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章韫下朝后,薄言依旧趴在那里。29

  章韫走到书案后坐了下来。抬眼见她肩头有些轻颤,知道她没在睡。

  “过来。”

  薄言忙起了身,走到章韫面前跪了下来,依旧低首垂眸。

  章韫也没抬头看她。

  他不敢,他生怕只要看她一眼,就会心疼地把她抱过来。

  他一生无畏,如今竟起了怯意。

  “将书架上那本《尚书》取来。”

  薄言依言起身去找,找到后跪着举过头顶,呈在章韫面前。

  “朕这几日想抄写《尚书》来练字,你将这本用柳体、欧体、瘦金……诸如此类,朕没学过的字体抄写出来,供朕临摹仿写。”

  “去小几上,朕让人给你拿套笔砚。”

  于是那一整日,薄言都在抄写着那本《尚书》,从晨光熹微抄到日悬中天,从日悬中天抄到暮色四合。其间她只在用膳时草草地吃了几口,喝了几杯茶水,就没歇过。

  章韫躺在床上的时候,她还在那小几上抄写着,笔落宣纸,有微不可闻的沙沙声。昏暗的烛灯将她的身影照的有些伶仃,仿佛下一刻就会被黑暗吞尽。

  他翻了个身,不再看她。

  “朕要就寝,你写字太吵,明日再写。”

  薄言这才搁了笔,趴在小几上歇息起来。

  两人又是一夜未眠。

  天蒙蒙有些光亮的时候。

  躺在床上一夜未眠的章韫就听见一旁的沙沙声又起,他睁眼一看,那小几上又燃起了微弱的烛光。

  他怒气突来,掀了被子,大步走向薄言,一脚踹翻了小几,纸乱墨洒。他连鞋履都没穿,这一脚踹的他脚底生疼。

  他有意让她在小几上写,他又瞧不到,可以歇歇手,可她像是非要与他对着干似的,硬是要折磨自己,引得他心疼。

  他尚喘着粗气,胸膛起伏,可站在那里却不知该说什么话。

  好在薄言只惊诧而不知所措地仰头看了他一眼,就低下了头。

  章韫甩袖而去,唤人更衣上朝。

  薄言将小几扶起,又整理了一下纸砚。

  一时觉得头昏眼花,腹中空空。

  她便叫人传了早膳。

  那宫婢尚在小几上为薄言上菜摆着碗筷。

  薄言吩咐了要简净些,因此只上了一碗冰糖燕窝粥、一碗冬瓜鱼丸汤还有一盘子如意饼。

  那鱼丸汤刚端一上来,薄言就恶心干呕起来,方才还腹中空空,现下却一点儿胃口也没有。

  “娘娘怎么了?可是不舒服?”

  那宫婢忙关切地问道。

  这几日殿外的人都不知道这晏安殿里发生了何事,只以为这薄言圣宠恩渥,一连留在晏安殿中两日都未出来。

  “无事。只是饿的狠了,一时闻不得荤腥。”

  “那奴把这鱼丸汤撤下,娘娘可用传太医?”

  “不用了,你下去吧。”

  那宫婢这才端着鱼丸汤下去了。

  薄言看着几上的饭菜,胃口全无。她秀眉蹙起,忧思起来。

  她闻见荤腥便恶心干呕,如今想来她好些日子没来月信了……

  心猛地沉沦下来。

  莫不是怀孕了?

  可不是说不易受孕么,还是这些日子调养好了……

  可如今她和章韫……这可如何是好……

  章韫下了朝,往晏安殿走去。

  他突然顿住脚步,朝身后的谦益吩咐道。

  “你去宣旨,让宸妃回宫休息。”

  他本心中有气,想搓磨于她,可每每又心疼的紧,一时不知该如何面对。

  “是。”

  谦益领命便朝晏安殿快步走去。

  章韫看着不远处的晏安殿,谦益匆匆进去,而后薄言纤弱的身影从晏安殿走了出来,远远看着,她那瘦弱的身子,像是风一吹就能刮跑了一般。

  他收回目光,继续朝晏安殿走去,进了殿中,宫婢服侍着更衣后就退下了,一时殿中只余章韫一人,他看着那同样空荡荡的小几,一时间觉得清冷的很。

  薄言早膳未吃几口,一路上顶着冷风回去,到华晴宫时已经有些发晕。香兰一见薄言回来了,忙笑盈盈地走过来。

  薄言眼前天旋地转,她见香兰走来,本能地想扶一下,可她晕眩着,扶偏了,昏跌到了地上。

  薄言醒来的时候,见医女正在为她扎针。薄言认了出来,是上次为她上药的魏医女。魏医女见她醒来,一时喜上眉梢。

  “娘娘,恭……”

  薄言见香兰此刻还一脸担忧,知魏医女应是还没事先告诉香兰。她忙打断了她的话,看向香兰。

  “香兰,你去御膳房为我要些糕点吧,我有些饿。”

  “是。奴这就去。”

  香兰性格单纯,并没有多想,说完后就退下了。

  “娘娘,恭喜娘娘,娘娘有身孕了,已经快三个月了!”

  薄言垂下眼,遮掩着眸中的情绪。

  三个月,是糕饼那次……

  薄言装出一脸惊喜的样子,冲着魏医女笑了笑。

  “有劳魏医女了,只是此事能否先替我瞒下?”

  “这……”

  魏医女有些迟疑,这怀孕是喜事,为何要瞒下来。

  “我想给陛下一个惊喜,所以劳烦魏医女了。”

  “原来是这样啊,娘娘放心,奴省得了。”

  “对了,这怀了身孕可有什么是不能吃的?我也好避着些。”

  “像螃蟹、甲鱼、薏米这些寒凉之物都不要吃,容易流产。”

  “这些只要吃了就会流产吗?”

  “也不是。就是容易动胎气,倒也不见得那么厉害,娘娘不必太过担心。”

  “好,我记住了。除了这些饮食上的,可有什么药物是不能吃的?我这些日子在喝太医的药,别冲了。我又想瞒着陛下,所以……”

  “奴明白娘娘的意思。这药物嘛,对了,娘娘,这红花一定不能吃,其有活血通经之效,如若误食了,可就回天乏术了,厉害着呢!这红花也有消肿化淤之效,所以这跌打药中也常有。娘娘若磕碰了,用药时要小心些。娘娘还是把太医开的药方一会儿给奴瞧瞧吧,奴帮您看看。”

  “好,一会儿你去香兰那儿拿吧。”

  “娘娘方才就是腹中空乏,劳累过甚所导致的晕厥,没有大碍。不过娘娘身子弱,之前又受过大寒,这胎会娇贵些。娘娘还是早些告诉陛下,找太医护娘娘周全。”

  “嗯。有劳了。”

  医女刚欲退下,却发现房中燃着沉水香。

  “娘娘,这怀孕了尽量不要熏香,这沉水香倒罢了,但许多香料中都有少量麝香,长久燃着,对胎儿不利。”

  薄言点了点头,魏医女方才退下。

  薄言躺了下来,仰面看着床顶,有些无力。

  这个孩子不能留。

  她如今自身难保,章韫不会放过她的。

  就算会放过她,可她与章韫再无可能,这孩子若无人庇护,在这深宫里会如何,她连想都不用想。

  她自己一个人尚可以为了穆涉静玉苟且偷生,可她不能让孩子一出生就承受这一切……

  可要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孩子流掉呢。

  那些寒凉的饮食,只怕并不能一击即中,万一不成功,打草惊蛇,怕是再无机会……

  麝香也要长久才会起作用……

  那就只剩下红花了,可是她要怎么弄到红花呢……

  香兰此时带着糕点进来了,薄言支起身子,勉强吃了些。

  “娘娘!您的手腕怎么肿成这样!”

  原本衣袖遮着,旁人看不出。可她此时拿着糕饼,衣袖滑落下来,高肿的手腕露了出来。

  薄言突然想起方才魏医女的话。

  “这红花也有消肿化淤之效,所以这跌打药中也常有。娘娘若磕碰了,用药时要小心些。”

  “许是不小心扭到了,你去找个医女来一趟吧。”

  “魏医女刚走,奴去把她叫回来。”

  “香兰!魏医女方才说她一会儿要去给白美人去诊脉,就别麻烦她了。我这只是小伤,你去寻别的医女吧。”

  “好,娘娘真是菩萨心肠。这魏医女医术高明,嫔妃们的确都爱找她,那奴就去叫别人来。”

  香兰眉眼弯弯地说完就退了下去。

  不一会儿,冯医女赶来。

  “冯医女,我这手腕肿了,劳烦你为我开些消肿祛瘀的药吧。”

  “我为娘娘查看一下吧,别伤了筋骨。”

  “不用麻烦了,无妨的。”

  冯医女便提笔写下药方,交给香兰。

  “这药方上的药煎服,一日三次。我一会儿再留下盒药膏,外敷伤处。”

  “香兰,药方拿来给我看一下吧。最近还吃着太医开的药,当时太医有嘱咐过几味药不可同食,我查验一下。”

  香兰将药方交到薄言手中。

  薄言扫了扫果然见其中有味红花。

  薄言将药方交到香兰手中,示意她并无不妥。

  之后冯医女告退,香兰则遣人去抓药。

  作者有话要说:

  今晚两章~

第二日,章韫下朝后,薄言依旧趴在那里。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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