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雨霁(五)

  午后,星北流醒过来后,长光陪他坐在院子里的桃花树下。

  他看上去似乎好了一些,虽然神色还是有些茫然的样子,也不说话,但长光看得出来他和之前才在地下仓库被找到的时候的区别。

  长光知道星北流还在难过,要从那种长久的悲伤和自责中走出来,并不是他一句两句话就可以解决的事情。

  或许星北流想要得到的,只是一句“不怪你”。

  只不过这样一句话,有时候想要得到却变得很难。

  一个人的生命中,有许多东西求而不得,也有很多东西能够轻易得到,却也会轻易失去,前者与后者都会让人产生痛苦的感觉,那么到底是不曾得到、不去体会失去的痛苦好,还是得到了享有一时的快乐、在失去后体会失去的痛苦好呢?

  长光看着星北流精致的侧脸,问了问自己。

  如果要从这二者中进行选择的话……长光估计自己一个都不会选,他无法忍受不能得到这个人,也无法忍受失去这个人。

  所以,他还是想要贪心一些。

  听说星北流醒过来后,最先来看望他的是江国公。

  寒千直接将江国公请进长光这边院子里来,江国公大步走了过来,来到星北流面前。

  星北流抬头看着他,用沙哑的声音喊了一声:“祖父……”

  “没事没事!你没事就好!”

  江国公有些激动,一时间嘴里说出的话也没了逻辑。他看着星北流清瘦的面容叹了声气:“那些作孽的人啊……怎么能够留下他们的罪孽,让你一个孩子承受呢?!”

  星北流动了动嘴角,并没有说话。

  他早已过了属于“孩子”的这个年龄阶段,但是在江国公眼中,他似乎就还是个孩子。

  “不要再责怪自己了!”江国公大力拍着他的肩说道,“一切都会过去的。也不要觉得对成逝有什么愧疚感——当年若不是他去寻你,你又何必遭此劫难呢?终归来说,总是人事难料啊。”

  星北流用力睁着眼,生怕再一次忍不住流泪。

  那样的话,真是显得太脆弱了。

  长光蹲在星北流身边,仰头龇着牙道:“知道了知道了,真是啰嗦,没事就不留你吃饭了!”

  “你个臭小子!”江国公一巴掌拍在长光头上,“好好照顾大公子,听到没有!”

  长光哼哼道:“要你说!”

  江国公走后,长光抱着星北流的膝盖,凑到他面前去。

  他在星北流温软的嘴唇边索要了一个吻,将刚摘下来的桃花放在他指尖上,看他望着桃花呆呆的模样有些好笑。

  “你比它,”长光一边闷笑一边道,“更美。”

  ·

  晚些时候宫里来人递了信,长光坐在床边翻看信纸,叫星北流将头枕在自己腿上。

  他一边抚弄着星北流的头发一边专注看信,等看完后手指微微一顿,发现星北流睁着眼盯住自己。

  “要看看吗?”长光将他抱了起来,笑着问。

  星北流没有回答,长光就自己将信纸塞到他手中去了。

  信是宫里沉如琰写来的,其实也没有写什么内容,无非是说了说三老爷现在的情况。

  威正帝已经没有精力去管这些了,沉如瑜也缩着头不敢冒进,所以现在是沉如琰在审问这件事。

  星北流很快就看完了信里的内容,并没有说话,似乎在发呆。

  “三老爷也是被逼急了……”长光从身后搂着他,闷声笑着,“竟然说出醒梦花是星北府四老爷家在收购。你说他是如何有这个信心说出这种话来的?”

  星北流低着头,轻声道:“嫁妆。”

  长光愣了一下,很快便反应了过来:“……你是说,三老爷家确实在收购醒梦花,用的是四老爷家的嫁妆?”

  他皱眉沉思片刻,忽然笑了起来:“用别人家的财物,买了不该买的东西,他以为自己就可以洗脱嫌疑了?这不是在送命么?”

  星北流没有回答,靠在他肩上,眼睛有些闭上了。

  “困了?”长光轻声问了句,“困就睡吧。”

  星北流点点头,安稳地入了睡。

  ·

  这几日星北流被病痛折磨着,睡得一直都不是很安稳,所以看上去整天都在睡,其实真正陷入深眠的时间并不多。

  只有长光在他身边陪伴时,他才会稍微安心地睡过去。

  已入半夜,星北流好似从一个梦中惊醒了过来,身边并没有长光,床前小桌上的蜡烛不知什么时候亮了起来。

  星北流坐了起来,感觉到心跳在加速。

  有人从外面推门进来,一身黑色的长袍,将那人从头到脚都包裹得严严实实。

  星北流沉默地看着那个人,并不说话,也没有露出什么惊讶或者是害怕的神情。

  那人进屋后,小心翼翼地将门关上,转身朝着星北流走过来。

  她揭下笼罩在头上的兜帽,露出一张年轻美丽的面容,然后走到星北流面前,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星北流望着她,轻声道:“姐姐……”

  “我来看看你呀。”阿挽伸出手,轻轻地贴在他额头上,“听说你病了,我很担心,所以就悄悄来看你了。”

  星北流问:“只是来看我,而不是从我这里……”

  阿挽用手指轻弹了弹他的额头:“那样的假话,你怎么就信了呢?我真想从你那里看到他的影子,怎么会说出来呢?难道你真的以为,我就一点都不会关心你么?”

  星北流沉默了半晌,摇摇头。

  “你该……恨我……”

  阿挽笑了起来,她笑着的时候眼角有皱纹显现了出来,却在她的美丽之下,毫无违和感。

  “你总是那么的心事重重。”阿挽轻声笑着,“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明明还只是个小小的少年,眼睛里却那么的孤独和疏离,好像和谁都无法亲近起来一般。你那时候多大?才十五岁吧,湖卿应该是十岁,云卿和宛扶年纪更小,你都不愿意和他们一起玩,我没办法啦,只能自己带着你走,可你都是扭捏着不肯理我。”

  星北流轻轻扯动嘴角:“可你那时候也不是很大,正期待着自己的亲事……”

  阿挽看着他,轻轻摇着头。

  “阿流,爱上你的父亲,我从来都没有后悔过。”她按住自己的胸口,脸上带着明丽的笑容,“就算后来遭受万千劫难,也不会觉得心中彷徨。唯独感到惋惜的是,看着你们孤独无依却不能尽到身为姐姐的责任,就算相见,也要装作是陌生人……”

  可他的父亲靳裕,那个了断红尘归入空门的男人,早已不在了啊。

  星北流眼眶微微一热,低下头去不想让她看见自己的失态。

  晚离郡和攸城的寄行寺相去不远,若是自己上门拜访一次,便会明白一切。

  但他很清楚阿挽哪里都不能去。作为放过阿挽的条件,主母要求靳裕在寄行寺中不得擅自离开,阿挽在晚离郡中亦不能离开。

  即便是后来星北流镇守晚离郡,他和阿挽只隔着一条街的距离,却依然要装作互不亲近,只为了不将祸端带给对方。

  “我不明白。”星北流摇摇头,“父亲明明有机会可以救你……他有很多很多的财富,却一分不肯用,就算最后留给了我,他也没有拿去救你。”

  阿挽只是露出淡淡的笑容,摸了摸他的头:“以后你就知道了。”

  “自十年前开始,我就再也没有了自由,生活在他人的监视之下,为了不拖累你,所以才那样对待你。”阿挽说,“你在怪我待你冷漠吗?”

  星北流摇摇头:“我从不曾敢怪你。”

  “你在我心里,和湖卿还有云卿、宛扶他们,是一样的。”阿挽笑得眉眼都弯了起来,“你们都是我爱的弟弟,所以哪有姐姐会怨憎自己的弟弟呢?你看,听说你生病了,我就赶忙来看你啦。”

  “这么多年,为什么从不肯见他们一面呢?”星北流问,“明明他们,思念你远胜过于我。”

  “生活在他人的监视下有诸多不便。湖卿他本来就有许多自己的事情了,我也不能再为他添麻烦。”

  阿挽笑着说:“只要知道他们都好好的,我也就不会担心了。如果有朝一日他们病了,我也会不远千里去看望他们的。”

  星北流不再说话,伸出手抱住阿挽,以那种依赖的姿态抱住她。

  “姐姐,”他轻声道,“对不起……”

  阿挽轻抚着他的头发:“我不怪你啊,从来都没有。”

  “总会有一天,我要将你接回来。”

  阿挽点点头:“好啊,那你可要快些好起来。”

  “可我还是……无法忘记……”星北流有些痛苦地闭上眼,“是我害长光失去了父母……”

  阿挽没有回答,轻轻拍着他,待他再一次困倦后,陷入沉沉的睡梦中。

天雨霁(五)

-/-

上一章 下一章

更多好书

今天恶犬也没有牵绳大结局+番外章节

正文卷

今天恶犬也没有牵绳大结局+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