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47

  乔稚一走就是半个月,半个月里,秋水给她打过一次电话,说是人找着了,正在接受全家人的思想再教育,过几天就回来。

  这几年秋水和青山虽说联系不多,可一直都在保持联系。在听说他离家出走的前一个月,秋水还收了他一封挂号信,信上所说倒是跟乔稚所说差不多,他觉得自己受到了“迫害”,思想不被尊重,一点人身自由也没有。

  秋水还没想好怎么给他回信,就先接到了他离家出走的消息,起先还着实担心了一把,现在知道人没事,她也就放心了。

  至此,秋水正式开始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整天窝家里的生活,一头扎进了文学创作的海洋里。

  这事的起因是,她之前一直投稿的杂志社这个月突然找到她,问她有没有写长篇小说的意愿。秋水喜欢静下心来写东西的感觉,也没多想,便答应了。

  写作让她感知到自己与这世界的联系,这联系扩散出去,继而让她感知到自己同这世界上大多数陌生人的联系。

  她不是一个善于同别人交流、畅谈的人,时常也不知道该如何通过口述来抒发情绪。在这方面,她比这世上大多数人要显得“笨拙”许多,但是幸好还有文字,可以充当她的无声告白。

  三天后,乔稚回京了,顺便还带上了娇花一朵——郭青山。

  不过这娇花看上去却有点名不副实——郭青山如今再不是以前小屁孩儿的样了,他发育的很快,个头已经超过了乔稚许多,看着得有一米八几了,因为从小就热爱各类调皮捣蛋,上蹿下跳的事,体格看上去也颇为结实。

  就这么一大小伙子,被乔稚找到的时候正蹲在人饭馆后面洗盘子,边洗边跟人后厨的师傅哭诉,说自己爹不亲娘不爱,还剩个姐姐也特坏。

  乔稚一肚子的气就这么被他给笑没了。当时郭青山听见她声音,表情跟见鬼了似的,手往围裙上一抹就想跑,结果被乔稚带来的人在后门堵了个正着。

  乔稚听舅舅说,郭青山离家出走是有预谋有计划的,家里仨存钱罐全让他给带走了,还让他那帮狐朋狗友们到处散播消息,一会儿说他往北走了,一会儿说他往南走了,打的就是扰乱视听的主意。

  乔稚找到他的时候是第四天,按理说腰包满满的郭少侠是不该蹲在后厨洗盘子的,乔稚起先问他,他还不肯说,等两人进了酒店,一桌子好酒好菜端上来,乔稚只许他看,不许他吃的时候,自称拥有钢铁意志的郭少侠自己就先把自己给熔了。

  郭青山说他是被人骗了。

  “……那小女孩,跪在地上那么可怜,我真不忍心看。本来说的好好的,我先借钱给她应急,让她带她妈去医院看病,等她爸回来就把钱还我,我还跟她回家帮忙打扫卫生了呢!谁知道她就是骗我的啊……”郭青山同学表示对这个无耻的社会真是没眼看了,一点正义感都没有!到处都是坑蒙拐骗!

  乔稚听完只觉得一言难尽,完全不知道他这几年都是怎么活过来的?以前小的时候觉得这孩子傻也就罢了,以为等他长大了就会好,结果哪承想,越长大越傻!都傻成一笼圈了!

  乔稚问他:“那你这次吸取教训了没?以后要再碰上这样的,还巴巴的走上去让人骗吗?”

  郭青山想也不想就点了头。

  “我也不是真傻,只是,姐,那万一人要真的是遇上急事了呢?就好比说这次我离家出走吧,我被人骗了,一开始我也对人性特失望,可是后来饭馆的老板请我吃饭,还给我工作,我就觉得,也没那么糟糕,或许也算是我运气好吧……”他说完这话有些不好意思的搓了搓鼻子,也不太敢直视乔稚,估计是觉得太丢脸了。

  闹了这么大阵势,结果连十里地也没跑出去,可不就是丢脸么?

  乔稚皱眉认真打量着他,突然发现,她这弟弟真是傻的清新又自然,宛如一朵向阳而生的小白莲,纯净的都快升华了。

  “你是运气太好了。”乔稚最后总结道,“生下来没心没肺还能安然无恙的活了这么多年,可不就是运气太好了吗?”

  郭青山:“……”

  乔稚又想起逮着他的时候,他正跟别人哭诉自己还有个姐姐,但是“人特坏”这事,问:“你对我有什么意见?说来我听听。”

  说到这儿,郭少侠的脾气那可就有点大了,一通把她数落,最后总结性陈词道:“我都不知道我跟秋水,到底谁是你亲弟弟了?你老去看她,陪她,咋不见你回来陪陪我啊?”

  乔稚出离的惊讶了。

  “我陪你干嘛?陪你手牵手上厕所?”

  郭青山:“……你这是混淆概念!”

  “哟!不错啊,还知道混淆概念呢!”乔稚有些好笑的看着他,心里突然循循流淌着一种古怪情愫,像是对眼前这位“亲弟弟”突然多了点血脉和别的什么认知。

  “你很希望我陪在你身边?”乔稚突然问。

  郭青山被她问的闹了个大红脸,嗫嗫嚅嚅不肯吭声。

  乔稚心下了然,笑了笑,又问他:“那你想不想去北京看看?”

  郭青山咬了满嘴的虾肉,唰地抬头看着她:“北京?”

  乔稚点点头:“我公司事多,真没时间陪你在这儿聊小孩儿心事,不过你庄二姐在北京,这马上也要放暑假了,她有时间,可以陪你聊聊。”

  于是就有了现在这一幕。

  “二姐!!!”郭青山一声大叫,兴奋的扔下包朝她猛扑了过去。秋水脑子还懵着,但是肢体反应灵敏,直接往旁边一闪,躲开了。郭青山收势不及,跟沙发来了个亲密拥抱。

  “秋水……”郭青山满脸哀怨的站起身来,以指责的眼神看向她,“这么久没见了,你都不想我吗?”

  秋水愣是被他恶心出了一身鸡皮疙瘩,哭笑不得的走过去拉起他一只手握了握,即算是亲切问候了。

  “欢迎欢迎。”

  “敷衍!”郭青山一脸不满。

  秋水又笑道:“你怎么突然来了?那什么,离家出走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乔稚热闹看够了,打断两人道:“我先去公司一趟,晚上叫司机过来接你俩去吃饭。”

  两人应了声好,目送着家里的顶梁柱走了,郭青山撒丫子满屋跑了一圈,嘴里不住的发出一声又一声感叹:“好漂亮!跟电影里一样!”

  秋水让他先坐着休息,噔噔噔跑上楼去收拾了一间客房出来,换上新的枕头被套床单,再把窗户打开,给屋子透了透气。

  “我住这屋吗?”郭青山惊喜的走进房间转了两圈,对自己的新卧室满意极了。

  秋水应了一声,又看了看他带过来的行李,折返出去取了一些衣架过来。

  “没事,我等下自己挂就行,你先过来陪我坐会儿。”郭青山把她拉到床边并肩坐下。

  这几年秋水忙着学习,他忙着捣蛋,除了过年过节放假两人偶尔能见上一面以外,剩下的都是靠书信联系。

  对于郭青山给她写信这事,最初秋水还有点惊讶,因为没看出来他也是能静下心来认真写两笔东西的人。

  “其实有你在挺好的,咱姐这几年太忙了,都快忙成陀螺了,外边的人都夸她了不起,年少有为本事大,虽然事实的确是这样,但是我还是心疼她。”郭青山说到这儿有些腼腆的笑了,“我说的那些都是气话,开玩笑的,咱可是嘴上拜过把子的,你是二姐你得有肚量,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秋水有些茫然的看着他:“你说什么了?”

  郭青山比她还茫然:“姐没告诉你吗?就我说她老陪你不陪我这事……”他话音随着秋水戏谑的眼神越说越小,最后自己也觉得臊皮得很,干脆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搓搓裤腿站起来,手忙脚乱的抱着衣服往衣柜里塞。

  “小屁孩儿……”

  ***

  晚上在外面吃完饭,乔稚还要赶回公司开会,秋水便负责带郭青山到处逛了逛。

  这座城市是老一辈嘴里的四九城,是存在于浩瀚繁史中的一颗启明星,这片土地见证过光荣,也见证过衰败,它曾被撒上热血,如今插上旗帜,变成了中国面对全世界的一个象征。

  郭青山从小就听奶奶讲北京天安门,真到了天安门前,见到了毛主席头像,心里第一时间竟然有点想笑。

  “时间过得真快。”他喃喃,“秋水,你喜欢上学吗?”

  秋水想了想,给了他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我没有喜欢不喜欢,只是这件事是必须要完成的,早完成总比晚完成好,时间很宝贵,多出来的时间我可以做很多其他的事。”

  “真羡慕你。”他颓丧的叹口气。

  “你呢?”秋水问。

  郭青山摇摇头:“我不知道,我就是不喜欢读书,我也不想考什么大学,感觉也不是为我自己考的,是为我爸妈考的。”

  “你不是说想去学唱戏?”秋水调侃他。

  郭青山“诶”了一声,摆摆手:“那只是个借口,你不会不知道我是开玩笑的吧?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我爸妈成天就在我耳边念叨我成绩不好,学习不行,说的好像要是我大学考不上,以后就会出来讨口似的!”

  秋水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没准哦……”

  “嘁!”郭青山笑笑,摇摇手里的啤酒罐,仰头喝完了最后一口。“姐说让我在北京这段时间好好想想自己到底想干嘛?老实说我其实还是想到了一条出路,但就是觉得有点不靠谱,不太好意思说……”

  “什么?”

  郭青山说:“你还记得小时候我们老追着看的那种连环画吗?”

  秋水点头:“记得,然后?”

  郭青山问:“你知道《JOJO》吗?”

  秋水摇头。

  “那《北斗神拳》呢?”

  继续摇头。

  “唉,算了,想你也不会看这些。”郭青山看着车灯流窜的大马路,想想还是不甘心。“我说的是漫画。”

  秋水眼睛一亮:“漫画这个词我听过!”

  “对!这两部都是出自日本的漫画!”他满意的点点头。

  秋水大概明白他想说什么了:“你想画漫画?”

  郭青山没点头也没摇头,只叹口气说:“反正我爸妈肯定会觉得我是在瞎扯淡,觉得我脑子有病,打一顿就老实了,不行就两顿。”

  秋水“扑哧”一声笑出来,郭青山跟她一对眼,没憋住也跟着笑了。

  “你笑什么?”他没好气,“你也觉得我是在瞎扯淡是吧?”

  “没有啊!”秋水想了想,“其实我觉得你可以试试。”

  郭青山:“你说真的?!”

  “嗯。之前你不是每次给我写信都会在信的末尾画一些小画吗?那时候我也没注意,以为你是随手无聊画的,但是前段时间我收拾屋子的时候又把信都重新看了一遍,这才发现你画的居然还是个小故事?”秋水回忆了一下,总结道,“是一个巅峰剑客跌落神坛,变成酒鬼后又重新崛起的故事?”

  “妈呀二姐!!”郭青山一下有点激动的抓住了她,“你是我的知音啊!!!”

  秋水笑笑,再给他添了把火:“而且我觉得你画的很好,要是没学过画画都能画成那样,那得算有天赋了。”

  “我靠!!!”郭青山彻底被她这句话给点燃了,兴奋的整张脸都变红了。“我就特别喜欢画这种小故事!我脑子里有好多小故事!但是从来都没人欣赏,我也不好意思拿去给别人看,除了你,我就自己画给我自己看。”

  秋水突然有点搞不明白:“不是,你想画画,那你干嘛不跟你爸妈说呢?说你想画画也总比说想学唱戏好吧?”

  郭青山一脸“这你就不懂了吧”。

  “我这叫策略。”他眨眨眼,“我先说个他们绝对不能接受的,等挣扎一段时间后,再‘不情不愿’的提出我想学画画,那他们答应的机率不就大多了嘛!”

  秋水:“……”

  好像是这么个理。

  “那你现在想好了?”秋水问。

  郭青山重重一点头:“想好了!姐在来的路上跟我说,曾经有个长辈告诉她,人最终还是要走在实现自我心愿的道路上才是最开心自在的,我觉得她说得对!而且我有你,有咱们姐姐支持,我觉得有信心多了!”

  “其实我挺羡慕你的。”秋水忽然说。

  有梦想的人身上真的会有一种不一样的气质,像是背负着一种自给使命,一种坚定,即便因此而落泪,悲伤,都好像带着满满的干劲和元气。

  “咋你又羡慕起我了?”郭青山哭笑不得,“我觉得你跟咱姐都是天之骄子,除了自己努力之外,这里真的很强!”他指了指脑袋。

  秋水失笑:“我没有什么梦想。没有像你一样觉得有什么事是一旦想到马上要去做就非常激动的。”她犹疑道,“我好像不太明白梦想的定义……”

  “这个很简单啊!”郭青山说,“梦想就是热血、痛苦,以及内心欲望的加成。你仔细找找,肯定有特别想要的东西。”

  秋水按他说的三要素想了一下,还真找着一个,不过不是什么东西,而是个人。

  “想到什么了吗?”郭青山问。

  秋水违心的摇摇头。

  郭青山:“……其实这个吧,得慢慢来,一时间想不到是正常的,就算没有梦想你现在不也活得挺好的吗?有些人说不定就是没有什么梦想呢?像我,十三岁以前就想当个废物,吃穿不愁那种……诶不对,这个好像也算是一种梦想哦……”

  “傻子……”

  ***

  郭青山一连等了乔稚一礼拜,但是每天晚上都没撑住睡过去了,他也是这时候才知道自家姐姐工作起来到底有多拼多辛苦。终于,在星期天这晚,乔稚回来的比较早,郭青山先给她热了杯牛奶喝了,又给她捏肩捶腿了半天,然后才顶着乔稚戏谑打量的眼神开了口。

  ……

  “想学画画?”

  “嗯!”郭青山坚定的蹲在她面前点了点头。

  “让我去跟你爸妈谈?”

  “嗯!”

  “学不好怎么办?”乔稚问。

  郭青山茫然的抬头看着她:“怎么办……”

  “学不好就提头来见。”乔稚笑着拍了拍他头顶,起身往楼上卧室走。

  郭青山知道她这是答应了,又蹦又跳了半天才冷静下来。

  隔天乔稚就托人找了几个教画画的老师到家里来,让郭青山一个一个的试课,最后选中了一个年纪偏大一点的男老师。

  郭青山永远也不会忘记那天下午,当他试完最后一节课,确定了授课老师以后回过头时,看到乔稚给他比“加油”手势的样子。

  他的姐姐,是这世上最温暖美好的一道风景,也是他此生发誓要坚定守护的最重要的人之一。

  夏去秋来,而后便是冬至。

  这一年的冬天没有什么新奇的,唯一值得铭记的,是大家终于又难得的聚到了一起。

  大年二十九晚上,乔稚和红姐在厨房里忙活,夏欢欢就负责给她俩打下手。她好久没做饭了,手都有些生了,好在红姐是把好手,一顿小年夜饭做的倒也像样。

  郭青山和秋水在院子里挂灯笼,前者仗着自己个头高,说什么也不要椅子,就非要靠蹦跶把灯笼挂上去。秋水懒得理他,转而去门上贴财神,郭青山连忙拉住她,示意她别着急,然后自己一跳高,愣把灯笼给挂上了!

  他笑嘻嘻的挑高一边眉毛,那表情别提有多得意了,又把自己从北京带回来的行李给拉了出来,颜料罐子笔的摆了一堆,指挥秋水一会儿给他递这个,一会儿给他递那个。

  中间,邱凯和谢小庆也前后脚赶过来了。邱凯从他爸那儿偷了两瓶好酒出来,谢小庆则提了一大兜自家晾的腊肉和香肠。

  “你拿这些干嘛?又不是外人。”乔稚嗔怪的看着他。

  谢小庆这两年个头也长了,不过还是瘦,麻纺厂前两年裁员把谢妈妈裁下来了,谢家的重担一时间便都落到了他身上。生活把他的面目迅速催熟,要说所有人里变化最大的,其实不是乔稚,而是他。

  年纪小的时候说什么做什么,那都是出于内心最本真的想法,不会有太多的计较和思量。但人长大了,就不得不计较了。

  谢小庆再不能像小时候那样眼巴巴的瞅着乔稚说,他想吃一口这个,他想要那个……他的自尊心不允许。

第四十六章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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