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十七

　　所有人都以为那只是一场普通的宴会，就像是过去所有的宴会一样，是神明之间无聊的炫耀与夸耀，是诸神之间你来我往的试探和交流，是神明漫长的生命所带来的懈怠还有数不胜数的享乐与攀比。

　　那仿若永不散去的狂欢会持续几天几夜，空气中会蔓延着神明举杯欢饮所泼洒酒水的芬芳，夜空会倒映出宴会不灭的灯火，就连流淌的河水之中都洋溢着肉食的靡靡之气，整片天地都因为诸神之宴而染上了别样的色彩。

　　一如过去所有的岁月，神明奢侈的宴会会与星辰同辉，最后散落在漫天酒池旁不胜酒力早已睡去的神明身上——所有人都是这样以为的，伊什塔尔也是如此。

　　一如过去所有的宴会一样，作为安努最受宠的那个孩子，伊什塔尔有她骄傲的资本的态度。她去的并不早，但也没有过晚，骄傲的金星女神是卡着宴会的开端进入的神庭。

　　可就是如此，伊什塔尔却发现自己是这场异常盛大宴会，最后的缺席者。

　　而她到来之时，她所熟悉的，不熟悉的，认识的甚至只是听说过的神明，早已汇聚于这场宴会之中——艾蕾什基伽尔没有来，拜诸神所赐，若非是特殊手段，她终其一生也无法离开冥府。

　　当伊什塔尔进入的时候，神明的视线有意无意的扫过了她，连坐在顶端的安努都对着她举起了酒杯，他的脸上挂着闲散的微笑，似乎是在对她打招呼。天空的主人在对他心爱的小女儿打招呼，并纵容了她的姗姗来迟。

　　宴会还是那样热闹，但金星女神心中却忽然变得忐忑不安起来。带着昂贵环饰嫩白脚掌在昂贵的毛绒地毯上划过，伊什塔尔脸上适时的流露出娇嗔和几分依赖的看向坐在高处的安努，她知道安努最喜欢的便是她的这幅表情。

　　压下心中的焦虑，大厅之中只剩下了最后一个空位，她似无意的走向了那个位置：“你来的有些迟了，”空位在安努的手侧，而前进道路的一侧坐着和伊什塔尔不对付的神明，“让我们等了这么久，作为一个小辈连如此礼数都不懂了么？”

　　“我可没让你们等我，”心里不安的情绪愈发浓重，但面上伊什塔尔却依旧是那副笑意盈盈的模样，“往日我也是这么来的，没见叔叔伯伯们有多积极的往父神的宴会上赶啊，父神你说是不是~”

　　安努靠在座椅上，搂着怀中的不知名的侍女，随着伊什塔尔的娇嗔的话语一笑道：“也怪不得你的这些叔伯，”一手拦着美人儿，一手端着美酒，似是无意的转动着，“最近这些年的人类，越来越不知好带了。”

　　“可有不长眼的家伙，惹了父亲的不喜？”伊什塔尔仿若无觉的在自己的位置上坐好，带着不满的怒意，却对安努前半部分的句子置若无闻，“父亲和女儿说了，改明儿我就叫那些没脑子的东西从父亲的眼前消失，好叫他们知道厉害。”

　　不知是谁紧随话语之后发出了一声嗤笑，这声不加掩饰的笑如打开了另大门，细细碎语与包含恶意的笑声在底下此起彼伏。

　　但作为主角的二人却仿若不觉，一人在上俯视他宠爱了这么久的女儿，一人在下笑意盈盈的看着宠爱自己许久的父亲，一派父慈女孝的模样。

　　打量着伊什塔尔满脸关怀备至的笑容，安努第一次正面意识到他一直以来以为的贴心小女儿，只不过是被精心塑造出来的假象而已：“从这个世界上消失……还是只是从我的眼前消失而已？”

　　厅中的舞蹈与奏乐不知何时停了下来，原本随乐起舞的仙女们茫然无措的环顾四周，不知自己究竟该退下还是继续起舞。奏乐的乐师抱着自己的乐器退到了角落，唯恐下一秒就会被神明迁怒。

　　“父亲在说什么啊，”少女的脸上带着不解的困惑，“惹了我们不开心的家伙，不是只要杀死就可以了么？”她的真挚不似作假，她的坦荡并不作伪，如同一直以来都是如此行事的风格忽然被质疑的疑惑，看着坐在主座上的安努。

　　然而安努已经不会被她这副乖巧的模样欺骗了，他被伊什塔尔这幅天真的模样欺骗过太多次了：“是有这么一个人，”被他搂在怀中的仙女发出一声惊呼，想要从安努的怀中挣脱出来，“惹得为父十分不悦啊。”

　　“父亲说出来，让伊什为您排忧解难？”伊什塔尔随手拿起桌子上的果子咬了一口，动作随意且自然，如同此刻厅中歌舞依旧，喧嚣依旧。

　　至于那个被安努过大力气钳在怀里，因为过于靠近神王浮动神力威压而压的几近窒息的仙女，无论是安努还是伊什塔尔都没有过多的在意：“就算没有我，不还有哥哥姐姐们愿意为父亲效力么。”

　　“但是他们都不是你，”安努压抑着自己想要爆发的怒火，努力克制着自己不去想那些被呈放在他面前，被他所知晓的实时，“伊什，你与乌鲁克的人王走得很近，是么？”

　　“吉尔伽美什？”伊什塔尔脸上适时流露出了对吉尔伽美什的喜爱，以及几分对方不识时务的怒火，“像他那么出色的人物，虽然血统低贱了些，但出去血脉而言，他是这个世界上难得配得上我伊什塔尔的男人了。”

　　像是所有听见心爱女儿喜欢上外面野小子的老父亲一般，安努嘴上说着打趣的话，话语里却满满的都是不喜：“就连你的哥哥也配不上？”

　　“才不要嫁给哥哥呢，”神明为了自己血统的纯净而近交，这并非是什么值得遮掩的事情，就连隔壁宙斯和赫拉也还是亲兄妹呢，“和哥哥都已经这么熟了哪里还有得新意？更何况难道不是驯服不能驯服的猛兽，才会更有成就感么？”

　　“那如果为父希望你能够杀死吉尔伽美什呢？”安努抓着酒杯的手指攥紧，金色的瞳孔紧盯伊什塔尔，终于抛下了今日的主题，“如今的人类在吉尔伽美什的带领下，越发不把我们神明放在眼中。若是在长此以往下去，他们就会不再甘心俯首称臣了。”

　　“好啊，”伊什塔尔心中一沉，脸上却毫不显露，“只要是父神希望的，我都会去做的。”她咬下手中的果实，态度随意的如同在讨论是否要杀一只鸡来做夜宵，“父亲希望他怎么死？”

　　“你不喜欢他了？”

　　“喜欢啊，但是再多的喜欢和父亲比起来，什么都不是呢。”这样讨好的话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伊什塔尔都是信手拈来的，“再说了，一个成天克扣我供奉，还总是喜欢把我从天空上打下来的混蛋，也不值得为了他和父神翻脸啊。”

　　看着伊什塔尔如此乖顺的样子，被人供奉于天定的安努到底还是没能忍住自己的力量，一个失手将自己身侧的漂亮仙女碾成了碎末：“为什么？”他不再掩饰自己的愤怒，滔天神力直奔坐在他身侧的女神而去。

　　原本亲和的场面在瞬间变化，簇拥一团的舞女们看着消散在天地间同伴发出了尖锐的叫声。然而下一秒神力微弱的她们也消散在了安努的滔天怒火之中，就连诸神，也因为神王此刻的爆发被掀的人仰马翻。

　　充斥着奢华享受的极乐之宴，在此刻变为了刀光剑影的鸿门宴：“为父这么多的孩子里，就只有你最得为父的宠爱，你的叔伯也对你诸多照顾——告诉我为什么！”原本湛蓝的天空随着安努的变化，化作了黑色的乌云翻滚。

　　伊什塔尔身侧隐约能够看到闪烁的金光波澜，那是她放出自己神力与安努抗衡的力量，虽然只能护住她自己，却也坚定有力，为让她被安努撼动分毫。

　　“我这么的宠爱于你，你却为了一个外人，为了区区一个只有三分之一神血的杂种，忤逆这个世界上最疼爱你的父亲？！”说到这里，安努已经怒不可遏，他不加压制的力量在身体周遭掀起了滔天巨浪。

　　也就在这个时候，那些在安努愤怒之下也不得不退后的诸神，这些自诩高他人一等的诸神，才清楚意识到他们一直以来都在照顾的小侄女，不知在何时竟然有了能与神王抗衡的力量：“是吉尔伽美什……”

　　“不哦，”伊什塔尔坐在原地，并未被安努施加的力量所恐吓到，“虽然那个家伙帮了我很多，但是这股力量是我自己获得的哦。”她脸上是与进门之处一般无二的笑容，但是在这些神明之中却忽然变得充满了讽刺。

　　只见她微微侧头回首看着自己下方的说话的神：“乌鲁克向外扩充的那十多年里，我也不是完全无所事事的在玩啊。比起诸位天天在天空之顶坐享人类的信仰供奉为自己的力量，我的力量可是一点儿一点儿的打拼出来的。”

　　就连战争的神格也是她自己拼着血泪强化并融合下来的：“大概因为不想坐等死亡的到来吧，”伊什塔尔抬手按住了自己颈部金色的挂环，那里正散发着一股熟悉的力量替她抵挡安努的神压，“死亡来临之前，只有傻瓜才会坐在原地一动不动。”

　　她抬头，继承自安努的金色眼眸直视神王：“我想要活着，而他给了我一条生路。”

　　“活着？”安努怒极反笑，“你的生命是我赋予的，你的神格是我赐下的，而此刻你竟然说——他给了你一条生路？”

　　“父神给了我生命与意识，给了我力量与神格，这点我由衷的感激着父亲。”伊什塔尔空闲的左手盖在了右手上，双手按压胸口上方，做除了祈祷的动作，“但是尊严、地位、安宁和自由，却是需要我自己去争取的。”

　　话说到这里，天空已有银白色光芒在滚动的乌云中跳闪。

　　“所以你就背叛你的族人，背叛宠爱你的长辈，背叛疼爱你的手足，站在了那些低贱的家伙那边？”手边的空气中隐约闪现而过长矛的影子，雷光在安努的身体中迸发，却被主人压制着，积蓄着力量。

　　“如果这些宠爱之下是累累白骨，”伊什塔尔直视安努，“如果这些荣耀之下是他人死不瞑目的哀嚎，如果这些宠爱——”是艾蕾什基伽尔永远停留冥府不见天日的委屈，“——这些建立在他人的不甘与冤屈之上的宠爱，我宁肯不要。”

　　“这么多年，父神难道就不会感到心怀愧疚么？享受着人类的供奉，享受着人类的信仰之力，享受着人类辛苦劳作所带来的荣华富贵。嘴中却依旧是一口一个‘卑贱’与‘杂碎’，甚至为了彰显存在而有意以灾厄震慑——”

　　“——难道就从来不觉得愧疚么！”

　　“放肆！”

　　伊什塔尔的质问与天空之王再无可忍的雷电之矛同时落下，而神王的雷电之矛如拉开序幕的钟声，原本只是站在台下旁观的那些神明，在伊什塔尔挡下了安努的雷电后，再不收敛的朝她接连而至。

　　而成为众矢之的的伊什塔尔一手挥散了挡住雷电之矛的金色盾面，在漫天飞舞的金色细碎魔力之中，她看着昔日‘宠爱’自己的叔叔伯伯们扭曲的面容，忍不住放声大笑：“若是你们能够想到的处理方法只有‘杀死’这么简单，那么就算没有我，就算没有吉尔伽美什，百年后，千年后，还会有人站出来的。”

　　金星女神尖锐的声音冲破云霄，回荡在光影交错的攻击之中：“我们屹立天顶太久，”身后神力凝聚的箭芒绕开女神，以一换一的挡住了其余神明的攻击，借着接连的爆破之力，伊什塔尔踩着马安娜迅速后退，“久到我们已经忘记了在成为‘神’拥有至高无上的力量之前，我们也曾与‘人’并无区别。”

　　“即便没有我，未来也还会有人站在你们的面前，告诉你们这片大地的主人，是人类。”压抑了许久的情绪在此刻终于得以爆发，“在随便安排别人的生死命运之前，在把别人当做玩偶随意摆弄之前，多少有些自知之明吧！”

　　踩着天舟的金发少女举起手中的弓箭，直指与她对立的漫天神佛：“我是乌鲁克的守护女神，只要我在一天，那么乌鲁克就在我的守护之下！吉尔伽美什也好，乌鲁克的百姓也好，只要你们敢伸手，我就敢剁掉！”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大家好久不见啦~

　　话说还真是巧啊，请假请到7.19结果7.15开始jj封网半个月，结果相当于是我整个七月都没更新啊……

　　争取在九月份之前完结，免得和十月新番撞上打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