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压制

　　定风应道，“少主，我明白。七爷于我有恩，我一辈子铭记于心。”

　　宋言真偏要说酸话，“哪有什么恩？你要走就走，离了你，我照样活得开心自在。”

　　定风求饶道，“七爷，我错了，你就饶了我吧。”

　　李翀又微微扭头，看了看林沅，想起了自己第一次见到林沅的情形。

　　他刚从天牢出来的那天，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那个容貌惊为天人的少女，正在路边的茶楼里与人下棋。

　　彼时，她的棋局占了上风，眉眼带笑。她就像一束耀眼的阳光，照进了他尘封许久的心里。就那一眼，他便再也移不开眼，站在远处看了许久。

　　之后，他每天都到那茶楼坐一坐，只为能再碰到她，再远远地看她一眼，像一个朝圣的信徒。

　　李翀接到赐婚圣旨的那一刻，便只有一个念头：抗旨。因为，他只想娶那个围棋少女。

　　后来，他得知原来皇帝赐婚给他的女子，就是他的围棋少女，他竟没有觉得惊喜，反而一时之间，无数念头萦绕在心头：他坐过牢、亡过妻、年纪大……他配不上她。

　　后来婚期将近，李翀就听说林沅逃了，皇帝还派出了锦衣卫追捕。好像是刚刚跳动了一下的心，又死了。

　　此时此刻，他思之如狂的少女就站在他面前，他不知自己该不该与她说话，担心贸然与她说话会让她难堪，更不知该对她说什么。

　　林沅留意到他的目光，赶紧扭头躲开，“那什么……赶紧走，午宴要开始了。”

　　她自顾自说着，也不等谁，一个人朝远处走去。

　　李翀望着她远去的背影，神情立刻黯然，他意识到自己的一个眼神，竟给她带来了困扰。

　　花琰没说什么，跟了上去。

　　宋言真到底还有些少年心性，瞧着李翀神色暗淡，觉得同病相怜，他鼓励道，“李将军，别气馁，女人是要死缠烂打地哄着的。”

　　李翀摇摇头，“林姑娘冰雪聪明，大约不能为言语哄住。”

　　“对了，李将军，你去镇海之前，能不能随我去一趟雷月山庄？”

　　“雷月山庄，出了什么事？”

　　宋言真将那晚商陆外出遇刺落水之事，大致讲了一遍。

　　“虽然我心里已经有了些谱，可是还不能完全确认。”

　　李翀思虑片刻，道，“我愿意陪七公子走一趟，但庄主能否给这个面子，我便不得而知了。”

　　宋言真勾住他的肩膀，“那太好了。走，咱们吃酒去。”

　　午宴的菜品丰盛，既有江南的美食，也有单总督在边塞打仗时吃过的烤肉，荤素搭配合宜。

　　商陆心里想着事，没什么胃口。

　　开宴后一会儿，男人们开始举着酒杯四处敬酒，气氛倒也轻松。

　　“言真，陈淅，来，我敬……啊——”单沐阳端着酒杯过来，突然崴了一下脚，手里的一杯酒朝商陆的脸上泼来。

　　商陆下意识地闭上眼睛，突然感觉自己被宋言真推了一下。她等了片刻，没有酒液泼到她脸上。

　　酒液泼在宋言真的脸上，顺着他的脸颊滑落，打湿了他的胸襟。

　　“对不起对不起，本来想敬你们一杯酒，却不想泼了你一身。”单沐阳赶紧抽出手绢，想给他擦拭，“言真，你快随我来，我带你去换一身衣裳。”

　　宋言真却已取了商陆的手绢，给自己擦拭，“不用了，我与陈淅去马车里换就是了。”

　　商陆抬头盯了她一眼，她分明就是故意的。

　　上辈子，这样的戏码，每天一出接一出地上演，那四个女人一个挨一个地登场。那时候，她只能忍着，谁让她没人撑腰呢？

　　但重活一回，还要面临这等龌蹉事，她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她受够了！

　　商陆端起桌边的茶水，猛地往单沐阳的脸上泼去。

　　“啊——”单沐阳尖叫出声，她的脸蛋、衣裳湿了一大片。

　　单沐阳的计划就是，装作不小心泼他们酒，至于泼到宋言真还是商陆，她都觉得无所谓。

　　如果泼到商陆，打湿了她的衣裳，带着她单独去换衣裳之时，承认是故意泼她，用言语激怒她。她只要事后报复，就会成了一个睚呲必报的刁蛮泼妇，宋言真对她的看法必定变差。

　　如果泼到宋言真也行，给他擦拭带他换衣服，也能增加他们接触的机会。

　　谁知商陆竟不按套路出牌。单沐阳万万没想到，她居然也不等到事后，当众发作故意泼她。

　　单沐阳心里的怒火猛涨，恨不得把她碎尸万段。可大庭广众之下，宋言真也在，她却不好发作。

　　“陈淅，我实在是无意的，也向言真道歉了，你为何还要这样报复呢？”她神情楚楚动人惹人怜，言语一片真诚的样子。

　　商陆把茶杯往桌上一砸，冷冷道，“故意还是无意，你心里头自然明白。再说了，谁告诉过你，只要道歉就一定可以了事？”

　　“我的确是无意。若是道歉不够，那你还要我如何？你只管吩咐就是了，我一定办到。”

　　宋家大房的宋轩妤，跑上前来劝架，“七婶婶，单姑姑又不是故意的，她也已经道歉了，你就别再计较了。”

　　大房的一家子都看得上单靳阳，这一点简直不要太明显了。宋轩妤生怕她的七婶得罪了单家，连累了她错过单家的好姻缘。可是，这八字没一撇呢，宋轩妤这就急着把自己当单家人了。

　　原本商陆以为，宋轩妤生在大房是耽误了孩子，没想到她也是个没脑子的主。商陆痛恨欺软怕硬的人，更痛恨不明真相眼瞎拉偏架的人。

　　商陆反问她，“轩妤，你是不是认为，只要帮腔的人多了，错的也能变成对的了？不是的，错的就是错的，即便声势上占了上风，仍然是错的。”

　　宋言真劝说道，“好了，淅儿，这点酒没什么的。既然沐阳说了她并非有意，今天又是单夫人的生辰，你又何必当众泼回去呢？”

　　商陆哂笑，“宋言真，你这样维护她，为何又不肯与我和离，给她腾个位置呢？难道，她在你心里头，就只配当一个伺候人的妾吗？”

　　当众被揭穿了心里的打算，单沐阳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十分尴尬难堪。

　　宋言真拉住她的手，“我求你了，你别胡说。走，陪夫君我去换衣裳。”

　　“关我屁事！定风——”

　　宋言真俯身，一把将她扛了起来，“对不住了各位，让您见笑了。各位吃好喝好，我先去换身衣裳。”

　　商陆一拳砸他背上，“你放开！”

　　肩膀上的女人闹脾气，宋言真话不多说，扛着她快步离开了大殿。

　　单沐阳看着众人看热闹的目光，看着宋言真扛着商陆离开，眼泪不争气地掉下来。

　　宋轩妤取了手绢给单沐阳擦脸，“单姑姑，您别难过了。婶婶她平素是有些霸道，轩妤代婶婶向您赔不是了，您千万别与她计较。”

　　单沐阳换了一脸无辜的表情，“我知道，不怪陈淅计较，都怪我太不小心了。我是主人家，却没有照顾好客人。可是，她真的误会我了，我只是把你七叔当作朋友罢了，怎么会觊觎她的位置呢？她实在是多心，把我当成了假想敌。”

　　一贯就爱和陈淅攀比的发小瞿敏，这次也随夫君樊一迪来赴宴，她急不可耐地上前拉偏架，“单姑娘，太过通情达理，可容易吃亏！她陈淅有什么了不起呀？竟这样刁难于你，真是没家教。”

　　林沅看不惯她们背后说人是非，道，“我说，是菜不好吃还是酒不好喝？桌上这么多菜，怎么还堵不上你的嘴？”

　　瞿敏道，“陈淅好歹也是官家女儿，做出这等刻薄事，还不许人说了？单姑娘本是不小心，也好好致歉过了，她还要不依不饶挖苦单姑娘。也不知陈家是怎么教养女儿的？”

　　林沅便，“那酒是没泼你家男人身上，你在这儿瞎慷慨！你有什么资格置喙？还是你觉得你这个六品通判的夫人太过尊贵，有资格评判两个二品朝臣家眷的为人？”

　　六品通判几个字，真是戳中了瞿敏的痛处。她本来以为，她夫君樊一迪升任五品，应该是稳稳当当的，谁知本是京官的李焰空降而来。

　　她忍不住阴阳怪气地讽刺道，“哟，我倒是忘了，林小姐的未婚夫李翀原是正三品，倒是十分尊贵呢！虽然李翀是蹲过天牢的，虽然是个杀人如麻的阎罗煞神，虽然你嫁过去是填房续弦，可圣上赐婚，这是多大的荣耀啊！”

　　“你再说一遍试试！”

　　“我说错了吗？李翀不就是因为杀了人才进了天牢吗？”

　　林沅用手指着她，警告道，“瞿敏，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闭上你的贱嘴！你再敢多说一句，姑奶奶让你变哑巴，以后都别再说话了。”

　　“你——”瞿敏不服气，偏偏又不敢再说出口。

　　林沅是名医之徒，又善于研制毒物，就算是江湖中人，也要忌惮她三分。她虽然是权臣的千金，但从小被名医抚养长大，从来视闺阁名声如无物，只遵江湖规矩。深闺妇人那一套，哪里压得住她？

　　林沅很生气，她的未婚夫好不好，她说了才算。

　　其实，她对李翀这个人并没有一丝厌恶。相反，纵然她不喜欢李翀，不愿意接受赐婚的安排，她心底里对李翀这个人是有敬重的。她觉得，只有她可以评价他是不是良配，断不能让旁人轻慢羞辱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