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雨霁(一)

  寒千眼睛也红红的,上前半步轻声道:“之前有一次大人在书房中昏迷……我似乎听到他一直在念着一个名字,但是我不敢细问。”

  肃湖卿连忙问:“什么名字?”

  “勾月。如果没有听错,应该是这个名字。”寒千回答,“大人似乎在噩梦中一直呼唤着这个人的名字,醒过来后,还对我说了一句十分奇怪的话——他说,‘我想起来了,她早就死了’……我不知道这个‘她’指的是谁?”

  几个人的目光投向长光,仿佛在无声询问长光知不知道这个名字。

  长光脸上浮起几丝波澜,被看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勾月,是我的亲生母亲。”

  虽然肃湖卿、沉如琰这样的人,早些年在星北流的信任下得知了长光真实的身份是璃狼,但是星北流幼时由谁抚养长大,恐怕只有星北流和长光知晓。

  还有一个人,当年跟在他父亲江成逝身边的那名侍从,江五,应该也是知道的。

  他在犹豫要不要说出来星北流与璃狼的关系,担忧说出来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像之前那样给予昊映信任,却遭到了背叛,他实在是不想让星北流再次承受。

  不过能在梦中深切呼唤的名字,想必那个人十分重要。

  只是这一句简单的话,肃湖卿脑中已有了许多猜测。

  星北流昨日当着所有人的面就说过,一只跑出东荒大川的璃狼收留了他。后来从东荒大川的大灾中逃出来时,他抱走了长光,长光很可能就是收留他的那只璃狼的后代。

  所以说,勾月,还有那个“早就死了”的人,就是长光的母亲,也是星北流七岁以前的母亲。

  肃湖卿虽然想明白了,但是想顺着长光的意思不暴露更多的信息出来:“长光,大公子是不是十分依恋你的母亲?”

  长光冷眼看着他:“废话。如果让你在一位收留他七年、待他一直都很好的母亲、星北府主母,还有一名连名字都不知道的母亲中选择,你会选谁?”

  肃湖卿也觉得自己问得有些多余了。能够让星北流如此念念不忘的人,看来在他心中是无人可比的重要。

  星北茕忽然打了个寒颤:“如果大哥很思念大统领的母亲,会不会……会不会……”

  会不会想不开?

  其他人都听出来了她的未尽之言,连肃湖卿的脸色都凝重起来,寒千和陈曲的脸色更是难看。

  长光面色阴沉:“不可能!他绝对不会是那样一个想不开的人。如果真的无力承受这一切,那么就不会到现在才……”

  肃湖卿猛地回头,打断他的话:“长光,难道你不知道,大公子撑到现在,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还有你在。”

  长光被堵得呼吸一滞。

  他没有深思过这件事。

  二十年的相处,星北流对他的好似乎已经成为了习惯,他也习惯了接受。

  习惯之后,会让人的思维陷入倦怠中,不愿意去接受一些改变,所以他无法接受星北流的离开。

  纵然知道有些行为是迫不得已,可他还是忍不住去怀疑自己在星北流眼中的地位。

  如果眼睛里只看到自己在另外一个人心中的位置,那么就会忽视掉对方对自己有什么样的需求。

  从星北流离开,他不就是一直在想着,他是不是不需要自己了。

  可是完全没有想过,星北流需要他,正如他需要星北流。

  肃湖卿的声音发着抖:“长光……大公子醒来最需要你的时候,你进宫了……”

  “闭嘴……”长光用手指按住额头,神色扭曲却又痛苦,“……我出去一下,你们不要跟来……”

  几个人都站起身来,担忧地望着他。

  长光却没有理会任何人,自己摇摇晃晃地往外走。

  他想,他可能知道星北流去了哪里。

  ·

  长光再一次地回到了之前坐过的地方,地下仓库的上方房间外。

  进入房间,在靠近墙角的位置才是下到仓库的楼梯,有一块轻木板盖在上方。

  之前他只是站在房间门口粗略看了看,没有走过来。重新进入这里,长光才发现,轻木板四周有早已干涸的泥浆,痕迹十分淡,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他神色镇定,看上去十分平静地揭开了轻木板,慢慢地往下走,实际上藏在袖子下的手在微微发抖。

  之前,他并不知道星北流留下那具璃狼尸骨的用意。

  现在,他可能知道了。

  那具尸骨,很可能属于他的母亲。就算不是,也应该与他的母亲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不是为了别的什么目的,只是为了寄托一份在外人看来甚至有几分可笑的、虚无缥缈的念想。

  也许,只是为了在行至末路,身边无所可依之人时,能够有一个让自己借以得到慰藉的东西。

  长光走到地下仓库,这里没有点灯,只有墙壁上一盏靠地面的窗口,投入几分被上方屋子过滤了的黯淡光线。

  在这样的情况下,普通人站在这里绝对是什么都看不见的,但是长光能在黑暗中视物,毫不受影响地朝前走了过去。

  即便如此,他还是费了一番功夫,终于在供放璃狼尸骨的桌面下,看到了将头埋进手臂中、身体蜷缩成一团的星北流。

  他就那样远远地靠着那具尸骨,以那种仿佛依靠着母亲的姿势。

  心跳很快,像是有什么东西不受控制地将要跳出来。长光的呼吸急促起来,瞳孔不住地收缩放大,胸膛在剧烈起伏。

  他几步走了过去,猛地将人抓进怀里,感受到星北流身上近乎冰冷的温度,有些微弱的呼吸,心里不只是狂喜、疼痛,还有说不出来的愤怒和欲念在翻涌。

  这两日下雨,天气再一次凉了下来,星北流却只穿着一件薄薄的衣服跑了出来,此时身体冷得像是冰块。他将自己藏身在此处黑暗中,一天一夜不吃不喝,以完全不动的姿态坐在这里,如果来的人不是长光而是其他普通人,很可能也因为无法注意到而忽视掉他。

  长光真的是又气又恼,眼睛里的赤红色越来越明显。他抓住星北流的力道稍微有些大,但就算是被弄疼了,星北流的神色依然是木木的,完全没有认出来眼前这个人来一般。

  他没有在见到长光时,露出那种真正的、发自内心的笑容。

  长光看着他空白的神情和空洞的眼睛,被说不出来的酸涩和痛楚占据了内心。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也不知道现在该如何是好,他有些恼恨现在的自己在看到他这副脆弱的模样,心里不止是痛苦,还有无法说出来的阴暗念头,随着失而复得的狂喜也一并滋生了出来。

  “你果真在这里……”

  长光将人紧紧抱在怀中,看着他说。

  因为一直没有喝水,他的嘴唇十分干燥,浮起一层细碎的皮。不知为何长光抱着他,不止是想将自己的温暖传递给他,还有想……还有想要亲吻他。

  长光把他抵在案桌前,细细舔吻着他的嘴唇,同时伸出一只手想要扣住他的手指,却在扳开他紧握成拳的手掌时,摸到了一件带着极淡体温的金属物品。

  “叮——”

  那一瞬间,铃铛从手中滑落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也就是这个时候,星北流像是一具被触动了机关的木偶人,从一场无止无尽的噩梦中醒过来了。

  并不是完全的清醒,他像是被梦魇折磨,即便是醒过来也无力分辨现实和梦境。

  星北流猛地直起身,茫然地四处寻找着,像是在寻找掉落的铃铛。

  什么都看不清楚,他在黑暗中摸索着,许久都找不到铃铛掉落在何处,身体慢慢地发起抖来。

  长光盯着他的动作,既没有上前去帮忙,也没有远远地避开,抿着唇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实在是找不到,满心绝望,几乎要在无助中崩溃时,喃喃道:“长光……不要走……”

  长光终于不再那样看着他,他再一次地靠近了,一只手将星北流抱进怀里,另一只手从地上捞起那对铃铛。

  他一边亲吻着星北流干燥的嘴唇,那只捏着铃铛的手在黑暗中摸索着,准确地寻找到了他的手腕,手指轻巧地将铃铛上的绳索套进他的手腕,在退开的时候,却又与他紧紧地十指交缠。

  虽然是从来没有做过的事情,他的动作也只能说毫无技巧、生涩不已,可是在抚摸着怀里的人,让他温顺地平静下来时,一切都是那么的水到渠成,不需要任何指导和方法。

  虽然外面是白日,在这昏暗的地方,只有微弱的光线,投在离两个人十分远的地方。被按在地上的时候,耳边有铃铛不停响动的声音,星北流睁着眼,看见了模模糊糊的昏黄光芒在不停晃动。

  光和影交织,正如这里仅有的两个人纠缠在一起,不管是呼吸还是身体,或者是某种脉脉流动的欲望,一种无法宣泄的痛苦,都被绞缠在一起,在完全沉沦之前,都无法被分开。

  身体的感觉绝对说不上与享受相关,但星北流还是在这粗糙的拥抱中得到了某种慰藉,逐渐地变得安静下来,水气氤氲的眸子中,有什么翻涌的东西沉浸了下来。

  他在半梦半醒间,再一次地说:“长光,不要离开我……”

  黑暗中,伏在他身上的男人眼中赤红色更加浓重了。

  长光用那种带着炽热欲念和大逆不道的眼神纠缠着身下的人,从他背后紧紧地抱住他瘦弱得摸上去有些硌手的身体。

  他没有被推开,不像上次那样,他可以感觉到星北流的身体对他的接纳。

  不管是粗暴的还是温情的,都一并接受了下来。

  虽然身体明显是在感受痛苦,可是星北流脑中什么都没有,他只想要被拥抱,所有的不安和惶恐,仿佛都在这个长久的拥抱中散开了。

  长光捏着他的下巴让他转过头来,亲吻他满是泪痕的脸颊,沿着白皙的颈后,在他披散着发丝的背后流连。

  再也没有人说话,令人感到压抑的地下,呼吸在铃铛清脆的声音中纠缠发酵,慢慢地膨胀着,充斥了这个近乎密闭的地方。

  璃狼的尸骨蹲坐在案桌上,黑色的眼洞无声注视着一切。

  作者有话要说:  开车?(doge脸)

天雨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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