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三天后，整个国家在这一天都安静了下来。

　　大雪已经停了，只剩下零散的雪花在空中转圈圈，地面上的叶子还顶着积雪挺着，几只冻死的鸟躺在角落，松鼠抱着榛子藏在树洞里抱着尾巴取暖。

　　街头巷尾，屋外屋内，所有的人都在守着离自己最近的那块屏幕，上面正播放着污染之地正中央的上空。

　　那里现在停放着数只舰队，是这个国家最为精锐的部队。

　　很快，一行人从里面走出飞在半空中，他们从头到脚包裹着防护衣。但即使这样，所有人也能从他们中间快速分辨出那位新诞生的【英雄精灵】，那位在他们为世界树死亡诚惶诚恐时被公布出来的国家希望，也是这位【英雄精灵】给了他们坚持到现在的勇气。

　　但很快，他们就发现另一个人在其中更为不同。

　　他没有穿防护服。

　　在污染之地没有人能不穿防护服而不受感染，不论你是十三骑士还是【英雄精灵】，可是这个人就这样平静的停在空中。

　　很快就有人认出来，这位是新上任的鸽骑士。只不过他的锋芒被同期上任的【英雄精灵】所掩盖，所以全国的人都知道【英雄精灵】，却鲜少有人认得他。

　　屏幕中的画面如众人所愿，向着鸽骑士拉近，近到众人可以清楚的看到他年轻的面庞，和从容不迫的姿态。

　　紧接着就看见鸽骑士对着那位【英雄精灵】说了几句话，屏幕里没有声音，只能看到他的嘴唇微动，然后忽然欺身上前，隔着防护服亲了他一下。

　　“哇哦——”屏幕前的人们忍不住捂嘴，情不自禁的笑起来，就连摄像头都似乎愣了一下，随后快速转到一旁的克拉克·科菲身上，但很快又转回了鸽骑士身上，并且把关掉的声音放开了。

　　原本紧张的气氛像是也受到粉红气泡的感染，舒缓了很多。

　　屏幕的另一边，白泽看着下方一眼望不到边际的泥沼。前几日在王宫时他说的很轻松，可真实情况只有自己才清楚。虽然他诞生在这里，但并不是一点都不受影响，白泽现在还记得当初将西尼尔从泥沼中拉出来时，皮肤上灼热的疼痛。

　　白泽与泥沼接触身体不会溃烂，不会受到感染，可是会疼。

　　这次他要下潜的是最深处，如果疼痛超过极限失去意识，没有第二个人能拉他上去，他将永远留在下面。

　　也不知道以自己做肥料能不能种出一颗种子。

　　因一时感慨太多，不自觉的拉着西尼尔亲了一下，亲完之后才想起来现在是现场直播。

　　西尼尔隔着透明的面罩，轻声说：“我等你。”

　　西尼尔的眼睛很深沉，深蓝色的眼睛沉重的像是黑夜，里面包含他所想要表达的一切，让白泽恍然间觉得他是知道的，知道自己并没有十足的把握，甚至冒着生命的危险。

　　在这一瞬间，白泽第一次感觉到了害怕。

　　白泽会站在这里是因为他的父亲白叶知，白叶知给了他对这个国家的热爱，让他愿意承担起对国家未来的责任。

　　而现在，白泽开始害怕自己会留在地下的那一点可能性，那样就再也见不到西尼尔了，他害怕这段还没有开始的爱情就这样要结束了。

　　可是这种害怕并没有给白泽带来后退的念头，反而驱使他产生了更为坚定的信念。

　　“我会回来的。”白泽承诺道。

　　与此同时，屏幕前的所有人也都听到了白泽的承诺。

　　西尼尔飞到高处，离众人稍远，展开身后的三对翅膀，金色如阳光般灿烂的羽毛上面泛着紫色朦光。这里是污染之地的最中央，除了沉陷泥沼的怪物无一种生物能在这里生存，也就没有了卫尾成为【英雄精灵】时百鸟来朝的壮观景象。

　　西尼尔举起手中的大剑，紫色的剑身在他手中迅速变大，镜头也随之拉远，整个人在数十米长的大剑下显得微不足道。

　　巨大的光芒从剑身上发出，瞬间布满整个屏幕，刺眼无法直视。

　　“斩————”

　　大剑斩下，带起的冲击力让一旁停留的舰队都无法保持平稳，他们快速后退，很快这片天空就只剩西尼尔一个人。

　　地上被劈出一道裂缝，像是沼泽地从中间裂开一般，

　　但是西尼尔的剑锋并未停止，他顺势而为，让巨剑以更快的速度下坠，剑身肉眼可见的又扩大了十倍不止，并卡在裂缝中，阻止两边裂缝淤泥的塌陷速度，也让缝隙更大了几分。

　　同一时间，白泽飞快的向下俯冲，通过西尼尔为他劈出的道路，顺利进入沼泽地深处。

　　直到白泽人影消失，深入到摄像头也无法追踪的地方，屏幕前的所有人还在秉着呼吸一动不动。

　　巨剑的上站着西尼尔，他已经收起背后的翅膀，在刚才最后一击时，他将翅膀中的格蕾亚晶石也融进了下方的剑中，才能让剑身长到如此庞大的体积，并且有劈天裂地的力量。

　　下方的泥沼，无数只泥沼怪物从里面爬出，原本平静的沼泽不断发出咕噜声。

　　泥沼怪物从四方而来，不断跳进裂开的缝隙中，攀登着前方同伴的身体去撞击巨剑剑身。

　　巨剑在西尼尔的控制下，岿然不动。

　　白泽很快就下潜的缝隙的最深处，他的全身包裹着一层极薄的格蕾亚晶石，这些晶石保护着他不受淤泥的侵害，却也阻挡着他的下潜速度。

　　白泽将晶石褪下，衣物破损的同时也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灼热痛感。

　　白泽没有在意，而是继续下潜。周围的黑暗并没有多久，很快就是一片紫色，大大小小的格蕾亚晶石遍布四周，数量之多，像是可以再诞生一位【英雄精灵】了。

　　这里没有世界树的种子，白泽拨开晶石，继续下潜。

　　很快就远离了晶石层，周围再次陷入无边际的黑暗，而这次像是久到了永远，白泽渐渐开始忘记时间的流逝，每一分每一秒对他来说都像是静止了一般。

　　甚至会有种自己并没有下潜而是在上升的错觉，

　　整个人都在燃烧，鼻尖指尖都是滚烫的，明明视线所及都是黑色的，但在白泽眼里却像是火焰般通红。

　　好累。

　　好困。

　　想睡觉。

　　在白泽意识接近模糊的时候，感受到了一股柔和的清凉，身上灼热的温度也减轻了些。此时白泽已经睁不开眼睛，不过还能顺着那股舒适的凉意游去。

　　很快，白泽就抱住了那个让他舒服的源泉，沁人心脾的凉意驱散了他身体上的疼痛，让他更加舒服。

　　虽然眼睛睁不开，但是白泽的意识并没有完全沉睡，他“睁开”眼睛，看到自己抱着的正是寻找已久的世界树种子，他高兴的抱着种子开始往上游，很快他就钻出泥沼，将怀里的种子交给了克拉克。

　　啊，终于完成了任务，白泽开心的松了一口气，整个人都放松了，现在他终于可以睡上一觉了。白泽放心的闭上了眼睛。

　　污染之地上空的人，屏幕前整个国家的人，从白天等到黑夜，再从黑夜等到白天，还是没有等到白泽的出现。

　　虎头海雕骑士斯图·亚特塔特尔向北红尾鸲（qu）骑士克拉克·科菲汇报，污染之地周围准备干扰这次行动的六目组织现已全部剿清。

　　长耳鸮（xiao）骑士雷克斯·法兰汇报，六目组织的老巢已经被找到，因为主要战力都赶往污染之地，现在防备松懈，随时可以发起进攻。

　　国王陛下坐在王宫中高高的王座之上，他的面前也漂浮着一块屏幕，他的身后是此次负责守卫他安全的红脚隼（sun）骑士马丁·卡尔和红鹳骑士艾莉尔·巴克。

　　马丁叹道：“失败了吗。”

　　国王摇头，不语，整个人像是老了二十岁。

　　外面的雪还在下，大雪掩盖了这个国家的沉默，掩盖了冻死枯萎的植物和在失控边缘的民众。

　　剩余的七位骑士都被克拉克安排到各个重要的城市，他们带领着军队俯视各自守卫的城镇，

　　秩序，现在只是微薄表面。

　　一旦爆发，他们将进行暴力镇压。

　　西尼尔依旧坐在巨剑的最上方，手扶着剑柄，下面被他劈出的缝隙已被泥沼怪物用身体填平，但是剑还在，泥沼怪物的尸体在下方堆积成山，却仍然没能将这块巨大的，利剑形状的格蕾亚晶石埋进泥沼。

　　一直闭着眼睛的西尼尔突然睁开眼睛，苍白疲惫的面上带着一丝不容忽视的喜悦。

　　与此同时，白泽感觉到脚腕一痛，睡得正香的他侧过身体，想要将被子拉过头顶，可是入手的却不是柔软的被子，而是紧实的淤泥。

　　白泽瞬间惊醒，睁开眼睛。

　　这里根本不是他的房间！

　　他还在污染之地深处，也没有将种子送出去！

　　一切都是他疲惫至极的错觉……

　　白泽看着被自己抱在怀里的绿色种子，浑身发冷，差一点他就要永远的留在这里，成为肥料。

　　紧接着脚腕处再次一痛，白泽蜷腿，借着种子的微光，看到自己的脚踝处绑着一条格蕾亚晶石凝成的细绳，疼痛感就是被它扎的。

　　它圈着白泽的脚腕，带起微弱的拉拽感。

　　白泽仿佛能看到，隔着层层淤泥，这根细细的晶石线的另一头，那个在等着自己的人。

　　这么深的地下，又有淤泥的阻挡，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找到自己的，又是耗费了多大的力气。

　　白泽一手抱着种子，一手往上拨开淤泥。

　　这一次，是真的要上去了。

　　在白泽再次来到那布满格蕾亚晶石的晶石层时，一直在怀里安静的种子，开始乱动起来，白泽一个不察，种子就从怀里跳出去，蹦到晶石层中来回穿梭。

　　所有被它接触到的晶石像是陷进旋涡，开始绕着种子旋转。

　　整个旋涡越卷越大，像是一场黑暗地底的龙卷风，不过却是带着瑰丽的紫色色彩。

　　白泽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壮阔景象看呆了。

　　他记起来了，上次在王宫的书中看到过，格蕾亚晶石是世界树的肥料，而格蕾亚晶石只会长在世界树的根部，它们相因相生。

　　吃饱喝足的世界树种子，微弱暗淡的绿色外壳迅速变得晶莹翠绿，充满生机。

　　一声细细的纹路在种子中间出现，“噗”的裂开了口，一颗刚刚萌生的嫩芽从里面破壳而出。

　　白泽连忙赶到嫩芽的上方，帮它拨开阻挡他生长的淤泥，嫩芽精神抖擞的摆动着身体，肉眼可见的飞速生长，无数根系随之长出，紧紧的抓住围绕着它的格蕾亚晶石，将它们困在根系之中。

　　根系越来越长，抓住的晶石越来越多，嫩芽也越长越大，很快就不需要白泽的帮助也能自己顶开淤泥了。

　　屏幕中原本一成不变的画面突然抖动起来，但很快，众人就发现，不是摄像机在抖动，而是污染之地的地面在震动。

　　随着一震剧烈的晃动，一颗小小的，不足一人高的世界树从泥沼中长出。

　　在它出土的那一瞬间，周围越聚越多的泥沼怪物像是被按了暂停键，随后身体塌陷，变成一堆堆烂泥。

　　天空中的飘荡的雪花也不见了，昏沉的云层被太阳的光芒驱散，整个世界都明亮了。

　　克拉克·科菲飞速的从高空中飞下，着迷的守在这颗小小的世界树身边，他身后的舰队也随之落下，围着世界树形成一个圈。

　　屏幕前的众人呐喊欢呼，做着一切他们所能想象到的庆祝方式，他们不安的心终于落回远处，潜藏在黑暗中的动乱也归于无形。

　　“妈妈，你快看，世界树长出来了，骑士大人没有骗人！”一直守着屏幕的小女孩跑到厨房拉出已经放弃的母亲，开心的喊着。

　　国王陛下捂着脸痛哭流涕：“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可以。”

　　在久久的激动喜悦停歇后，克拉克才发现，这件事情中最大的功臣，白泽和西尼尔不见了。

　　很快，护卫队的狄辰递给他一封白泽留下的信。

　　“听说大海很美，我们准备去看看。”

　　克拉克将信纸来回看了好几遍，除了这几个字真的再没有其他：“我还准备把第一骑士的位置让给西尼尔的。”

　　他身边站着的斯图不悦：“除了你，没人能配得上第一骑士的位置，【英雄精灵】也不行。”

　　“或许他们是猜到了。”克拉克看向远方，“或许是他们真的想要去看看海。”

　　西尼尔留下了那炳巨剑，这件亚尔国数百年来出现的唯一一位【英雄精灵】留下的武器，就在世界树的不远处，像在守卫着那颗小小的世界树，也在像所有打世界树主意的人警示着【英雄精灵】并未离开。

　　污染之地这个名字不复存在了，在世界树诞生的时候，消失的不仅仅是泥沼怪物，还有弥漫在此数百年已久的传染性疾病。

　　封闭区第一次彻底的打开了他的大门，门里的人们警惕的看着突然到来的门外人。

　　文山带来的风鹿学院在和龙牙花学院进行一次友好的交流后离开。

　　曾经的黄莺骑士卫尾，判刑无期，不过他现在还在医院没有醒来，而能不能醒来也是未知。新的黄莺骑士很快就选出来，顶替了空位，是一位在追剿六目组织时做出重大贡献的队长，和艾莉尔·巴克一样，也是一位女士。

　　之前的大雪虽然只降了数日，却也造成了不少损失，为了将这些损失降到最低，克拉克·科菲每天都快忙死了。

　　世界树长得很快，数百年来，泥沼怪物在下面积累了足够他生长所需的格蕾亚晶石。

　　于此同时，格蕾亚晶石也成为一个禁词，消失在言语书本之间，埋藏在不为人知的历史中。

　　但哪有不透风的墙，曾经知道它的人现在依旧知道。

　　在过去的数百年间，那些暗中通过污染之地六座城市市长之手，购入格蕾亚晶石的人是谁？是一个人还是十个人？也许是更多。

　　即使泥泽怪物身体中的晶石很小，但长久以往，经过数十代的积累，到手的晶石也不是小数目了。

　　这些储存晶石的人或者家族的目的又是什么？

　　不过，那些就将是另一个故事了。

　　而我们现在的这个故事，在数年后，世界树完全长大，西尼尔取走那柄比世界树枝丫还小的大剑时，也就是今天，就结束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