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我想起来了。”

  “我都想起来了......”

  傅柏秋缓缓睁大眼睛,用力握了下她的手, 心脏陡然跳得飞快, “你想起什么?”

  时槿之双目红肿,面容浮现痛苦之色, 轻轻抽了口气, 而后紧抿住唇, 拼命地摇头。

  她想起很多。

  七年前被没收了证件和手机, 被人二十四小时盯梢, 被强行灌药......

  不知是药物的作用,还是心理上的创伤,她催眠自己爱那个女人,她从来没有被强迫。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 是她自愿的,对方只给她吃药,一吃就神志不清, 特别兴奋, 产生某种错觉。

  她自愿用那种方式讨好她, 以换取不再吃药,但不过是正中那人下怀。

  是她贱啊。

  熬了七年, 几乎以自毁的方式逃脱控制, 她已经没有力气再与那个女人叫板,一心只想找到毛毛。只要她活着一天,就不会停止寻找。

  可是要怎样诉说呢?

  当年的误会?不堪的过往?那些都是她心上血淋淋的疤,揭开就得连皮带肉一块儿扯烂。

  她甚至想起了自己失忆这段时间的事情。

  她竟然......那么恬不知耻。

  眼泪汹涌而出, 簌簌落下,她两手胡乱揪着自己的头发,喉咙里发出痛苦嘶哑的低吼,像一只无助的小兽。

  “槿之!”傅柏秋抱住她,声音倏地哽咽,“别想了,乖,都过去了,不想了,好不好?”

  “走开,你走开......”

  “槿之?”

  “你出去,让我安静一下,求你了。”时槿之挣扎着推开她,将脸撇向一边,用手捂住嘴。

  傅柏秋拧起眉,紧紧咬住后槽牙,半晌才默默退出去。

  四周安静得针落有声,耳朵里嗡鸣一片。

  时槿之用手背抹去眼泪,深呼吸着,仰面闭上眼睛又睁开,反复几次,情绪稍稍平复下来,转而打量周围环境。

  这是一间单人病房,她在医院。

  仔细梳理记忆,得知自己这次赴德是应邀担当钢琴比赛的评委,顺便因失忆的缘故而弄清楚当年分手的原因——现在倒是不需要弄清楚了,她已经记起来。

  再然后是晚宴,她去上厕所,就在厕所里碰到了那个带给她七年噩梦的女人,被强吻,头疼欲裂,晕了过去。

  胸口闷闷地疼,窒息感逼仄涌来。

  她猛地按住左胸口,大口呼吸着,视线又模糊了。她不得不躺下去,仰面凝望着天花板,眼泪顺着眼角滑落,浸湿了枕头。

  噩梦,她的噩梦......

  .

  初识叶子潇是在一次钢琴大赛上。

  那年时槿之十四岁,刚刚经历了母亲去世的打击,与父亲的关系日益僵化,对刚进门的后妈亦没有好脸色——以及她带来的私生子,便宜弟弟。

  她将全部的精力投入到钢琴上,本身就颇具天赋,师从名家,小小年纪便展露出非凡的音乐才华。那时她作为亚洲唯二入围总决赛的选手,远赴德国,惊艳亮相,一举拿下冠军,从此名字为人所知。

  许多唱片公司的经纪人找到她,表示想与她签约,为她规划今后的职业演奏生涯。

  叶子潇也在其中。

  年纪小,身处异国他乡,又刚失去母亲,她深深记住了这个会说流利中文,笑容温柔和蔼的大姐姐。

  许是文化差异,别的经纪人只是礼貌客气地询问她,同她交流,而叶子潇不一样,她会关心她,对她嘘寒问暖,直到比赛结束仍陪着她,将她送上回国的飞机。

  虽然当时没有立刻签约,但是之后的三四年里,槿之始终与大姐姐保持联系,到十八岁那年赴英求学,毫不犹豫签了三年合同。

  三年,叶子潇待她像妹妹,女儿,给予了年幼丧母的她莫大安慰。

  那段时光幸福又快乐,学业、事业、爱人、朋友,她一个不缺,偶尔无法平衡,但很快能修正。

  事业上,槿之非常信任叶子潇,她说什么是什么,而自己只需要每天练琴,不断学习,保证水平不下滑。

  二十一岁那年,她合约到期,主动选择续约,叶子潇给她拿来了一份新合同,条款有些苛刻,违约代价亦非常沉重,但相对的规划更清晰,收益更丰厚。加之她信任叶子潇,便直接签了。

  【乙方无条件服从公司的一切安排】

  【乙方一切所得收入与公司五五分成】

  【乙方擅自终止合同需支付违约金八千万美元】

  傅柏秋隐约感觉到不对劲,说这是霸王条款,她觉得没有问题,是毛毛多心。

  那时她们根本不知道,叶子潇是公司第二大股东,所谓“公司的意思”很大程度上就是她的意思,一张隐形的天罗地网正悄然收紧。

  隔年七月,突发空难,叶子潇露出真面目,从那以后她表面自由,实则失去了一切事物的主导权,她被叶子潇二十四小时盯梢,吃住都在一起,整整一个月没法与外界联络,就连活动也是在严密的监视下进行,美其名曰对她的保护。

  直到有一天,叶子潇拿来了她的手机,给她看收到的短信。

  老婆:【分手吧】

  时槿之:“???”

  叶子潇讥讽道:“她不要你了,恭喜恢复单身。”

  然后噩梦才真正开始。

  一次次被灌药,若听话还好,那人会温柔些,若不听话,等着她的就是小黑屋和粗麻绳。

  叶子潇从来不打她,更不虐待她,只会狠狠掐她身上看不见的地方,然后借助药物以及心理暗示的作用,让她主动,让她自愿。

  “宝贝,这叫爱,我爱你,你也爱我,明白吗?”

  爱,什么是爱。

  她唯有不断说服自己这是“爱”,才不至于彻底崩溃。

  “想摆脱我么?钱拿来,我就放你走。”

  八千万美元,四亿多人民币,她这些年赚的钱大部分被叶子潇抽走,自己手里加起来不到一个亿,即便把在欧洲的几处房产卖了,也仅仅能凑个三亿多点。

  她想解约,但不愿向家里人开口,只能拼命赚钱。

  叶子潇让她去国内娱乐圈捞钱,说中国人的钱特别好赚,市场大,傻子多。

  于是便有了她在国内娱乐圈过于高调被黑成翔的那两年。

  赚快钱不仅损毁她名气,更迷失她心智,所幸她最后悬崖勒马,亦没有荒废自己的钢琴事业,捞完一笔后抽身而退,反倒名利双收。

  终于在去年六月,她与公司闹上法庭,解约了,赔光全部家当,彻底解脱。

  白驹过隙,七年如梦。

  时槿之躺在床上,凝望着天花板莹亮的灯光,眼泪已然干涸,心木木地疼。如今好不容易找到毛毛,原想着相处一段时间再找机会解释真相,谁料失忆突如其来,打断了她的计划。

  但经过这么一遭,她再没有了勇气。

  【分手吧】

  【她不要你了】

  .

  傅柏秋站在走廊里,背靠着墙壁,灯光将影子拉长到病房门口,她竖起耳朵听房间里的动静,只隐约听到微弱的抽泣。

  心底涌起复杂滋味,酸楚与苦涩交织更多些。

  现在是四月三日晚上八点二十分,槿之昏睡了整整24小时——昨晚她被人发现晕倒在厕所里,送来医院抢救,生命体征一切正常,只是始终不醒。

  似曾相识的场景,一如冬至那天晚上。

  傅柏秋仰头深呼吸一口气,胸口像堵了团棉花,闷闷的,大约是昨晚惊悸绞痛留下的痕迹,她看到槿之倒在地上,了无生气,顿时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软软地跌坐下去,觉得整个世界都崩塌了。

  监控拍到槿之进厕所后,一红衣金发女人进去了,不到五分钟又出去,下一位女士进去时,发现了晕倒在地的人。

  那张脸她认得,是叶子潇。

  不会错的,前天夜里一晃而过的侧脸。

  “呜呜......”

  病房里传来隐忍的呜咽声,逐渐变大,傅柏秋心一紧,断了思绪,慌忙冲进去。

  “槿之!”

  那人躺在床上,身体抽搐着,盈满泪水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仿佛看到什么恐怖的东西。

  傅柏秋坐到窗边,手轻抚上她脸颊,弯腰附在她耳边低喃:“没事了,槿之,没事了,我在。”

  “毛毛......”

  “嗯,我在呢。”吻了吻她眼角,舌尖尝到一片咸涩。

  时槿之紧紧抓住她的手,胸口剧烈起伏:“你听我解释好不好?”

  “好,你不哭我就听。”

  “唔。”

  指关节微微曲起擦过眼角,傅柏秋小心仔细地替她擦去眼泪,把病床升起来,而后拧开放在旁边的医院提供的矿泉水,“先喝点水,饿吗?”

  这家医院为住院病人免费提供三餐,但在非德国籍且无医保的情况下,住院费相当昂贵。槿之现在才醒,她本想通知医生,但这会儿看样子不太合适,需得让人情绪稳定下来才行。

  时槿之接过水喝了几口,摇头,眼睛红得像兔子,“就算你不会原谅我,我也要说清楚。”

  傅柏秋默默将水盖好,放到一边,将她揽进怀里。

  “嗯,说吧。”

  她也想知道。

  “那天音乐会结束后......”时槿之鼻音浓重,紧紧依偎在她怀中,撕扯伤疤的痛不及失去爱人分毫。

  傅柏秋静静听着,双臂逐渐收紧,眼底一片赤红。

  原来在她最绝望的时候,她深爱的人正在经受强烈百倍的痛苦,如果她当时没有心灰意冷直接说分手,而是处理完家人的事情回一趟伦敦,如果她没有决绝地换掉联系方式和住址......

  她们就不会错过七年,彼此也不会在绝望与噩梦中煎熬七年。

  但是没有如果。

  “我以为你不要我了。”时槿之嗫嚅着,埋头在她肩上轻.蹭,眼泪还是未忍住落了一滴,烫了她皮肤。

  傅柏秋嘴唇颤抖:“还有呢?”

  “什么?”

  “这七年。”

  时槿之喉咙噎住,身体猛地颤了一下,抿唇不语。

  突然,她左手腕被用力捉住,耳边传来傅柏秋隐忍平静的声音:“这条疤怎么来的,告诉我。”

  “……”

  “说啊!”压低了沙哑的嗓音,带着歇斯底里的怒气。

  时槿之吓到抽搐,挣扎着抽开手,拼命摇头:“你别问了...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你失忆前为什么不说?你死皮赖脸留在我那里,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啊?”傅柏秋情绪有些失控,死死瞪着眼睛,按住她双肩质问。

  可没一会儿她便软了下来,痛苦地闭上眼睛,把人按在怀里一遍遍亲吻。

  “唔...毛毛......”

  时槿之被她吻得浑身发痒,闷到喘不过气,“我...我没有想好......”

  “想好什么?”

  “没有想好怎么跟你说。”她眸色暗沉,泪光闪烁。“而且说出来你可能会认为我是在狡辩,会更讨厌我。”

  傅柏秋猛然想起她被哥哥从医院接走那天,自己收到的微信消息。

  【对不起】

  【有些事我不知道要怎么对你说,既是我的错,又不是我的错,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等我想好怎么说,你会听我解释吗?】

  【不用解释,不想听】

  是啊。

  当初她收不到时槿之任何消息,却在网络上看到对方出席活动的视频,心里就已经笃定了她是故意的,而恨意也是从那时开始疯长,爱恨交织。

  她已经认定了时槿之为事业抛弃自己,认定了对方是个渣滓。

  “对不起。”

  时槿之吸了吸鼻子,抬起头,幽怨黑眸倒映着她的脸,“我们回不去了吧?”

  傅柏秋神情呆滞,不答,心被捅了一刀又一刀,滴滴答答淌着血。

  她不会告诉槿之,自己为她找过的无数理由中,真的有这么一种,可却是最快被否定的,因为连自己都不相信叶子潇会这么做,觉得荒唐,可笑,甚至认为是自己太贱,被伤害还要为对方找理由。

  至于为何那么决绝,大抵是自己脆弱的自尊心作祟,她们的感情早就存在问题,误会只是导.火索。

  但凡有一丁点信任,执着,不放弃,她就一定会回伦敦,一定不会换联系方式。

  年轻,一腔热血,总是那么冲动。

  ——笃笃

  敲门声打断了她的思绪,起身开门,是护士。

  护士说有位叫Sherly Ye的女士来探望病人,尽管是小声说,时槿之也听到了,霎时全身的神经都绷了起来,指甲死死抠住被褥。

  傅柏秋回头看了一眼,如实告知人已经苏醒,嘱咐她照顾一下,而后一阵风似的出去了。

  上午组委会的人来过,乐团里熟悉槿之的朋友也来过,因为槿之仍昏迷,不便交流,只能表示关心和遗憾,但她万万没想到叶子潇竟然敢来。

  穿过干净冗长的走廊,金发女人略显臃肿的背影映入眼帘。

  “叶子潇。”傅柏秋在她身后站定,冷声吐出她名字。

  女人平静地转身,略显沧桑老态的脸浮起一丝了然,意料之中。

  她嘴角微扬,笑容妩媚:“老朋友还记得我。”

  “当然,我不仅记得你,还给你带了礼物。”

  “噢?”

  傅柏秋冷笑一声,紧咬住后槽牙,扬起胳膊狠狠朝她脸上抽过去。

  ——啪!

  叶子潇懵了。

  ——咚!

  脸颊热辣辣的痛楚还没缓过来,鼻子又结结实实挨了一拳,有股温热带着腥气的液体淌下来,她怔怔抬手,摸到一手猩红。

第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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