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谢之韵摸不透姜恕到底想干什么。

　　或者说，在一起四年的时光里，她也从来没有看明白过姜恕这个人。

　　不得不说，如果姜恕想要讨好一个人，那实在是太容易了。

　　在她们恋爱时，姜恕清楚地记得谢之韵的口味喜好，甚至小到厨房碗筷摆盘都是按照谢之韵爱的风格来摆设。

　　比如，谢之韵不喜欢用别人用过的东西，姜恕便专门为她准备了独属于她的碗筷。

　　比如，谢之韵对香水要求极高，姜恕不理解，但仍为她特意定做了一个用以储存香水的小冰箱。

　　比如，谢之韵无意提及自己讨厌又害怕打雷，姜恕硬生生在下戏后从外地坐了最近一班廉航回来陪她，只因为看到天气预报说魔都可能有台风。

　　甚至和别的情侣一样，姜恕也会乔装打扮后，在电影节期间陪谢之韵看场午夜电影。

　　两人之间的矛盾不是没有。比如，当时的姜恕其实是很看重金钱的人——她太知道没钱落魄带来的苦了。

　　可谢之韵呢？

　　他们家却是从小要求女孩儿“口不言财”的。

　　但姜恕很会伪装，那时的谢之韵很愿意忽视。

　　因此，纵使两人在各种观念上有着天差地别式的不同，但当时的美好足以让她们忽视这一切。

　　美好到仿佛虚幻，虚幻的东西总是会戛然而止。

　　这么一想，谢之韵反而冷静了下来，她放下手中的叉子，抿了抿唇，看着桌子上的“罪魁祸首”开口解释：“抱歉，你的手机屏幕似乎被我一不小心摔碎了，如果需要的我可以赔偿。”

　　抚平了衣服上小小的褶皱，谢之韵又抬头看向了对面姿态优雅的姜恕。

　　这人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见谢之韵看着她还眨了眨眼，又用餐巾擦了擦嘴角，一切动作如行云流水般优雅闲适。

　　像是丝毫没有感受到谢之韵试图结束这次会面的意思。

　　既然如此，谢之韵也懒得与她绕圈子，她索性直接道：“如果姜小姐还没有什么其他的话要说，那我 ——”

　　“手机屏幕的事情你不用放在心上。”

　　姜恕终于开了口，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又让谢之韵变了语气。

　　“实在抱歉。”

　　姜恕看出来，谢之韵是在认真地道歉。

　　姜恕忽然笑了：“你有没有发现这次见面，你说了好多次‘抱歉’？”

　　姜恕还记得，以前的谢之韵性格骄傲极了。书香世家娇惯出来的大小姐从不愿轻易地弯下纤细的脖颈。

　　更遑论道歉了。

　　“这么久了，人也总要成长些的。”

　　姜恕冲她举起了咖啡杯：“那么，祝成长？”

　　眼看着话题又要被姜恕扯开，谢之韵对着姜恕笑了笑：“真的不能再聊了，我下午还要去谈事，别一会儿迟到了。”

　　姜恕从善如流：“那我送你，正好顺路。”

　　“不用了。”谢之韵下意识拒绝，“我要去环宇大厦，在瑞民区那儿，不顺路。”

　　环宇公司。

　　姜恕自然知道它。不仅如此，她还知道，谢之韵过去，八成是要谈生意。

　　《女帝纪》的影视化项目即将启动。

　　早在之前，环宇娱乐的总裁顾盼就在闲聊中与姜恕提过一嘴，说是差不多已经谈妥，但还要等那位作者回国后面谈。只是姜恕不怎么看网文，又在国外忙得昏天黑地，也没太放在心上。

　　原来这么巧。

　　竟然这么巧。

　　在短短的诧异过后，姜恕接受的十分坦然。

　　她想起，吱吱确实有写作的爱好，也早在之前就有说过在网上写文，但死也不告诉姜恕自己的笔名。

　　“等哪天我火了，能够把书拍成剧了，我就告诉你！”

　　当时大学还没毕业的谢之韵将腿挂在单人沙发的扶手上，意气风发又锋芒毕露的样子实在美得有些过分。

　　“我不止告诉你，”谢之韵一把勾过姜恕的胳膊将她拉直身侧，“我还要让你来做我的女主角。”

　　言犹在耳，清晰到还可以听见当时的心跳。

　　在时间都模糊了的岁月里，姜恕记着她所有的一点一滴。

　　“好。”回过神来姜恕点点头，在娱乐圈混了这么些年，她早已学会了一心二用，“那我先上车了。”

　　华姐已经和小朱在店门口等待了多时，她摇下车窗对谢之韵点头示意后，便催促充当司机的小朱快些开车离开。

　　到是小朱有些没回过神来。

　　第一次见到谢之韵时由于“车祸现场”，第一次遇上这种事的小朱没仔细看过她的面容，只觉得这位谢小姐实在漂亮极了。

　　现在第二次见面，小朱又觉得，除去漂亮，这谢小姐身上还有一股子说不出的气质。

　　如果说姜恕的美是清冷疏离到极致而透着些许锋利的仙，那么谢之韵的美，则是裹挟了这世间所有艳色后的云淡风轻。

　　太美了。小朱发动了汽车，心中感叹道，比娱乐圈他见过的艳丽挂小花旦都要美。

　　在人人皆可动刀的娱乐圈，倒也不是没有五官比这位谢小姐精致的，只是身上都没她那股子气。

　　不自觉流露出的娇气傲气，是被保护的很好的女孩儿才会拥有的，对世间万物的温和。

　　这种温和与姜恕待人接物时伪装出来的温和不同。

　　姜恕的温和是疏离，而谢之韵则是坦然。

　　留在原地的谢之韵到没有晃神太久。看着姜恕进了车里，谢之韵便抖落开自己的遮阳伞，走到马路边，伸手拦了辆计程车。

　　她以前确实喜欢姜恕，谢之韵从不否认这一点，也许现在也还喜欢着姜恕。

　　但一切也不过点到为止。

　　她们的感情和故事，已经被画上了句号。

　　这段日子写在纸上可以用“短短几年”一笔带过，闲聊时也可以用“一些过往”轻描淡写，但若要细究……

　　谢之韵是再不愿细究了。

　　那时的姜恕还没有如今的强大，加上一些媒体舆论的疯狂打压，各种原因交织下，两人不仅聚少离多，甚至常常连话都说不上几句。

　　尤其是知道谢之韵家里有意让她出国留学后，还不等谢之韵说完，姜恕就冷了脸。

　　谢之韵至今记得她问自己的那句话。

　　“是不是在你的家庭面前，我永远没有容身之所？”

　　咄咄逼人的语气，冷漠至极的表情

　　和家里吵了一架出来的谢之韵愣住了，心里憋着一股气的她梗着头说了一句：“对。”

　　两人不欢而散。

　　之后谢父突然被亲近友人陷害，当时人在外地的谢之韵六神无主。

　　她下意识给在这儿拍戏的姜恕发了信息，没得到回复的谢之韵又冒着暴雨去姜恕的住所找她。结果，却撞见了一场饭局。

　　——或者说，是相亲宴。

　　怎么说的来着，“生活永远比小说狗血”。

　　相亲宴女主角是她的女朋友姜恕，男主角就是谢父那位“友人”的儿子。

　　他们在温暖明亮的橘色灯光下坐着，更衬得她谢之韵一身狼狈不堪、荒诞可笑。

　　对了，这还是自己介绍他们认识的。

　　“又是你母亲安排的，是吗？”

　　当时的谢之韵仿佛突然长大，轻笑着看着追出门来的姜恕：“你知道我当时是怎么回复我的父母的吗？”

　　“我说，你们把我卡都停了我无所谓。”

　　“我说，我是不会出国的。”

　　“我说，我不会离开姜恕。”

　　谢之韵的语气轻柔得近乎虚幻。

　　“抱歉。”当时的姜恕声音都开始抖了，她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往日的清冷消失，只剩下满满的无措，“我保证，不会有下次，我保证，吱吱，我……”

　　“你还记得你问我的那句话吗？我现在同样送给你。”

　　谢之韵仿佛没听到姜恕的话，她近乎执拗地逼问：“姜如心，是不是在你母亲面前，永远没有我的容身之所？”

　　“就因为你是单亲，她抚养你长大，所以便可以操控你的一切、你的人生——甚至现在也要来操控我的了吗？”

　　愤恨冲洗了谢之韵的大脑，她开始口不择言。

　　“你不必开口，以后也不要来找我。”

　　“你的脸、你的沉默、你的一切都让我作呕。姜如心——”

　　“华姐，帮我个事儿。”

　　姜恕甫一上车，便冒出这么一句。

　　虽然语气仍是以往的冷漠，但跟了她许久的华清仍能察觉到其中暗含的情绪。

　　仿佛猎手捕捉猎物之前蓄势待发的机警与兴奋。

　　这样的姜恕，真是久违了。

　　华清走神想到，姜恕这几年算是顺风顺水，人也越来越佛。轻易不与人计较，几乎让人忘了她以前锋芒毕露、锱铢必较的样子。

　　“说吧，又要我干什么？”

　　“帮我联系一下……”姜恕敛去了眼神中的情绪，若无其事的改了口，“帮我留意一下Pengon旗下香水系列的代言。”

　　被迫充当司机的助理小朱诧异极了。他“咦”了一声，正逢路口红灯，他不由扭头迷惑地问道：“姜姐您不是还有Beyce系列的代言吗？”

　　“你别瞎操心了，这些我都会安排好的。”

　　华清瞥了后座的姜恕一眼，又对小朱道：“你好好顾着自己的正事就好。”

　　听着前排华姐和小朱的对话，姜恕勾起了一抹小小的笑意。她当然知道华姐这警告可不仅仅是给小朱的，但——

　　但她姜恕，可从来不是一个逆来顺受的人。

　　【姜恕：不知顾总最近身体如何？】

　　看了一堆文件后头疼万分的环宇娱乐的总裁顾盼一看到手机上最近接受的消息，顿时觉得自己的头更疼了起来。

　　初始时，顾盼只觉得这位大明星不负盛名。清清冷冷往那儿一站，疏离淡漠的模样仿佛世外谪仙。然而……

　　顾盼控制不住自己翻白眼的欲望。两人一开始合作时，无所顾忌的她可没少在姜恕那儿吃瘪。

　　即便是后来相熟，顾盼也在姜恕手里讨不找好。

　　还不等顾盼想好自己该如何回复，便看到姜恕下一条消息又发了过来——

　　【姜恕：尽快安排今天下午洽谈的ip。】

　　【姜恕：我演。】

　　咦，姜如心这家伙又要搞事？

　　【顾盼：你这是要凭关系黑幕内定？】

　　嘴上是这么调侃，不过顾盼心里清楚，如果是姜恕久违地接下了ip电视剧，那热度可就不用愁了。

　　到时候在拉来几个老戏骨、配个小鲜肉……

　　深谋远虑的顾盼将所有信息都在心中转了一圈，表示十分满意。

　　她记得最近几天要谈的ip基本也已经将条件谈妥了，都是曾经的独树一帜、拥有众多粉丝的爆文……明天那个叫什么来着……唔，《女帝纪》？

　　顾盼的嘴角僵了一瞬。

　　这……好像不是一个小鲜肉的问题了。

　　读过原著的顾盼觉得自己的太阳穴都在突突直跳。

　　让姜道长演女帝？

　　顾盼看着手上跳动着的【姜恕】二字，不仅不想接她的电话，还有种把此人拉黑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