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清琅这脾气一闹整整闹了一个周,百里云砚托人送去的饭菜看都不看一眼,可把王爷急坏了。有几次清琅在屋里睡得正舒服,王爷气势汹汹地跑来敲门,比方说现在就是————

  “清琅,乖乖出来把饭吃了,你想要什么都给你买。”

  清琅充耳不闻,靠在门边,手指停留在书卷之上,迟迟不肯翻动到下一页,瞳眸流连在脚边摊着的小玩意们,嘴角不自觉地扬起。

  自从他与百里云砚闹别扭到现在,每日百里云砚都会令下人送些新鲜的糖炒栗子与新奇的小物什到门前,清琅拒绝也不是,收下也不是,念在他下了苦功夫去找,清琅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将他们收入房内。

  至于这饭吧,他睡得晚起得晚,成日像只虫一样埋在书堆里,挖也挖不出来,等他肚子饿了已经到了夜半时分,饭菜早已凉透,他不喜吃冷饭,自然碰都不会碰一下。他们修士哪怕十天半个月不吃饭都不会有影响,百里云砚这样敦促他,反倒是逼得清琅生了抵触的想法。

  他听着门外百里云砚低三下四地恳求他,这王爷都放下身段同他说了不少好话,甚至不惜连夜待在房门之外,就等他心情好了开门出来。若问清琅有没有原谅百里云砚,他的心早就被百里云砚哄得酥酥麻麻的,百里云砚对他痴心一片,清琅不禁觉得自己是不是有些矫揉造作,终日闭门不出,还给他甩脸色。

  王爷在朝堂之上逢人说项,回到家还要面对黑白不分倒打一耙的清琅,百里云砚不知道也不会知道,清琅一直在门后看着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细节,哪怕是他走远了清琅也能看得清清楚楚,他下朝时精疲力竭,就连那熠熠生辉的眼眸都没了往日的光彩,每当走到清琅门前,他都会打起精神露出最诚挚的笑容,他不愿在爱人面前显露出自己脆弱的一面,他的坚强与隐忍让清琅心痛不已,恨不得立刻开门冲出去给他一巴掌,告诉他别成天在自己面前傻乐傻乐的。

  清琅厌恨这样心软的自己,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个王爷撬开了他紧锁的心房,强势而不容拒绝地走进了他的生活。

  他用了七天,得出了自己的答案。

  “清琅,就出来吃一顿饭,我有话要跟你说。”王爷服软的样子活像一只猛虎被拔去利齿,拱着圆圆的脑袋在手下蹭来蹭去。

  清琅见不得他这样子,下意识问道:“有什么话要说,在这说吧。”

  百里云砚沉默了许久才开口:“西南匪患成灾,五皇子请令,要求亲自带定远军去平定局势,明日我就要启程去西南.......来向你知会一声。”

  清琅张着嘴,话到了喉头又被他咽了回去,百里云砚这哪是去平定匪患,分明是为了积累五皇子的战功去送死,明明梗在他们之间的误会还未解开,他这又要离开了......

  “那你这次要离开多久.......”清琅声若蚊呐,他的心情就像摆渡的小船飘忽不定,一个波浪都可能将他卷入万丈深渊之中。

  百里云砚鼻息一叹,他也不知如何作答,战场上哪有说的准的事,随时都会生出异样,饶是他用兵如神,也算不准自己的命数:“......要看五皇子争不争气了,我也拿捏不准,少则一月,长了就.......走之前我还能再见见你吗?”

  清琅猛地拉开木门,眼中思绪万千,他眉头紧皱,那张漂亮的脸被扭得不成样子,手指紧紧握成拳,上前对着百里云砚那张俊脸就是一拳,他还特意加了术式,就是要亲手给这家伙一点教训。

  “狗皇帝叫你去送死你就去送死,你这条命是有多贱!”清琅骂道,“你不懂得拒绝吗?为什么......你体内流着真龙之血,却还要过这样委曲求全的生活......”

  他看见百里云砚脸色一闪而过的无助,紧接着王爷捂着脸站起来,半边脸都被清琅那一拳打得肿了起来,他苦笑道:“原本我以为我这条命就算搭在西北也不足为稀,可现在,我有活着回来的理由了。”

  生于乱世之中,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百里云砚一度把自己的信念托付给了遥远的沙漠与同甘共苦的弟兄们,如今却多了眼前这只野兔子,要是百里云砚一味拒绝皇命,黎扬帝怒火中烧转而迁怒清琅,他不懂人情世故,只怕要吃不少苦头。

  所以哪怕黎扬帝给的条件再刻薄再艰险,他都要咬牙承担下来。

  只有活着,才有希望。

  “你是不是蠢......我可是长坷族啊,区区一个狗皇帝哪能奈何我。我清琅好歹被人誉为破魔手,管他是人是鬼,逆我心者,我都能随随便便消灭。”清琅抬起腿去踹他,“我是妖怪,就像你看到的这样。”

  百里云砚伸手抓住修长的腿,用劲一扯,清琅脚下一滑摔进他的怀里,被百里云砚顺势紧紧锁住,他在清琅额头落下一个轻柔的吻,“妖怪王妃,你要真这么做了,可就违背你下山的初衷了。”

  清琅靠在他的怀里,这样子明显还在气头上,愁眉不展:“我要不是少族长,现在绝对杀进皇城里帮你血洗皇宫。”

  “夫人,我有我的打算,你委身嫁给我,我不会亏待你分毫,我会让那些视我为蝼蚁之人血债血偿。”百里云砚拍拍他的头,早知道这样就能把野兔子逼出来,他就早些提了,还用得着费那么大功夫去讨好他。

  清琅将信将疑地瞟了他一眼,百里云砚见清琅也不抵触他的怀抱,正想进一步摸摸小手亲亲小嘴,不冷不丁被清琅一巴掌打过来,卯足了劲推开百里云砚,末了,暴躁王妃一双白玉般的手直指百里云砚,冷冷道:“王爷,我还没原谅你,别跟我做些有的没的。”

  果然如王爷所说,他打不过自家夫人,这是真的。

  二人在小池边推推搡搡,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清琅这么多天来首次松口,百里云砚理所应当顺着他,心里小算盘打的叮当响,等他出征归来,说些好话顺顺毛,野兔子指不定撅着白白嫩嫩的小屁股就扑上来了呢?

  清琅觉得他忘了自己的天性,这天还敞亮着流氓王爷就开始满脑子下流念头,野兔子急了是会咬人的,不出片刻,王爷身上缠满了各式各样花花草草的藤蔓,清琅心满意足地点点头,准备回房时,下人慌忙迎上来。

  “王爷,王妃,门外长坷族使者求见。”

  “让他进来。”百里云砚笑道。

  清琅这才回忆起来让时琛托人造的两把夫妻剑,快一月过去总该造好了,长坷族工匠快则一日一兵器,拖得长的了几年都有。他们熟知清琅除妖不需要削金如泥,无坚不摧的利刃,在普通的玉具剑中掺杂些许浮洲玉再简单不过,这不正巧,百里云砚尚未出征,为其打造的破阵之剑就送来了。

  清琅将他推进房中,几床被子将王爷捂得严严实实的,生怕他手劲大挣脱开来,王爷毕竟一代将领,武功高强内力深厚,若不是清琅会些术法,还真的困不住这人。

  清琅压着他凶狠道:“你别出来,不关你的事。”

  百里云砚无辜,这北苑是他名下宅子,如今有了王妃连宅子都不归他管了,随便来个人他都无权过问,也该找个日子重振夫纲,让这山上来的野兔子好好了解一下什么是“三纲五常”,夫为妻纲,君为臣纲这类老祖宗传了多年的大道理......

  清琅闭门,一路走到穿堂,迎面走来个身着白斗篷的少年,娇小的身躯怀抱着两把用破布条包裹着的长剑,自外形上来看,一把形似刀,而另一把更像是棍而非剑。清琅急忙双手接剑,那把雄剑如挑千斤,清琅单凭一手险些没接住,而雌剑轻如鸿毛,一点感觉也没有。

  “清琅哥,你可悠着点!那破阵之剑可是能划清虚实的,你手上有法印,不可赤手触碰。”少年冲上前稳住清琅,一开口那口气像极清琅生父,一看就是深受信桢荼毒。

  清琅扯过袖子,小心翼翼将其包裹起来,低头隔着斗篷揉揉少年的头:“你现在胆子可大,自己一人都敢从长坷族来皇城。”

  清云一把扯下大大的兜帽,一张小脸热得红扑扑的,甚是可爱,他先是上下打量了一遍穿着如凡人公子的亲哥,再上手浑身摸了个遍,沉思一番大喊道:“哥,你瘦了!是不是过得不好呀,呜呜我不要看王爷了,跟我回去吧清琅哥!”

  “是本王未能好好照看王妃,只是我平王府之人,岂是你所能带走就带走的?”

  百里云砚不知何时挣脱了清琅的束缚,云淡风轻地走到清云面前,看看这银发红眸与清琅有几分相似的少年,再扭头去寻自己那野兔子王妃,眼前的少年眉眼与削瘦的脸型都好似与清琅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想必就是清琅的亲弟弟没错了。

  清云一见百里云砚,拽着斗篷警觉地后退几步,红红的小眼睛打着转,扬声问道:“哥,这男人又是谁?”

  清琅顿觉头疼,两手一摊,雌雄双剑都塞到百里云砚怀中,他上前去大手一摁,把弱不禁风的清云摁在地上,大声训道:“还能是谁,赶紧行礼,别对人王爷没大没小的,信桢大人连这点都没教会你?”

  清云哆嗦道:“草民清云......参见......参见王爷。”

  “起来,都是一家人,不必多此一举。”百里云砚柔声道。

  清云呆呆地起身,总算是正眼对上百里云砚了,这就是定远军大将军,平王百里云砚,不是说身型如虎面若恶鬼吗……眼前这风流倜傥,玉树临风,洒脱不羁的男子就是平王?

  本就敬仰百里云砚的清云,一双小眼睛亮得更甚了。

  清琅看不下去,指着百里云砚怀里的两把剑道:“我不是喊造剑来,这两个究竟是什么玩意。”说罢,他与百里云砚拆开布包,雄剑通体乌黑,而雌剑仅有柄与纤细的剑脊,并无剑刃,两把剑并非寻常剑,就连百里云砚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把话语权转交清云。

  “刀匠说了,雌雄双剑皆为你二人所制,雄剑似刀,无论是耐久或者锋利与否,都是世上其他铜铁所著之剑无法比拟的,念王爷领兵打仗,重量与外形,都是为出阵所制,再者雄剑剑身之内封有破阵之术,又是破阵之剑,这世上唯你二人能持此剑,他人若想占有之,会被反噬,精力殆尽而亡。”

  清云转向雌剑:“至于这雌剑.......刀匠料到哥哥不会爱惜刀剑,浮洲玉只此一块,便制成剑刃与剑身分离之状,虚实相合,身为实刃为虚,浮洲玉镶嵌于内里,还需哥哥用法力催生剑刃。”

  清琅紧握剑柄注入法力,剑身之中浮洲玉散发出湖蓝色光芒,法力聚气成形,一把轻便而又美丽的玉剑现形,与清琅正配。

  “清云此番奉命前来是为了给哥哥与王爷送剑,二位天造地设,比翼双飞,祝日后功成名就,事业有成。”清云长揖行礼,“我不便打扰,这就先告退了。”

  还不等清琅拉住他,百里云砚先叫住清云:“莫急,用过晚膳再走。”

  清云摇摇头:“不了不了,信桢大人与蓁叶说了,不能折腾到日落,小孩子家家,要早些回去,不然会被鬼夫人捡走。”

  清琅点点头:“家规难违,我送你回去。”

  清云心中油生不详之感,他这大哥向来鬼点子多,现在骑马或用飞天术都能及时赶回长坷族......他想干什么。

  清琅坏笑一声,抱着清云往大门走去,广袖一挥,风云变幻,另一侧不再是那宁静安康的乡间小道,取而代之是锦簇繁花包围之下的长坷族地宫,小不点被他轻轻抛进去,清琅松手,他一屁股墩坐上地宫冰凉的石阶。

  “你要好好听话,信桢大人与母亲只有你了,你是一族少族长,多学些医理药理,早日帮上父母亲的忙。”清琅在他面前蹲下,玩世不恭的脸上露出他一如既往的柔情侠骨。

  他为人兄长,以身作则,我善人善,以德报怨,正因如此清云也暗下决定,要成为清琅这样有担当,有能力的一族之长。

  清琅所无法做到的,他会传承下去,生生世世,星火不灭。

  “清琅哥,得闲了就回来看看,父亲母亲嘴上不说,心里可想你了。”

  清琅凑到他耳边低语:“等我搞定了百里云砚,我带他一起回去。”

  “嗯!”清云用力点头。

  闭了法阵,百里云砚自身后拥住他,温声细语道:“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王爷,平时不见你这么多情,今儿是怎么了?”清琅打趣道,也不推开百里云砚。

  “夫妻剑是如何?”百里云砚问。

  清琅开怀一笑,修长的双手紧握住百里云砚揽着他的大手,抚过他指间道道伤痕,凹凸不平的纹路深刻描绘着王爷经历过的磨难与艰辛,他微不可闻地叹了声气:“王爷,你能听见我的心声吗?”

  “我没有法力,也没有控心之力,如何能听见你的心。”百里云砚将他转向自己,假模假样地俯下身去听他的心跳。

  清琅轻轻推开他,一双红眼满是笑意,缓缓开口诉说着:“我知道你没骗我,只是我们相遇不久,我怕你的情谊都是虚情假意......与你闹矛盾是我不好......我又不是圣人,也要有些时日好生思考。”

  “我百里云砚这么多年来只为你.......”

  “我懂!这里,我能听见!”清琅锤着自己的胸口,“但是你知道吗,我们如果真的在一起了,所要面对的会比现在更为艰难,你不在意我的容貌,别人会借此大做文章。你心里有我,场上杀敌也会心不在焉......更何况,有了我,你的名字一辈子都不会出现在史册之上。”

  百里云砚双手掐住清琅的手臂:“我活了这么久什么苦什么难没受过,正因为有你,我才能放手去做一些我不曾想做的事,留名青史哪有与你厮守一生重要?清琅,我想给你不会被任何人歧视的生活,你能给我这个机会吗?”

  清琅嘴角抽了抽,他伸出手轻轻覆在百里云砚双眼之上,欺身上前献上双唇,冰凉的湿意打湿了脸颊,这个不带□□的吻,虽然轻柔,却带着清琅一片赤诚之心。

  “那把剑是定情信物,剑在人在,剑毁人亡,我现在不能答应你,云砚,你一定要活着回来。”清琅似哭似笑,“我怕现在答应你了,你就再也回不来了,你回不来,谁来给我一个不会让我如此憋屈的生活?”

  百里云砚与他额头相靠,清琅隐隐约约瞄见王爷微红的眼角,再往旁边挪一点就能看见一条长长的疤痕,不知是什么时候受的伤,看似已经过了许久。

  “凭你这番话,回来了本王可不会轻易放过你。”百里云砚捏着他的下巴,低头啃咬般地吻上那冰凉的嘴唇,清琅勾着他的脖子,他们就像沙漠中走了许久的旅人,对方就是唯一的甘霖,唯一的归宿。

  一夜过去,心意相通的二人倚在湖心亭中看星星,清琅略知天文星象,半知半解地指着天上闪耀的繁星给百里云砚讲故事,王爷就这样听他孜孜不倦讲着古时流传下来的逸事,晚风划过,也刮来了倦意。

  这些日子百里云砚操劳过度,未能好好歇着,他靠在清琅身上,双眸一点一点合上,半梦半醒之间,他小声念到。

  “......雌剑名为......玉京谣......”

  清琅将手边的披风盖在百里云砚身上,望着遥远的银河,遥想未来,也随之闭上双眼。

  “既然如此,那雄剑唤破阵子。”

  一夜好梦。

第三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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