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三日宽限转瞬即逝,临行之前一日云崇裕换上一套宝蓝绣龙劲装,长发用冠高高束起,足以显出他的俊朗与英气,腰间配剑乃是夜影门与长老所赠,他静静地站在小筑前,略有所思。

  “大黑。”秦琅睿在屋里未能寻着他,穿过长长的走廊一路找来,这才在大门口找寻到了他的踪迹。

  “琅睿,身体可好些了?”云崇裕听见他的声音转过身,秦琅睿背着手站在他的身后,一张小脸因为焦虑而红扑扑的。

  “明日就要赴约了,何不养精蓄锐保存体力?跑来这种地方,害得我好找。”秦琅睿伸手就是一拳,“今儿的药我都好好喝下了,你一天到晚像个妇人家絮絮叨叨,也不害臊。”

  “当真喝了?小时候你也不少做过小动作,真以为能骗过我?”云崇裕挑挑眉,轻松说着。

  秦琅睿哼了一声,俯身而上贴上他的唇,舌尖上略微带着药水清苦的气味,深吻过后二人分开,他靠在云崇裕的肩上哼哼唧唧道:“少族长,我可是在骗你?”

  云崇裕揽着他的腰满意一笑,额头轻轻靠着秦琅睿的脑袋:“言而有信,为夫验过了,今日便不限制你,可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秦琅睿沉思片刻,他明白云崇裕心里有事,不然也不会在清晨时分守在这儿。他转念一想,不然就着云崇裕的想法去吧,这才缓缓道:“我依你,看你满腹心事,总该找个地儿排解出来才是。”

  云崇裕愣神,哑然失笑:“你现在倒是懂得为夫君排忧解难了?”

  秦琅睿总觉得他在揶揄自己,气鼓鼓地捶了他一拳,明明是为了他好,怎么被他说的像是不谙世事一般,云崇裕这人什么都好,美中不足的就是他老把自己当成孩子看。

  “我可不是那般不懂是非之人,究竟是怎么了?”秦琅睿恼道。

  云崇裕垂下眼眸,鼻息之间轻哼一声,转而拉起秦琅睿的手捂在怀中:“你想不想去见见爹娘?”

  “爹娘?我打出生以来就没见过.....”秦琅睿并未意识到云崇裕在说他的父亲,前任族长与夜影门门主,眼角余光瞥到云崇裕嘴角的浅笑时,脑中似乎被提点清醒,这才顺势改口道:“抱歉,是我自作多情了。”

  “不怪你,是我未能考量到这一点......我在这儿独自站着,不过是想起我爹的忌日将至,他葬在族长冢内,你愿意陪我去探望么?”云崇裕呼吸一窒,他也是忘了秦琅睿的双亲英年早逝,在不经意之间揭开了他的伤疤,连忙开口道歉。

  秦琅睿对于双亲确实没什么印象,就算当时云瀚舟与延舒拿他双亲之事激他,也未曾激起他心中所谓“亲情”这一波澜,云崇裕提起,他只是一笑而过,于他而言再生父母乃是任垣与师兄们,这并不是他心中的禁忌。

  “那便去吧,正巧我也想去见见我们爹娘,一定是天成佳偶才能生出你这样天资聪颖的家伙。”

  也要感谢他们将你送来了我身边。

  族长冢建在山野之间,依山傍水,倒是一块安静祥和的好地方,石子路边松柏伫立,青翠的枝丫掩去刺眼的阳光;流水潺潺,鸟语花香,这儿并未遭受战乱波及,所在之处如圣地,让人心中油生敬畏之情。

  秦琅睿见着这幅光景,不由得有些忐忑,踏入如此境地,脑中突然闪过前世自己的坟墓就在这样一块宝地之上,他抬起头想要探寻云崇裕的表情,也不知他作何感想,亲手送走自己的爱人,换做他也不会好受,更何况是云崇裕。

  “族长冢乃是百年前按照清云族长的要求所建,无论是布局还是构造都与清琅之墓类似。”云崇裕平静道,攥着秦琅睿的手微微用力,“从此之后,‘云’姓就成为族长一门之姓,成为修真界第一大家。”

  秦琅睿鼻子一酸,没料到一直在他身后追着跑的弟弟竟然用这样的法子向他送行,即便没人向他道明,他也不言而喻,清云这一作为说明了一件事,哪怕清琅远嫁皇城,但长坷族依然将他视为少族长,他从未在此失去一席之地,若是有朝一日他能回来,他最爱的家乡也不会变样。

  “你们云家还真是.....出情种。”千言万语终究只化为一句话,他不知如何恰当表达自己内心的感触,讲些长篇大论显得太过矫情,秦琅睿吸了吸鼻子,这才没让自己的眼泪滴下。

  “他当时也有听取信桢殿下的建议,他们夫妻一直放心不下你,每一年无论是生辰还是忌日,不论风雨,一定会为你扫墓。”云崇裕放眼望向前方,一把将秦琅睿扯进自己怀中,不动声色地替他拭去眼角的泪珠。

  秦琅睿心里难受,在他不在的日子里,他的爱人与父母亲人究竟在过着怎样的生活他不得而知,正因为死过一次才明白生有多重要,这一世他一定会好好活下去,他不愿再让身边任何人痛苦,尤其是默默陪伴他的云崇裕。

  “本来不想带你来这儿,可又觉得有必要让你明白事理。”云崇裕轻抚着他的肩,手中动作温柔,“你对我何其重要,我不希望你再逞强,失去你还不如杀了我。”

  “嗯,我会惜命的,定不会负了你们的期盼。”秦琅睿轻声道。

  二人漫步向前走去,园林排列着祖先的衣冠冢,清风徐来,竟不让人觉得阴森怪异,反倒是无比静谧,云崇裕领着他来到新建的一块墓碑前,虽不如其他列祖列宗的复杂,但却干净得叫人惊异,想必是有人日日夜夜来此清扫。

  “这就是你的爹娘......”秦琅睿喃喃道,视线落在墓碑铭文上,用上古语记载着云瀚黔这传奇般的一生,而株城则葬在邻侧,夫妻二人合葬于此,也算是了了他们的百年之约。

  云崇裕牵着秦琅睿上前,略微勾下腰以表尊敬,秦琅睿见状连忙跟着行礼,没想到会在这样的局势下被他带来拜见双亲,连一点防备都没有。

  “爹,娘,孩儿回来了。”云崇裕叹气,“是我无能,耗费了如此之久的时间才回到长坷族,还望爹娘宽恕。”

  秦琅睿紧紧抓着他的手不愿放开,只听云崇裕咬着牙坚持道:“杀亲之仇,我必讨之伐之,若您二人在天有灵,能够保佑我马到成功,让长坷族变回原有的模样。”

  说罢,他的手中生出一把利剑,云崇裕狠劲向下一劈,闪着银光的利剑断为两截,他拾起剑柄置于墓前,将刃收入怀中。

  断剑之誓,头可破血可流,若未实现,战神不再庇佑,正如这刀剑断裂一般。

  秦琅睿抿着唇不语,云崇裕这一生第二次立誓,一次是与他的血脉契约,另一次则是讨伐云瀚舟的断剑之誓,既然他已下定决心,那么自己也应当全力以赴。

  “琅睿,到我身边来。”

  秦琅睿还在神游时,云崇裕微笑着将他向前一带,长长的衣裾被风卷起,白纱飞扬,卷着细长的青丝,他像自天而降的仙人,踮着脚尖落在墓前。

  “你————”

  “我终于能光明正大带他来见你们了,这是琅睿,是儿子许诺要一生相伴之人。”云崇裕摁着他,言辞恳切,两人十指相扣未曾分开,像极了一对爱侣。

  秦琅睿一愣,眸中洋溢起温柔的笑意,他大大方方地上前,双手抱拳行礼道:“族长,株城夫人,我是秦琅睿,下半生要与云崇裕相伴之人。”

  “带他来到此处,便是为了知会父亲母亲一声,儿子现如今过得十分快活,您二人在九天之上不必为了儿子担忧。”

  秦琅睿顿时觉得,若是自己双亲能够陪伴他成长,是不是他也能够像云崇裕这样心生忠情与孝悌,可他自始至终就是个孤儿,只有云崇裕与霁山门。

  正因如此,他才无法对云崇裕放手,要是云崇裕有朝一日厌倦了他,他也一定要死缠烂打缠着云崇裕,一生一世都黏在他的身边。

  他温声细语讲到:“我秦琅睿仅此一生,只要我多活一时,便不会让云崇裕陷入困境,不论前路如何艰险,我必定不离不弃。”

  “我也对你不离不弃,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云崇裕同样起誓道。

  “明日之约,我二人定会全力以赴。”秦琅睿语气恳切,眼中升起坚定的信念,他的目光投向远方,好似透过日光去探寻明日的成败一般。

  毋需再多的山盟海誓,简简单单一句承诺便让秦琅睿安心下来,在云崇裕的身边永远是温暖的,他眷恋这样的温情,在这情海之中,他寻找到了自己的归宿。

  第三日清晨,云崇裕与秦琅睿启程前往乘心殿,送行的架势使秦琅睿惊呆了,自山腰小镇到山顶乘心殿,蜿蜒而上的石子路被金光照亮,定睛一看才明白,这是族人们点燃的明心灯,为的就是祝福云崇裕。

  “少族长,我与琅睿君在此别过,过会儿再见。”千诸与秦琅睿在半路与云崇裕分开行动,他二人身上还承载着破坏大阵的使命,行到一半,他们便需要到森林中埋伏。

  秦琅睿手中掌着一张幽灯,其中的鬼火足以掩去他们的气息,他站在云崇裕面前,轻轻拍了拍云崇裕冰冷的面颊:“听我号令,我们一定会是赢家。”

  云崇裕右手紧握成拳,与二人相碰之后点点头,唇边露出一抹笑容:“我相信你的决断,破魔手阁下。”

  秦琅睿许久未听到这个名号,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半晌斗志昂扬地喝了一声:“这个名号可不是乱叫的!”

  “待会见,我的宗师殿下。”云崇裕满意地点点头,撩起袖子头也不回地向前迈进,他壮实的背影倒映在秦琅睿眼中,云崇裕就像个无畏的将领,如百年前出征之时那般伟岸,一举一动撩拨着秦琅睿的心弦。

  “待会见,我的常胜将军。”秦琅睿在袖中微微摆了摆手,豁达地转过身,与云崇裕朝着不同方向前进。

  太阳东升而起,晨曦的光辉洒在沉睡的大地之上,走在小路上的秦琅睿轻哼着小曲,连绵不断的灯火飞升至天空,化为点点星光,布开第一层防御大阵。

  “待会我们埋伏在乘心殿附近,时机一到我便开启穿梭阵,我们下去把那块浮洲玉破坏掉———然后你就躲远点。”秦琅睿与千诸一同越上树干,穿行在茂密的丛林之中,鬼火缭绕在侧,“这是我们的战争,当由我与云崇裕一起才是。”

  “明白了,那就交给你与少族长了。”千诸点点头,掀起兜帽罩住头,掩去自己的容貌,他好似出弦的利箭,来无影去无踪。

  他们停在乘心殿屋檐,几只鸟儿落在他们身旁,秦琅睿带上兜帽,两人盘坐在朱红色的砖瓦上,静静观察着乘心殿后院的局势。

  乘心殿的后院并不如寻常院落,因大阵的正中心设在此处,先人建立大殿时有意将其设成祭拜天地的阵型,因此看上去更像是一块宽广的平台,与夜影门的校场有几分相似。而浮洲玉边砌起白玉围栏,紧紧包围着碧绿的浮洲玉,以防心怀不轨之徒打它的主意。

  “还好有千诸在,不然又要平添麻烦。”秦琅睿琢磨着浮洲玉上缠绕的术式,余光瞟到身旁的千诸身上。

  难怪齐轲都要忌惮他三分,就凭那一双能够削除术式的手,哪怕是神通广大的术士也不是千诸的对手,夜影门能够得此贤才,当真是捡了便宜。秦琅睿暗自想着,抬起鬼火掩盖住自己的身形,避免让外人见了去。

  他瞧见云崇裕缓步走来,而云瀚舟则在亲信的簇拥之下自大殿走出,一身战甲衬得他修长而又挺拔,威严之气自瞳眸之间显露,步履稳重却又不累赘,腰间别着刺金长刀,随着他一手抬起,延舒等人止住脚步,目送云瀚舟走入阵内。

  辛祁伴在他的身旁,高升的黑雾仿佛掩去了朝阳的光辉,而正中则微妙地贴着一块哂笑的面具,云瀚舟站定那一刻,辛祁化形为人,竟是比云瀚舟还要高出几分。

  秦琅睿咽了一口口水,那日见辛祁像个病秧子,没料到修整好了变得如此威严,大魔的威压压人一头喘不过气,辛祁并未望向他们,反倒是正对着云崇裕。

  “梦境双煞.....辛祁与壬境.....不愧是十天干的大魔,叫人有些害怕。”千诸小声道,他探出一双眼睛打量着那个曾经出现在他们营帐之中的男子,远远传来的魔气携着浓厚的杀意,今日不比往常,他不禁对云崇裕感到担忧。

  “巧了,我记起来一件事。”秦琅睿脑海搜罗着对付辛祁的法子,“云崇裕克辛祁啊,但是辛祁克我!”

  依着五行相生相克之理,秦琅睿兀的记起来云崇裕修习的乃是火行术式,而他虽然学的足够杂,但落地生根还是以木行为主,这下可有些难办了。

  “你若当与辛祁交手,恐怕没这点心思考量如何做到十全十美。”千诸伸手拍拍他的肩,“大可记住齐轲一句话,不论怎么思索,不如保命重要。”

  秦琅睿要被他气笑了。

  “侄儿,你的小媳妇呢?该不会吓得不敢出面了吧?”云瀚舟上下打量着只身前来的云崇裕,略微嘲讽的笑容挂在脸上,他将刀顿在地面,扬起下巴对着看似狼狈的云崇裕。

  秦琅睿哼了一声:“等会有他好看的。”

  云崇裕不以为意地挽起袖子,爽朗抬首往前一步:“他自然会来,只不过时机未到,由我与你先行交手。”

  云瀚舟瞧着他这副豁达的样子,心中升起怒意,这小子与他爹未免也太过相似,今日花落谁手还不一定,就凭他这个爹不亲娘不爱的小子,神树之力都不曾交给他一分半毫,何来笃定的资本?

  只见云瀚舟敛去笑容,举起佩刀,神色严肃:“当真不打算认输?”

  言外之意,你若认输,大可饶你一命。

  云崇裕断然拒绝:“十年磨一剑,我等你已经足够久了,自然没有退却的理。”

  一人举刀,一人架剑,蓄势待发。在这凝重的氛围之中,哪怕是落下一根针也能听得明明白白,众人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秦琅睿甚至屏住了呼吸,在千诸的轻碰之下才记起来要开结界。

  他微微做了个圆形的手势,远处明杞瞅见,深吸一口气回身喊道:“众上古术士听令——”

  “结界起——”

  霎时间,树叶沙沙作响,紧接着传来的乃是豪迈壮阔的吟唱声,上古术士们纷纷出面,雪白的长袍虽未显露出他们的容貌,可他们手上升起的金色光芒同时向天空升起,表明了他们之间的联系。渐渐地,上古术士们展开的结界覆盖在大阵之上,天空中隐约可以寻找到金色的流光泛起涟漪。

  歌谣的每词每句深深镌刻在秦琅睿的心底,他的控心将所有上古术士接连在一块,每个人心底诚挚的祝福与对神明的敬畏都汇集在他的脑海之中,他的身体微微颤抖着,闭上眼静静侧耳聆听。

  “愿众神听我祈愿,祝我长坷族一脉亘古流传......”秦琅睿低吟出声,甩了甩头望着校场之上的云崇裕。

  战鼓鸣鸣,响彻天际。

  “来吧,云崇裕。”云瀚舟勾勾手指,卯足了全身的力气,手腕之上法印展开,金色铭文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乃是淌着魔气的黑色印记,辛祁走到他身边,一双眼如猎鹰,死死盯着唯一的猎物。

  云崇裕摸了摸右耳的挂坠,轻笑一声同样展开法印,正四方的红色法印缓缓绽开,那颜色与清琅的瞳眸何其相似,而外围镌刻的铭文,则是云崇裕熟知的上古文字。

  “琅睿,这是我们的战争,将你的力量借给我。”

  多年来的陪伴与相爱,最终使得他们在对方的血脉之中留下了自己独有的印记,虽然两人没能同时站在一处,可心里的暖流遍布全身,心意相通便是这么一回事。

  这是属于他二人的别致的法印。

  “开始吧,该给这场闹剧收尾了——”

  作者有话要说:  开始进入完结倒计时—————

第六十九章

-/-

上一章 下一章

更多好书

一世千秋免费无删+番外章节

正文卷

一世千秋免费无删+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