

  可是万佑礼刚才来找他,说西曼也住院了,她现在怎么样?生病还是怎么了?现在他脑中盘旋不去的只剩这个问题。

  可是从刚才起,她的电话就一直不通,到前台去也查不到她的入院信息,现在到底是怎么样个情况?臣向北担忧地坐立不安。

  这时候,有人坐在了臣向北身旁座位上,向北余光瞥见,偏头去看,是詹意杨。两个人从来就不是朋友,现在这般心平静气地坐在一起的状况,之前并没有过。

  向北收好手机:“晴微怎么样?”

  “打了一针,睡了。景阳姐在里面照顾她。”

  向北兀自点点头,他身体微微弓起来,手臂搁在膝盖上:“我们该报警。要不然根本抓不到那些流氓。”

  “这样的话全世界都知道了,她怎么肯?”詹意杨疲累地捏着眉心,闭着眼喃喃。就在这时臣向北兜里的手机响起铃声,向北极其迅速地掏出手机,他看起来有些慌忙,连号码都没看就接起来:“西曼?”

  可是下一秒,失望的情绪在这个男孩子白净地有些阴柔的脸上一闪而过,声音冷了几分:“对不起,我现在在等一个很重要的电话,我等会儿回拨给你。”

  向北挂断,很快又恢复成微微蜷缩的姿势。

  詹意杨看他这副样子,顺口说道:“刚才顾西曼……”

  “嗯?”向北的尾音微挑,仿佛一提到这个名字语气中就多了一层神经质似的戒备。

  詹意杨噤了噤声,半天才摇着头答:“没什么。”

  向北听得出他的埋怨,他纠结于西曼德见死不救。向北对此也无话可说,他自己刚看到晴微那副凄惨惶恐的样子,也是脑子一片空白,无法反应。

  詹意杨的泪,默默地流在了他转身看向窗口的一瞬间,向北对于那个瞬间的记忆有着短暂的空白,脑海中浮现出的是一个自小就喜欢围在他身边叽叽喳喳的女孩子的样子。

  那个女孩子穿精致的小洋裙,留着茸茸的长发,被家人捧在手心呵护的公主。很爱发脾气,但是所有人都会选择纵容她的坏脾气。

  那样一个小姑娘如今却……

  可这是谁也不想的。

  “别怪顾西曼,那种情况,她如果不先保住自己,结果也只能是……”

  向北没有说下去。他的话平静而无力,却透着残酷。他理智地分析这一切,不迁怒任何人,那是因为他理智?不,那是因为他自私。

  沉默中詹意杨站了起来,缓步走到向北正前方,他看了向北一会儿,紧接着一拳挥了过去,拳头正砸在向北侧脸上,发出一阵骨骼碰击的闷响。

  拳头卷起的风声停滞住。向北硬生生受下这一拳。

  詹意杨声音颤抖着、低沉地说:“我可以不怪顾西曼,但是我做不到,做不到像你一样残忍。”

  他说的很慢,说完的时候臣向北已经抬手擦去了嘴角的血。

  詹意杨嗤笑一声,嘲弄道:“我现在可以确定你爱顾西曼了,因为你自私到只会偏袒你爱的人。”

  “……”

  “可惜,顾西曼她知道吗?她应该不知道吧?因为她也只看得到你自私的一面。你自私到只爱你自己!”

  在未来的日子里,事情的走向,詹意杨的话一语成谶。这个时候的臣向北心中划过一丝隐秘的悸动,可是他没能抓住这一丝恸然,任它从心尖一闪而过。

  向北的脸上仍旧没有表情,只是顿了顿,随后近乎哀悯地看着詹意杨:“我知道你难过,你需要发泄。哭一场,或打一架,你选一样,我奉陪。”

  向北说中他的心事,他呆住,瞪着向北好一会儿,豁然转身离开,在臣向北眼中留下一个背影。

  ********************************************************************

  过后的几天,十一假期结束,学生回到学校,詹意杨为温晴微请了假,她在医院休养,向北一直在旁边陪着,觉得她精神好了许多,可还是不太爱说话。

  臣向北本就是少话的人,詹意杨或景阳不在的时候,两个人之间也都是沉默而过,天气慢慢开始降温,北京的冬天时可怕的,趁冬天还没来,阳光晴好的日子,温晴微喜欢晒太阳。

  向北便在旁边赔她,他不在的时候她的脾气会很暴躁,易怒,所有人都尽量迁就。

  詹意杨知道她想要什么,渐渐的便也很少出现,把空间留给她和向北。

  詹意杨喜欢她,迁就她,满足她的要求,他知道自己的出现并不能令她心情好转,他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清楚地认识到自己在这个女孩子心中的地位。

  温晴微这一天和向北并排坐着晒太阳的时候,看着这个男孩子沐浴在阳光中的英俊侧脸,他的脸孔泛着柔和的光,他的眼睛平静无波澜,温晴微情不自禁地将头靠了过去。

  他看起来很瘦,其实不然,他有着宽厚的肩膀,温晴微枕着他的肩膀闭上了眼睛,可是,下一秒,她却听见他说:“对不起……”

  温晴微知道他在为什么而抱歉,她于是把脑袋从他肩膀上移开,她坐直来看他,脸上有埋怨,不信,以及,无能为力。

  向北起身往旁边挪了一步,彻底拒绝了她可能的靠近。

  温晴微眼睛湿润,她从来不是坚强的女孩子,这个男孩子坚硬的外壳总能刺伤她,她对他说:“我想吃苹果。”

  向北说:“好。”随即拿苹果去洗。

  在洗手台洗苹果洗到一半,他放下了手头的活,手机拿出来拨号。

  他打给维佳佳。

  今天是晴微住院的第五天,顾西曼依旧没有回学校上课,在又一次失望地挂断电话之前,他想起要提醒维佳佳的话,可是因为之前已经讲了太多遍,维佳佳像背书一样的把他想说的话背了出来:“我知道!她一回来我就叫她打电话给你!”

  向北也觉得自己罗嗦,可是,这个女孩子到底在哪里?为什么不去上课?他被这些疑问折磨着,有种喘不过起来的感觉。

  那种感觉向北很陌生,像是整颗心都牵挂着,哪怕顾西曼只是打个电话来报个平安,他也不会这么成天记挂着。

  可他偏偏见不到她,听不到她的声音。

  臣向北对维佳佳说:“谢谢。”挂了电话之后继续洗苹果。

  这几天向北说的最多的就是“对不起”,“谢谢”,他都快麻木了。他自己的毕业事宜也快临近,去巴黎进修美术?或是呆在国内的设计院?他暂时不知道该怎么选择。

  他觉得有些迷茫,觉得累,每每这么想的时候,便会有个奇怪的想法困扰住他:如果西曼在他身边,应该能给他意见,他便也不会再这么犹豫不决。

  ***********************************************************************

  维佳佳挂了电话,转身问西曼:“你真打算就这么一辈子躲着他?”

  西曼没有回答。

  此时正是课间时间,班里大多数人都在教室里奋笔疾书,毕竟是这么个高规格的学术殿堂,所有人卯足了劲比拼,西曼却和佳佳在走道这里晒太阳。

  一个假期过去,维佳佳觉得西曼整个人都变了,都不爱说笑了,看起来就像是生过了一场重病,对什么都看淡了一般。

  佳佳小心翼翼地问:“你们……你,还有臣美男,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失恋?应该不会,佳佳自顾自摇摇头:如果姓臣的甩了西曼,也不会天天这么勤快地打电话找她,反之,西曼甩臣美男?不可能。

  推理并不成立,佳佳耸耸肩,然后想到一个可能性,倏地惊呼出声:“哦!万佑礼!”

  西曼任由她一惊一乍,不做任何评价。

  佳佳很不可思议地回想了一下:这几天西曼都没有在学校住,一下完课就直接被停在教学楼下的车子接走,她说是住在朋友家,可偌大一北京城,和她关系好到可以任她住在自己家里的朋友,除了她维佳佳,不就只剩万佑礼一个?

  佳佳想着想着又兀自摇头:不对,万佑礼那家伙哪开得起那么贵的车子?

  肯定不是。

  西曼看着她这样一副纠结的样子,垂眸思索了一会儿,慢悠悠地说:“我这几天在突击英语。每天大晚上去上英语课。”

  佳佳了然,“哦!”一声,可紧接着西曼又说:“万佑礼和我一起上课。”

  佳佳瞪大了眼睛:“你们……”

  “我们可能要一起出国留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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