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阿嚏!”清琅微微侧头,一个喷嚏打的震天响。

  花无陵撇撇嘴,无奈地看了他一眼:“你那老毛病还没治好?”

  清琅见怪不惊地敷衍他:“我想着都到了夏天,这破毛病应该不会再犯,是我大意了。”,他提着玉京谣往人群走来,皱着眉上下打量了一遍花无陵脚下踩着的刺青面男人,居高临下质问:“有什么要解释的?”

  刺青男子面色铁青,盯着清琅的眼不由自主地移开,再无先前那种咄咄逼人的架势,或许是料到自己命不久矣,连争辩的想法都没了,只能一味向眼前的男子求饶:“清琅君,是我不知好歹,饶了我吧,我就是受命于五皇子罢了。”

  “那我细数一遍你干过的好事,先是大起迷雾,后又是召唤大魔袭击平王,最后还对两大宗师痛下杀手,你要我们放过你,天理不容啊。”花无陵咂咂嘴,目光转向身旁的清琅,力图把抉择的权利交给他。

  清琅点点头:“小花,你这么清楚不然交给你办了。”

  清琅哪能不熟悉花无陵的性情,他就是不愿意脏了自己的手,处置修士不是人人都做的来的,清琅与花无陵不擅长做,但总要有个人来唱白脸,清琅就借此机会推给了花无陵。

  他余光瞄到花无陵原本微微笑着的脸阴云满布,不情不愿地展开法印对准刺青面,手还未碰到男人,那人翻身而起,无中生有唤出冰凌,飞身上前向花无陵袭去,眼看着花无陵要受伤,清琅一把将花无陵扯到自己身后,一手擒住男人的手腕,法印展开,往下一带,刺青面的手腕骨节错位。

  清琅心中火起,疾言厉色道:“你这家伙,不知好歹。”他伸出手狠狠抓着男人的天灵盖,铭文浮上男人的脸,法力如流水顺延着经脉聚集于一处,他的脖颈之上显现出一颗如种子般的痣,在清琅的激发之下生根发芽,经络凸出,血液凝结,固化之处皆变为幽暗的湖蓝色,树根席卷全身,男人的身体就像是抽干了血液般干枯,那种子上开出一朵妖艳的小花,风一吹,随风而逝。

  此术名为“抽髓”,本是用来提取神树之力的一种术式,但一旦掌握不好下手的力度,血脉凝结,用一分法力身体则会僵化一分,最终全身如至冰窟,从头至脚再不能动作。反之,长坷族人法力耗尽同样也会生出“种子”,汲取心血,最终血脉溶解,爆体而亡,名为“融血”。

  “唔......”清琅眼前一片血红,方才他肩膀在缠斗之中受了伤,一直硬撑着与大魔抗衡,松懈下来顿觉法力不足,气息也跟着紊乱起来。

  花无陵眼尖,使了个小计俩让百里云砚绊了一跤,出来时正好稳稳当当接住体力不支的清琅,他故意避开那一对腻歪的夫夫俩,慢条斯理走到定远军跟前。

  “各位壮士,今日是我们清哥儿办事未经三思,吓着各位了,按照规矩.......”

  “不必了,他们知道也无妨。”百里云砚一把将清琅抱起,“这家伙是平王妃,你们收起来那些闲言碎语,无论如何他也仗义相助了,我们还需报答他的救命之恩。”

  众将士此时倒是一如既往守规矩:“是。”

  百里云砚将清琅交给展淇,面无表情道:“把夫人和这位公子带回军营,我带他们去把那窝山匪铲了。”

  “末将听令,王爷放心”展淇恭敬地接过清琅,他原以为王妃还是有些分量的,可手方一碰到,这人好像没有重量似的,轻而易举就能抱起来。

  花无陵眨眨眼睛,伸手戳了戳百里云砚:“我帮你撮合清琅,你这榆木脑袋怎么就不开窍......”

  “这位公子,对我百里云砚而言,重中之重乃是平定西南匪患,此事关乎西南郡安危,再者,儿女情长还不足以使我耽搁,战场无情,公子跟着展淇去吧。”百里云砚提起佩剑上马,暗红色的披风随风飘扬,威风凛凛,“走,加快脚步!”

  定远军扬长而去,留下花无陵在月下抓耳挠腮思量许久,这百里云砚比他想的沉稳大气得多,反倒是显得他与清琅不顾及大局,过于小家子气了。

  清琅这一觉睡了整整三天三夜,待他恢复意识,自己正睡在帅帐之中,不远处传来阵阵肉香,撩得他垂涎欲滴。

  他侧身想下床,不过轻轻一翻肩膀就像撕裂了一般疼痛难忍,他暗暗想着自己若是不轻敌还不至于遭这么多罪,近些时日他忙着撩拨百里云砚,心神不宁,这要改。

  “王妃,您醒了啊。”

  他还在榻上折腾他那条胳膊时,展淇掀开帘子走进来,手上端着一盆热水,木盆之上挂着一块破布,走到塌边放下。

  清琅下意识想躲,展淇连忙止住他:“王妃莫慌,我不怕您,别瞎折腾把伤口扯开了。”

  “你是真的不怕?”清琅瓮声瓮气道。

  展淇点点头:“都帮您换了几次药了,哪还有什么怕不怕的,本来还以为你流的血是黑色,请医师来看过才知道......像您这样的人也会受伤,也会流血,那不就和普通人无异。”

  “.......唔。”清琅挪到榻边,老老实实让他来上药,“云砚呢?怎么不见他人。

  “他在隔壁议事。王爷两日前回来的,每夜都是他守在榻前照顾您。第二日夜里您烧的厉害,王爷可急坏了。”展淇小心翼翼揭开绑在他后背上的麻布,用帕子沾了热水拭去伤口边上流出来的脓水,清琅咬着牙让他上好药,重新躺回榻上,他法力消耗极大,怕是还要休息几天才能完全恢复。

  半梦半醒之间,他感到有人拂开他额前细发,那人坐在旁边安安静静看了他一会,起身离去,清琅下意识挽留他,白玉般修长的手指勾着他的袖子,攥在手里不放。

  清琅睁开眼睛,望见的只有一片漆黑,没有用法力护身的他脆弱无比,百里云砚见状在他身旁坐了下来,清琅能感受到他身上那股戾气,冷冰冰的,与北苑那个温文尔雅的百里云砚截然不同。

  这个百里云砚更像是个冷血无情的将领,他不喜欢这样,清琅委屈地唤了他一声:“云砚。”

  黑暗之中,百里云砚漠然开口:“睡吧,明日启程回皇城。”

  清琅紧紧抓着他的手腕,一字一句认真道:“那你过来陪我睡。”

  不料百里云砚挣开他的手,清琅感到他起身离开,似乎连话都不愿与清琅多说半句,他是生气了吗?但是有什么好生气的?是我睡太久了?

  清琅咬着牙撑着床榻起身:“百里云砚,你生什么气呀,我睡那么久是因为.......”

  “我生什么气?你可知这里是定远军大营?”百里云砚声音骤然拔高,语气生硬,比起询问更像是质问。

  “我当然知道......不然我怎么会出现在这?”清琅有些迷茫,来定远军大营有何不妥……怎么他还没觉得不妥,反倒是百里云砚先训起他来了?

  百里云砚简直气不打一处来:“祖宗,这里是战场,刀剑无情,岂能是你无聊打发时间的地方?军事不如儿戏,疏漏分毫都有可能致命。”

  “我没有打发时间!时琛看见你会被人陷害所以我才.......”清琅辩解道,胸腔里血气翻涌,百里云砚居然觉得他是闲的无聊才来捣乱,把他当成什么人了!

  百里云砚吼道:“我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哪怕我死在这里,这也是我大将军的命!”

  清琅不假思索驳回去,每一句每一字都牵动着肺腑:“你不惜命但是我惜!你觉得我就是来你军营捣乱,你哪来的胆子说这种话!百里云砚,你的命不是你一个人的!你自己不想想你自己,但是你想想我!你说你爱我,就是这样给我做出无法兑现的承诺吗?”

  清琅是真的委屈得不行,明明好意来帮他,他不仅不领情还倒打一耙……难道对百里云砚而言,爱意与承诺都不及皇命重要吗?

  他咳嗽了几声,每一声都像是要把肺咳出来一样,口腔之中弥漫着血腥味,喉咙一痒,咳出来一滩血。

  “清琅!”

  百里云砚慌张地去扶他,眼里满是担忧......这个时候又是他认识的百里云砚,清琅狠下心一把推开他:“行,你嫌我碍事,我明天就走,不耽误你大将军打仗。”

  “清琅.......我不是那个意思,别气,你的伤还没好,我错了,是我不好。”百里云砚将他拥入怀中,哄小孩似的轻轻拍打着他的背

  “.......不必多言,我知道了。”清琅咳嗽不停,后背火辣辣地疼,想必是伤口开裂,没有法力竟然脆弱到了如此地步,他咬着牙不肯妥协,“你什么都没做错,是我不识好歹乱跑,我马上滚,绝对不碍着你的眼。“

  “.......唉.......我真的是担心你的安危,你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也无法在数万精兵的刀剑下脱身,乖,别闹了,你这不是受伤很严重,我叫医师来。”百里云砚把他安置在榻上,清琅立马侧过身去,不愿给他好脸色看。

  清琅脑中昏昏沉沉,百里云砚担忧他的身体,哪怕是清琅拒绝与他多说一句话,该请来的医师还是照例请来了。清琅由着他们折腾,也不闹也不叫,安静的样子就如他睡着时那般,换上药之后,他黑着脸卷起被褥睡下,百里云砚在一旁凝视了一会,默默无言在他身边坐下。

  他想向清琅解释那番话确实是他心中所想,清琅总是认为自己身怀非人之力便可为所欲为,但这是战场,就算他本事再大也无法以一敌百。

  那时修士在暗中偷袭他时,百里云砚恨不得立即冲上去砍了那人,但是他不懂修士的门道,不敢轻易上前出头。眼看着清琅咬咬牙爬起来继续和非人之物抗争,他的一颗心也跟着揪起来。

  他在人前丝毫没有表现出自己的不适,直到百里云砚顺利剿匪归来,第一时间所得的消息是清琅气息微弱,白皙的背上没有一块完整的肌肤。他守了清琅一日一夜,看着清琅虚汗直流,高烧不退,百里云砚心觉自己的无能,因为他清琅才会受此重伤,他不能再让心爱的人受此无妄之灾,可话到了嘴边却变成严苛的训斥。

  他气的只有不争气的自己罢了,百里云砚承认自己话说的太重,清琅也是一片好心,然而他也要有点防备之心才是。

  百里云砚在边疆沙场混迹多年,什么都会,唯独哄人摸不着精髓。

  “王爷,夜深了,你回去吧。”清琅觉得他在身边,一颗心都跟着心绪不宁起来,明明才互通心意却一次又一次产生隔阂,为什么会这么辛苦......

  “.......清琅,我......”

  “你走,我现在不想见到你。”清琅蜷缩着身子,双手紧紧抓在胸前,他颤抖着:“我摸不透你......有时我觉得你离我很远,遥不可及......可能是我伤重了,你随便训我我都会觉得难受,就算知道你是为了我好。”

  想起百里云砚的话,再忆及往日种种,他临走前隔着门说“只有活着,才有希望。”,而到了西南战场,他的说辞却变成了“我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他是为了把自己骗出门才会说这么一番话吗?

  他肯定不知道清琅看到大火吞噬他的那一刻,清琅在想什么,他害怕失去他。

  清琅闭上眼睛,一滴泪划过脸颊:“你真的是为我想吗,你为了我想,怎么会不知道我最看重的是什么。”

  我最看重的是你能好好活着,而你却亲手打碎了誓言。

  “百里云砚,你这个人真的很矛盾,一面说因为我有了生的希望,而另一面又说死在沙场是大将军的命,我看不清啊!我听到的的无论哪一个都是你!你到底想让我怎么样.......”清琅声音越说越低,到了最后几近是恳求的语气,泪水不争气地掉下来,沾湿了薄薄的被褥。

  屋内一时沉默,只有清琅小声的抽噎与百里云砚粗重的喘息,半晌,百里云砚开口。

  “我,我每一次带兵出征,都做好了生离死别的准备,可真的上了战场,命悬一线的时候,我却想到,我死了你怎么办,你总不能舍身殉情吧,我也舍不得你这么做。”百里云砚哑声道,“我被敌军架着脖子的时候,我想的是能不能再见你一眼,所以我杀出重围,一直撑到了现在。”

  百里云砚很想伸手去摸摸清琅柔软的长发,手停在了半空中又收了回去:“看到你出现,我起初是开心,直到你受伤,我后悔了,我身为将领,保护不了平民,我身为丈夫.......不能保护妻子。你身上的伤本来应由我来受......为什么受苦的人会是你。”

  百里云砚痛苦地捂住额头,他不住摇着头,咬牙切齿道:“若是为了我让你受伤,还不如一开始一切都让我来承担。”

  “......云砚,我们需要时间冷静,各自退一步,这段时间不要再见了,好吗?”清琅小声说,心里堵的苦水直流,有了爱才有弱点,他现在深刻体验到了这一点。

  百里云砚神情痛苦不堪,望着清琅的眼睛凝重,却又默默地将其移开,他深吸一口气:“好,暂且分开些时日吧。”

  清琅听见他起身离去的脚步声,捂着被子发自肺腑地猛烈咳嗽起来,咳出来的心头血泛着乌黑,不知何时,他给百里云砚的爱变成了枷锁,而百里云砚对他的情则变成了束缚,百里云砚正是爱极才会不惜让自己代替清琅受伤,这样沉重不堪的爱压着两人,连气都喘不过来。

  清琅抬手拭去唇边的艳红,一丝一丝合上眼帘,只有睡下了,心里才不会像是被刀捅破一样疼痛不已。

  睡醒了就回家吧,清琅这样想着,放任意识跌入无尽的黑暗之中。

第三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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