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暗夜吞噬者（五）

　　蓝佑佑往前一步, 面沉似水：“我的死亡识别卡数字是三百七十六, 小姑娘, 你是多少？”

　　尤悠捏住了自己的衣角，口袋里卡面硬质的痕迹触碰到了掌心。

　　“我没有必要告诉你。”

　　“是没有必要告诉我，还是知道自己大限临头, 还是怕数字远远低于我，萧逸在选择时, 不会考虑你。”蓝佑佑笑了笑, “游戏导师有一次易主的机会。是时候让他重新和我一起了。”

　　蓝佑佑摊开手心, 两张一模一样的卡片：376。

　　“这是我在上一关获得的，拥有同样卡片的人可以共享一间休息室。萧逸, 选择我，还是她？”

　　萧逸是可以更换客户的。

　　石器时代乌卡拉就说过了这一点。只是尤悠忘了，或者她从来没有料到蓝佑佑会出现在这里。

　　尤悠垂下目光，望向了萧逸：“萧逸, 我想听你的想法。”

　　两个女人你一言我一语时萧逸一直静默着，听到了尤悠的质问，他起身，把短刀收进了刀鞘之中, 目光里充满了歉意。

　　尤悠捏紧了垂在身体两侧的拳头, 她在那一瞬间明白了萧逸眼里的意思。

　　蓝佑佑得意的扬起了嘴角：“游戏导师不是无敌的，更不是永生的。他们同样也是血肉之躯, 我想这么一道简单的命题前，谁都很容易做出对的选择。”

　　“桑托斯号”的熊熊大火终于归于湮灭, 快艇本来就停在百米不到的地方，随着火势的减小，快艇上的光线也越发的暗了下来。

　　那些忌惮于爆炸与火光的怪物再次聚集了过来。不止如此，许是三个人集中在一起，味道太过明显，白天在水下肆无忌惮吞噬人肉的大家伙也缓缓游了过来。

　　谁也看不清它的身体，但是巨兽游曳时的呼吸声、划水声低沉而磅礴，整个河道都像是它的食道，所有进入这里的人类，插翅难逃。

　　快艇吃水浅，在水下生物的活动干扰下晃动了起来。

　　尤悠一个趔趄往前冲了一步，蓝佑佑几乎是本能反应的就举起了枪对准了她的额头，而尤悠也恰好把枪对准了她的腹部。

　　“放下武器，二对一，你没有胜算的。”

　　“你就有胜算？”尤悠冷笑。

　　蓝佑佑轻蔑的瞥了她一眼：“哦？你以为我会输？凭什么？凭你和我的游戏导师眉来眼去你就认定萧逸会向着你？我和萧逸在桑托斯号的隧道里可是好好的患难与共了一把呢……你要听听他是怎么护着我的细节么？”

　　尤悠嘴角的笑意沉了下去，她不敢置信的看着萧逸，后者站到了尤悠面前，轻轻推开了她手里的枪，也阻隔了蓝佑佑的视线。

　　“省省子弹。”

　　尤悠笑出了声，黑白分明的眼睛一瞬不眨的盯着男人反问：“省省子弹？留给河里的怪物还是留给自己？”

　　“萧逸动手吧。你已经救过她一次了，没有让她死的不明不白的，算对得起她了。”

　　河床底下掀起了巨浪和涡旋，那个巨物率领幽浮距离快艇不过十米的距离。生死就在须臾之间。

　　如果萧逸打死自己，或者自己主动放弃游戏，蓝佑佑和他大概率的会得到救赎，立刻安然无恙的离开这一集，而她会被永远滞留在黑暗的亚马逊河上。

　　萧逸略一用力，枪支从尤悠的手上被夺走。她认命的交出了主动权。

　　怪兽在快艇边缘高高竖起了它的触角，尤悠睁圆了眼睛——那是一个类似章鱼的怪物，可是章鱼触角上的吸盘全部被锋利的类似骨刺的倒钩所取代。那些尖锐的倒刺最短的也有二十厘米，在粗达半米长十几米的触手边缘均匀的分布着，最顶头的倒刺足足有三四十公分那么长，夜色和火光里闪着冷白色的光芒。

　　整艘“桑托斯号”的船员和旅客就是被它吞下去的。而经由怪物的代谢，变成了可以和船体融为一体的幽浮，潜藏在黑暗之中，虎视眈眈的等待更多的送死者。

　　只要“桑托斯号”存在，它们就永远有栖息的地方。

　　怪物的倒刺就落在蓝佑佑的头顶，她果断的扔出了腰间的匕首，身子一歌避让，怪物的触手立刻被砍断了。

　　蓝佑佑的身手是一流的。一流到……接近于完美。

　　怪物吃痛的吼着，藏在水底的无数触角一起伸了出来，直接砸在了船板之上，快艇整个倾斜了过去。三个人一瞬间全扑在地上。更让人惊恐的是，怪物的背上、触手之上，那些白森森的幽灵狞笑着爬了上来……

　　“萧逸！你在做什么！杀了她我们就可以离开这里！！”

　　蓝佑佑愤怒的瞪着僵持的两个人，一边拿着机·关·枪扫射着爬上来的幽灵。

　　快艇已经被怪物的触角彻彻底底的控制住。正在以一个令人胆颤的速度往一边倾斜。而因为触手上的那些尖刺，快艇的船身发出了被挤压而即将分崩离析的声音。

　　萧逸的枪口对准尤悠的胸膛，两人平静的对望着。

　　子弹穿过幽灵的身体，在白色的躯体上留下了密密麻麻的黑点，但是却不能消灭他们。这些人已经是亡灵了，索性枪口的火光却让那些恶心的半鬼半人的生物望而却步。

　　“我一直想问……”

　　萧逸一边开口，一边不慌不忙的扫射着试图从尤悠身后爬上来的幽浮。

　　尤悠并没看向萧逸，而是看着他身后在和各种怪物缠斗的蓝佑佑。她借着萧逸的遮挡，从他的腰间掏出了另外一只短·枪。

　　另外一只触手砸向了蓝佑佑，她再次巧妙的躲开。蓝佑佑的耐心也彻底耗尽，她侧过头对着萧逸再次发出了愤怒的命令：“不要磨蹭！就现在，杀了这个女人！不然我们谁也别想离开这里！萧逸，我才是你的责任！”

　　“你为什么从来不自己动手呢，是你不愿意，还是你不敢。”

　　萧逸淡淡说完了这句话，身后的蓝佑佑听得清清楚楚。她一愣，停止了手头的动作。

　　尤悠手里的□□射出的了一发子弹，正中蓝佑佑的腰迹。

　　她不敢置信的转过身来，鲜血染红了她的迷彩服。

　　第二发，打中了蓝佑佑的心脏。她的面前，三米不到的距离，萧逸搂着尤悠，尤悠握着那把枪，第三枪，打在了蓝佑佑的脸上。半张脸在枪声中血肉模糊……

　　快艇彻底覆灭。

　　黑暗和冷水包裹住了尤悠全身，萧逸松开了甲板的边缘，拽着尤悠在整艘船覆盖下来时，往深处游去。同时，他打开了悬挂在自己腰侧和大腿上的所有手电筒。

　　尤悠回头望去，分崩离析的快艇残骸里，蓝佑佑的身体被一块钢板砸中，黑黢黢的眼睛死死的盯着萧逸和她离开的方向。

　　死不瞑目，不过如此。

　　不过那双眼睛很快再也看不清离开的两个人，扑上来的幽浮一层一层包裹上来，水花的深处，蓝佑佑的身体在一瞬间彻底撕裂开来……

　　没有任何过渡，白昼在一瞬间到来。萧逸托着尤悠浮出了水面，天空呈现了明亮的橙色。

　　缺了两条触角的章鱼在水下被照的通亮，它的身体中间有个巨大的黑洞一样的口腔。

　　细长的舌头和触角一样盘根纠错，锁定逃逸出去的尤悠与萧逸以后飞快的伸了过来，试图勾住他们。

　　白光一闪，两个人眼睁睁的看着巨怪和无数的幽浮一样在光束里被撕裂成粒子，水面在一瞬间恢复了清澈。而原本在水里的两个人，突然置身一艘皮划艇。天空亮起了倒计时。

　　游戏终结了。

　　两个人静默的对望着，下一瞬间，紧紧抱住了彼此。

　　萧逸抵着尤悠的额头：“别怕，结束了……”

　　尤悠两只手止不住的颤抖，紧紧抓着萧逸的大手，萧逸反握住了她，顺势搂住了尤悠，一次次安抚着她颤抖的身体。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在隧道里。你还记得，她告诉我们，她并不知道剧本目标是什么么？”

　　尤悠点头。蓝佑佑亲口所说，她可以推开休息室的门，可是没有来得及搞清楚情况，人就来到来这里。

　　“她是知道的。隧道里的相互屠杀就是她一手策划的。她用这样的方法让困在船体内部的六个玩家在短时间内自相残杀。也一直洗脑让我用同样的方法消灭你。”

　　萧逸亲了亲尤悠的额头：“可是，有一点引起了我的注意，她从来没有自己动过手。除了游戏里的幽灵怪物，她一个真人都没有杀过。她只能指示别人甚至指挥那些幽浮去做她极度渴望去做的事情。”

　　“同理，对你也是如此。”

　　萧逸的话侧面印证了尤悠的猜想。她恍然大悟的抬头看向萧逸，明白过来他最后那句提问是什么意思。

　　“那你呢，你是怎么发现的？”

　　“我并没有发现，只是直觉，蓝佑佑是假的。”

　　让蓝佑佑露出破绽的地方，在于她几乎没有破绽。她出来的恰到好处，时机堪称完美。

　　在尤悠与萧逸几乎快要通过走廊的密码验证的时候，在尤悠与萧逸培养起了强烈的默契和信任的时候，在游戏接近尾声的时候，她出现了。

　　就连同她的愤怒、质问和试图拆散尤悠与萧逸的行为都太过于完美，完美合理的不真实。

　　尤悠想起了自己在影视城外看到的那张巨大的公告牌——蓝佑佑像是惊叫乐园的代言人一样，背着机·关·枪站在广告牌的正中央。彼时彼刻的画面，正如此时此刻。

　　连同装束、表情都一模一样。如果这不是一个诡异的巧合，那么就只能理解为尤悠留给自己的至关重要的“提示”。

　　尤悠依然清清楚楚的记得自己提起蓝佑佑时，那个“小郑”脸上不自然的表情。而在此之后，等她遇到了萧逸，萧逸却表示除了客户资料本上的寥寥信息外，对这样一个大明星丝毫没有听说过……

　　一切细节都直指一个可能性。

　　如果，尤悠对自己的那个假设成立——自己真的是惊叫乐园的设计者，而出于某种她现在无法确定的原因，她更改了自己的记忆来到了这里，那么“蓝佑佑”这个人物，很有可能是尤悠一手杜撰出来。“蓝佑佑”的存在，是为了给失忆的尤悠找一个来到惊叫乐园的合理原因。

　　“蓝佑佑”是尤悠计划的一部分，是浅显的□□和障眼法。不存在尤悠冒名顶替了蓝佑佑，因为蓝佑佑从头到尾都是不存在的。

　　尤悠轻轻叹了口气，抬头对着萧逸疲惫的笑了笑：“以为‘蓝佑佑’存在的，除了你我，只有系统本身。”

　　那个被自己打断腿的男人赵斌，向尤悠透漏了最最重要的一块拼图。多谢“蓝佑佑”按捺不住的提前行动，现在尤悠彻彻底底明白了自己此行的目的。

　　她要阻止 A.I.继续杀人，她要扭转主程序反人类的动机，甚至彻底摧毁由她制作的现已经失控的惊叫乐园。

　　她的失忆、示弱，都是与主程序斡旋、斗智斗勇的一部分。而计划的终点，是瞒过她精心制作的人工智能程序系统，阻止这一场旷日持久的阴谋与叛变。

　　主程序不能对尤悠直接动手，这是尤悠在设计时对自己做出的安全底线。也是依靠了这道屏障，“蓝佑佑”在卓越的演技之后露出了必然的马脚。

　　进入惊叫乐园的尤悠并不是一无所有，在她周密的计划之中，留给自己的生机与提示如同草灰蛇线的伏笔处处潜伏，等待尤悠自己体会与发掘。

　　听完了前因后果以后，萧逸释然的勾了勾嘴角，抱紧了尤悠：“就从来没有怀疑过我？”

　　“怀疑过，很多次。可是在你吻我以后，再也不会了。”

　　“为什么？”萧逸低头看着尤悠，后者在他怀里红了脸。

　　倒计时结束，他们即将再次回到休息室之中。

　　“因为，在你吻我之后，我的身体回忆起了成千上万次与之交叠类似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