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圣子在众人的注视下踏入乘心殿大门,明亮的屋内燃着盏盏油灯,许久未见的云瀚舟负着双手站在族长交椅边,听见身后的声响,这才不慌不忙地转过身来。

  长坷族两位掌权人相见,明面上虽然挂着笑容,暗地里却燃起刀光剑影的火花。

  云瀚舟步入中年,他的脸已不如年轻时那般刚劲有力,额上与眼角边的皱纹暗示着他青春不再,然而这并未消除其嚣张的气焰,那一张与云崇裕有着几分相似的脸上挂着轻佻的笑容,使人心生寒意,不然招惹。

  齐轲紧随圣子身后,时刻提防着云瀚舟对他有所动作。

  云瀚舟眯着眼望着台下的圣子:“圣子殿下别来无恙,近半年不见,可让我这老家伙好找。”

  圣子心中虽不愿多说,但在众长老面前还是不要失了礼数为好,他扬起嘴角回到:“族长这番多礼了,没想到半年不见,您大人又长高了,我这平平小辈恐怕要俯视您了。”

  云瀚舟不屑地瞟了他一眼,缓缓自台上走下,浑身上下打量着这个白袍包裹着的年轻男子,他身旁环绕着金黄的神树之力,气息纯净,确实是圣子本人没错......他本就没安好心,圣子明目张胆地来到他的地盘,哪能让他简简单单离开此处?

  “圣子此次颠沛流离,莫怪我不懂规矩......可是我倒是想知道,你这圣子如何不是齐轲随便抓来的上古术士,为的就是敷衍我这把老骨头,人一老了什么都容易多想,不如......”云瀚舟伸出手轻轻拂上那纯白无暇的皇袍:“不如圣子殿下将面纱揭开,让我们在这儿的长老们好好看看,您到底是不是九代。”

  圣子冷笑:“怎么,您连自己养的狗都不信?还是说您认为暗地里派人杀我万无一失了,站在这的不可能是个死人?”

  云瀚舟面色如常,他挑挑眉:“我只是多有一颗提防之心罢了,没有不信任齐轲门主的道理。”

  圣子深吸一口气,抬起头与云瀚舟对视,绯红的双目之中流露出一丝嘲讽。云瀚舟见人脸色大变,兀地出手掀开圣子头顶上的白色兜帽,随着那一头长发散落而下的,还有静静贴在他白皙面颊之上的一层薄纱。

  “你......”云瀚舟咬着牙,发自肺腑地笑出声。

  白时琛一步步走上族长交椅所在的台阶之上,狂风席卷整座乘心殿,扑灭了油灯之上的红色火光,大门紧闭,偌大的主殿之中只有自木板缝隙之间泄入的点点阳光。

  神鸟展翅,红羽好似燃烧的烈焰,由其喉中发出一声惊天长鸣,伴着白时琛广袖一挥,一道火墙应声而起,烈烈红光照亮了阴暗的大殿,死死将长老们与云瀚舟包围其中。

  齐轲睁大了双眼,他心情从未如此跌宕起伏,站在这的本应该是秦琅睿才是,怎么召唤天都与云瀚舟对峙的会是时琛本尊?什么时候调包的?他不是让白时琛老老实实在小木屋里等他回来?

  齐轲满脸的惊诧映入白时琛双眼之中,圣子浅浅一笑,火焰照耀着他的脸庞,这才是正主该有的表现,大气而豪迈,严肃而正经,给人无法触及的错觉。

  “齐轲,过来。”白时琛对着台下的齐轲伸出手,“见风使舵是人之本性,你说说,该向谁效忠?”

  齐轲踏过火焰,像是虔诚的信徒朝拜心中的信仰一般,每一步都走得包含深情,他的眼中倒映着素白的声音,朝思暮想的面容刻入心血之中,与他融为一体。

  他不由自主地撩起下摆,双膝跪地,毕恭毕敬地握住白时琛纤细而苍白的右手,白时琛的指尖靠在他的眉心之上,冰凉无比。

  “夜影门门主齐轲,忠心日月可鉴,此生唯效忠神树与圣子,圣子在故我在,圣子亡亦我亡。”

  白时琛低垂的眉眼微微扬起,他不怀好意地望着云瀚舟:“在齐轲的眼皮子下你想与我作对,未免太瞧得起你自己了。”

  云瀚舟咯咯笑了起来,他对此结果并不意外,齐轲与圣子无非就是做戏给他看,只不过圣子有胆踏入长坷族半步,他就敢动真格让他插翅难逃。

  他有的是时间与这不受控制的小娃娃僵持,以他多年的阅历来看,二十多岁小娃娃的脑子无非就是情与爱的角逐,圣子无论如何也是个人,他有弱点,有人性,他耗得起,也赌得起。

  “派出去二十多位精卫,一夜之间杳无音讯,不用想都知道是齐轲干的,我以为他会优先保住你,带个假货过来糊弄我,没想到啊没想到,你居然亲自回来了。”云瀚舟展开法印,所在之处黑雾四起,魔气蔓延在闭锁的空间,呛得人喘不过气来。

  齐轲紧紧护着白时琛,大幻帝身上的铭文蔓延至颈边,青筋凸起,他像只蓄势待发的雄狼,只要猎物有了动作,他便会毫不犹豫地飞扑上前,咬住猎物的咽喉,至其毙命。

  白时琛上前一步,一手紧紧抓住齐轲的小指,他其实并无底气,长坷族灵脉受到污染,他已经无法通过灵脉汲取神树之力,也许这乘心殿的第一步就要变成一场血战,他需要有人能够镇住他,这样才能做好与云瀚舟一决高下的准备。

  齐轲察觉到他的小动作,大手一转,两人十指相扣,手心的温度传入白时琛身体之中,血脉相连的契约无时不刻提醒着他们,他们之间的默契已经过了二十六年,这一战不可能输。

  一位是凡人之中最上位的大幻帝,而另一位则是上古术士中最上位的神树化身,无论如何也不会输给一个凡人族长。

  “云瀚舟,我们之间是该有个了断了,从我上一生开始,就应该和你正正当当地做个了结。”白时琛手中业火燃起,气焰上的威压丝毫不输台下屹立着的族长,权力者与权力者之间的对抗,往往是最令人恐惧的。

  云瀚舟风度地一挥长袖,黑雾逐渐成型,一条巨蟒吐着红芯,琥珀色的眼眸紧紧盯着比它脆弱许多的圣子,庞大的身躯冲破年久失修的屋顶,云瀚舟越过其身,手中持着一把雕花长弓,粹着毒的箭心对准不甘示弱的圣子。

  “八代之时你便输给了我,别忘了,九代,你的身上还担着你自己的一条命。”云瀚舟讽刺道,“真是有趣,八代为了对付我提早把自己的九代肉身炼化而出,没料到九代竟然吸干了他自己的法力。”

  白时琛微微增大瞳孔:“那又如何,我取的是我自己的命,与你何干。”

  一道火光如球直直冲着云瀚舟砸去,黑雾如同散羽,一光一暗交接,撼动了整个长坷族,地表随之颤动,瓦砾震起,齐轲下意识往下望去,还好那一头银发的发尾未生出绿叶,不然长坷族会被圣子一发夷为平地。

  “来吧,时琛,看看我们这一次究竟鹿死谁手。”云瀚舟嘴角笑的阴邪,庞大的法力自体内如泉涌般溢出,在这不相上下的较量之中,一面背后是代表着古老与神秘的上古术士,而另一面则是不畏秩序、致力与魔共舞的混血修士,两百多年的是非与恩怨,都在这一夕之间爆发。

  另一侧,秦琅睿悄无声息地穿行过石林之间,为了白时琛顺利接近云瀚舟,这一招调换之计他们并未告诉齐轲与千诸,齐轲向来将圣子视为自己行动的原则,若是被他知道了时琛决定亲自接触云瀚舟,引发修士与上古术士大战一场,他定不会让白时琛以身涉险。

  自一开始出现在校场之上的“圣子”就不是秦琅睿,而是九代时琛本人,圣子有着通天的本事,哪怕是伪造一人气息也能做的出来。至于秦琅睿,他利用幻术改变长袍颜色,化为夜影门暗卫混入其中,直到齐轲将时琛带走,他才放心离开此处。

  秦琅睿估摸着时间,他必须要在有限的时间内到达浮洲岛,不然一旦开战,就算是他也摆脱不了云瀚舟精卫们的追捕,万一他被俘,那简直是得不偿失,不仅找不到云崇裕,还要给时琛他们拖后腿。

  他凭着往昔的记忆攀上石壁,借着风力一跃而下,稳稳当当地落在来时的木制栈桥之上,方一起身,只见几个穿着盔甲的守卫持着刀剑向他走来,严实包裹着的脸上露出疑虑之色。

  “何人....”

  不等他们一句话讲全,秦琅睿灵巧地绕过二人,双手搭在守卫肩上,隐约可见他指尖缠绕的金色铭文。

  “无人经过此处,记住了。”秦琅睿沉声道,“走吧,该做什么就去做什么。”

  守卫转身离去,好似栈桥之上空无一人。

  秦琅睿斜眼望着他们走回原处,淡漠地整理好衣襟,若无其事地向着迷雾茫茫的浮洲岛走去。

  迷雾渐深,他难免需要下功夫提防潜在的危险,空无一人的栈桥让他不敢轻举妄动,在此夹杂着陌生修士、神相与魔的气息,时近时远,虚无而渺远,捉摸不清底细的情况下,秦琅睿甚至不敢发动法力一举扫过,若是惊动了浮洲河中潜伏着的神相,那才叫一个不好对付。

  再者,他的身体状况没有资本给他铺张浪费使用法力,抽髓已经蔓延到他整条右臂,与守卫对阵那一下算是使得他的手臂彻底僵化,现在无论他怎么发力也抬不起来,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前方还有比这更麻烦的事.....

  好在这一路无人阻拦,他慢悠悠地踱步到了通向浮洲岛的吊桥,据说上古术士与长坷族彻底交恶后,五代一怒之下在此设防,只有懂得运用天地之力的上古术士才能安然无恙地通过此处,若没有通行令,则会在此原地打转。

  秦琅睿有些犯难,他这样子说是上古术士并不确切,尽管这一头银发与红宝石般的眼眸使人一看就明白此人乃是上古术士,可他这身体却实打实的是个凡人,他现在是“秦琅睿”,并非那个能够一手遮天的“清琅”。

  抱着试一试无所谓的心态,秦琅睿提身运气,熟知的上古歌谣从喉中吟唱而出,雾气弥漫更甚,仿佛要将他紧紧包裹起来一般。

  “你是.....上古术士?”一曲终了,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冰冷的声音。

  秦琅睿心头警铃大作,兀的回身拔刀而出,防住他的是一截木棍,来人与他一样有着银白的长发,他面如冠玉,俊逸的面孔上带着一丝沧桑之感,秦琅睿见到他,顿时惊异于此人两百多年亘古不变的容颜。

  秦琅睿终于想起来,白时琛他们提及之人,是明杞不畏强权,将云崇裕从云瀚舟的魔爪之下接出,并且藏匿在浮洲岛之中。

  明杞此人与清琅乃是同辈而生,清琅对他格外有印象,他的天性不如他人出众,不老不死这样的天性对他们而言并无用处,但明杞却凭着后天的努力登上了修士台面。

  秦琅睿一瞬间有些失神,他并未料到除了白时琛和云崇裕外,还有他熟知之人存活于世,那半晌百感交集,可他不敢开口相认,现在于他最过重要的就是找到云崇裕,没拖上一时半会,他的心里就更加没谱。

  “回答我,我在问你话,你究竟是谁?”明杞手中的木棍向前逼近几分,细小的电流自皮肤表面窜过。

  秦琅睿不语,握刀之手青筋暴起,肃杀之气扑面而来,明杞只看见此人红眸之中深不见底的深渊,回手一转,对着秦琅睿的手腕抽了下去。

  秦琅睿避开这一击,灵巧的步伐领着他后退几步,双臂一张,手中长刀举起,随之背后浮现出一道千手大佛残像,雾气被挥下的大手一波打散,明杞猝不及防被大佛抽开,木棍劈开浓雾,试图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再次寻找到秦琅睿的身影。

  秦琅睿趁机转身向后狂奔而去,体内法力形成屏障,一时逼退周围雾气,随着法力逆流回身,他止住脚步,定定地站在原地,摆出一个架弓的姿势,风中徜徉着上古歌谣,法力在他的指尖凝结成形,箭在弦上,秦琅睿拉弓放箭,金色的箭雨径直对着明杞袭去。

  “.....清琅?”被箭簇定在地上的明杞口中喃喃道,无法置信地望着迷雾之中身形恍惚的男子。

  秦琅睿听见他唤自己的名字,一时愣在原地,兜帽之下的柳眉紧紧皱起。

  “你......你是清琅......?”明杞额间的碎发散落颊边,他挣扎着向前爬了几步,努力使得自己看清雾中男子的脸。

  秦琅睿吸着气,一颗跳动的心砰砰响着,他迟疑着迈开脚步,走到明杞身边缓缓下蹲,半晌换上一副温柔的笑容,伸出左手撩开他过长的刘海。

  “我本不想让你察觉,没料到你还是猜到了。”秦琅睿轻声道,“不过,现在别这样唤我,清琅已死,天地之间再无此人。”

  明杞呆滞道:“......你......你回来了......”

  秦琅睿移开视线:“我来找云崇裕,他在浮洲岛上是吧?”

  “确实如此,只是神相发威,现在无人能够靠近浮洲岛。”

  秦琅睿站起身,广袖下的左手紧握成拳,他毅然望着桥另一端的古树,神树依旧健壮,绿叶之间流光闪动,枝桠上结着颗颗果实,乍一看并无大碍,秦琅睿闭上眼感受着天地之力,即便如此,地下的暗流之中汹涌澎湃,令人作呕的气息扑面而来。

  “你可知现在灵脉受损,你的法力相较百年前差了许多。”秦琅睿淡淡道。

  “有所察觉,究竟是如何一回事?”明杞挣脱开束缚着他的光箭,捂着手臂颤颤巍巍的起身,眼看伤口迟迟不能愈合,他也察觉到了其中的问题。

  秦琅睿接到:“此事本只有族长可知,只是现下情况危急,长坷族再不易主,恐怕会陷入水火之中。我曾一度认定为信桢大人的接班人,自然得到了神树的认可,可以就灵脉之中的法力直接使用。”

  长坷族每一任族长登上族长之日时便要在此地下跪起誓,得神树认可之人便能够使用灵脉之力,若是族长法力之中混入魔气,那便会直接作用于包围着长坷族的灵脉,如今大半灵脉陷入凝滞,破开地表修复灵脉绝不可能,唯一的法子就是易主,借由神树的自我修复重获新生。

  “因此我需要进入浮洲岛,将云崇裕从中带出,以我的状况恐怕撑不到与魔对抗之日。”秦琅睿解开身上套着的白色长袍,露出已被抽髓侵蚀近半的身体,幽蓝色的树根缠绕着他的手臂,自大腿根部蔓延开来,“是你设下的迷雾阵,让我过去吧,明杞。”

  秦琅睿话音刚落,还不等明杞有所动作,他看见不远处的栈桥之上追来一对装备精良的精兵,气势磅礴,庞大的威压扑面而来。

第五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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