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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两人的脸离的极近,近到略一偏头就能碰到对方的鼻尖。胡樾嗅到花樊身上淡淡的熏香,从花樊的瞳孔中看到了自己傻不愣登的表情,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好一会儿,他喃喃道:“小神仙,你可真好看。”

  碰面

  这话刚一说完,胡樾立刻便反应过来,脸上噌的一下烧起火。

  他看着花樊澄澈的眼光,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果真是色字头上一把刀啊,胡樾一边为自己方才孟浪的行为害臊,一边又暗自庆幸花樊懵懂不觉,让他少了许多尴尬。

  坐直身子,胡樾用手扇了扇风。脸颊上红扑扑的,如同敷了层胭脂,他随意用手拍拍,而后看了看花樊,又好奇的看向他的书:“看什么呢?”

  花樊眼睫蝴蝶似的扑闪几下,而后慢慢将桌上的书推到胡樾面前。

  “给我看?”胡樾没想到花樊竟然还搭理他,有些惊讶。

  花樊慢慢点了头。

  胡樾这下开心了,从桌上拿起书:“这是——王义的《山岳行记》?”

  他换了个眼光看花樊,扬了扬手中的书卷:“你能看懂这个吗?”

  花樊的视线从他的手移到他的脸上,不吭声。

  胡樾于是又换了个说法:“这是你自己拿的书吗?”

  花樊摇了摇头,过了一会轻声道:“爹说,有趣。”

  他这句话没头没尾。胡樾试探猜测:“国师说这本书有趣,所以让你看?”

  这下花樊嗯了一声。

  “真巧,我爹新给我请了个先生,他也让我看这本书。”胡樾嘿嘿笑了几声,“我还没看过呢。”

  花樊看着胡樾,突然说:“给你。”

  胡樾没反应过来。

  “给你,你看。”花樊嘴角微翘,一脸纯真。

  “你要把这本书借我吗?”花樊这表情实在可爱,胡樾手指动动,没忍住,伸手在他头顶上揉了揉,“那我就拿走喽,过两天就还回来。”

  他心情好的和今天的阳光有的一拼,连带着走起路来都轻快许多。

  弗墨看着他手里的书,疑惑问道:“这本《山岳行记》王伯不是已经送来了?”

  胡樾脚步一顿,而后用书敲了一下弗墨的头,吐出一个字。

  “笨。”

  -

  浪了一上午,到底也不能忘了正事。

  解决午饭后,胡樾顺着院子遛完食儿,又去睡了一个时辰,最后终于把自己扔进了书房。

  桌上放着三本书,胡樾拿过王伯送来的随手翻了翻,把《山岳行记》拿出来放到一边,而后拿起花樊的书看起来。

  王义不愧为前朝最负盛名的大儒,就连一本介绍风土人情的地理志都写的文采斐然,让人不忍释手。

  胡樾不知不觉看的入神了,等到把全书看完时才感到眼睛酸涩,身体也因为坐了太久而酸软僵硬。

  “过了多久了?”胡樾伸了个懒腰,出了书房。

  “快两个时辰了。”弗墨走过来替他揉肩,“估摸着马上就要传饭了。”

  “你不说倒好,一提我还真有点饿。”胡樾摸摸肚子,心念一动,“方才我看书上提到一种江南特产的薄荷凉糕,看着好吃的很,你去找茜云她们问问咱家能做不?能的话做点出来尝尝。”

  弗墨不赞同道:“待会就吃饭啦,现在还来吃点心……”

  “薄荷红豆和糯米做的,据说香软清爽不甜不腻!”

  “那也不行,要吃晚饭了。”

  “拿过来分你一半。”

  “……等等,我去问问。”

  “去吧,乖。”胡樾慈爱的摸了摸弗墨的头,又温柔的踢了他的屁股一脚 ,而后目送着他去前厅找茜云。

  真是美好的日子啊,胡樾想。

  弗墨最终不负所托,端来了胡樾心心念念的薄荷凉糕。

  胡樾一本满足,并且没有食言,大方的分了弗墨一半。

  两人头对头分完好吃的,胡樾一抹嘴,满足的眯着眼,“明天再让他们做点出来——记得多做些,往各处都送些,大家一起吃。”

  “哎,好嘞。”弗墨也咧着嘴笑,从善如流的应道。

  -

  两日匆匆而过。

  胡樾心里记着徐木的话,不敢玩的太放肆,该看的书还是不打折扣的全部看完。

  今天风大,过了水面再吹进厅里,带来一阵清凉。

  胡樾慢慢悠悠的吃了早饭,喝了杯茶,而后拿起两本书带着弗墨不紧不慢的晃到书房。

  徐木还没来,胡樾让弗墨在外间等着,自己在书房踱一圈,而后站到书架边随意翻了翻。

  手指刚停在一本名为《远山集》的书上,身后突然响起徐木的声音。

  “你可知这本书为何叫《远山集》?”

  胡樾连忙转身,向徐木行礼,而后不慌不忙道:“王义,字云忠,号远山居士。此本文集正是王义先生所著。”

  徐木笑着看向他:“就这样?”

  胡樾顿了顿,又答:“《山岳行记》中,王云忠曾说,自己最喜欢的诗名为远山,深觉其中‘云落水尽处,隐隐翠屏山’意境悠远。”

  徐木笑容深了些:“那你觉得这句如何?”

  胡樾摸不清徐木的态度,顿了顿还是决定实话实说。

  “我觉得实在没有道理。”胡樾说,“这句实在称不上精妙,说到底也就是颇有雅趣,按照王云忠的才情,为何会对这句情有独钟?我有些想不透。”

  “没有什么想不通的。”徐木笑了,“写这句诗的人是王云忠之妻。当时二人于翠屏山初遇,王云忠对其一见倾心,分别时便写诗相赠。而王夫人也回赠一首,便是这首远山。全诗已不可考,但这句却被记了下来,也算是一段佳话。”

  胡樾恍然大悟,合着是自带滤镜,情人眼里出西施呗。

  “昨日你着人送来的薄荷凉糕很不错,不过京师毕竟在北地,有些食材还是与江南不同。若是有机会,可以亲自去当地试试。”徐木温声说,“《山岳行记》看完后可有何看法?”

  “内容生动有趣,让人欲罢不能。”胡樾说完,想了想又补了句,“若是能在孩童时期通读此书,想是能开拓些眼界。”

  “哦?”徐木来了兴趣,“为何?”

  “古人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大多数人就算行不了万里路,至少也得知道大好河山是如何模样,方才不会成井底之蛙鼠目寸光起来。”

  徐木看他的眼神愈加欣慰起来:“天地之大,切莫不可局限,难得你还有这番想法。”

  “胡樾谦虚的说:“哪里哪里。”都是义务教育地理课普及的好。

  说是要考教胡樾功课,徐木问起话来却漫无边际毫无章法,更像是闲聊。一个时辰一过,徐木笑着拍拍胡樾,又说了几本书名,接着道:“若是有不会,随时都可来问我。”

  “是。”胡樾躬身行礼,而后从书房退了出去。

  见他出来,弗墨迎上来。

  “现在去哪儿?”

  胡樾看着手上的书,眉头一扬:“走,跟我到对门还书去。”

  他这几日去的勤,国师府的门房都认识了。

  胡樾自己没架子,平日里看见这些人也都一视同仁,笑脸相对,因此那门房见着他来,立刻便笑眯眯的迎着:“胡小公子又来了啊?”

  “嗯。”胡樾笑着跟他进去,“您老继续忙,也要小心天热,别中暑气。”

  “哎!谢小公子记挂!”那门房笑的一脸褶子,乐呵呵的送他进了府。

  这个时辰,花樊一向在流芳亭,胡樾也没往别处去,径直往流芳亭走。

  “胡少爷!”胡樾刚拐过个弯,就听后头有人叫他,转身一看,是第一次带他去花樊院子的那个小厮。

  胡樾纳闷,疑惑道:“怎么?”

  “您要去找小少爷吗?”

  “嗯。”胡樾问,“他现在在流芳亭吧?”

  “在是在,但……”

  那小厮顿了顿,后续的话还没出口,胡樾却直接提步往前走,“在就好,我自己去找他就行了,你不用跟着,忙去吧。”

  他走的快,那小厮还没反应过来他就已经出了廊。

  “这……”那小厮瞪大眼睛,眨了眨,“这……我话都说完,怎就走了?!”

  “那小厮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弗墨跟着胡樾脚下生风,还是不放心的问了出来。

  “不知道。”胡樾一脸无所谓,“要真有大事早就把我拦下来了,这么看估计没什么。”

  他一边说着一边擦了擦脸上的薄汗,还没等到流芳亭便开始唤起来:“花小樊,我来还你书了!今天这天气也……?!”

  “这……”胡樾站在亭外,看着里头多出来的人,尴尬的愣在原地。

  原本向来只有花樊和朔舟的流芳亭,今日却多了两人。其中一人坐在花樊对面,一身杏色薄衫,约莫二十出头,虽打扮的看不出底细,但气度不凡,一看就非富即贵。而他身后站着一人,气息内敛,显然是高手。

  那坐着的男人原先正在说话,一听见胡樾的动静便停了下来朝这边看。而花樊则还是原本那副模样,只是在看见胡樾后微微弯了下眼睛。

  “……小樾?”那男人辨认了一番,问道。

  胡樾依旧满头雾水,僵硬的笑了笑,很是尴尬。

  “认不出我了?”男人温和的笑了,表情没有丝毫不快,“你小时候天天跟着我后头叫太子哥哥,忘了?”

  胡樾:“……?!”

  太子秋既?!

  听起来是熟人,但是……他根本不认识啊!

  午睡

  胡樾傻不愣登的,既没行礼也没称呼,太子倒也不恼,依旧笑吟吟的看着他。

  “太……太子殿下。”胡樾有些后悔,早知道太子今天过来,他就不来了!

  怎么这都能撞到一起去?!

  胡樾一脸懵逼,愣在原地,不知道该不该过去。

  还是太子先开了口:“来,过来坐。”

  花樊看了看太子,又看了看胡樾,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突然伸手揉了下嘴角。

  “五年没见,果真大了。”

  太子看着很是和善,“当年还是这么小小的一个,也淘气,如今再看,倒是稳重了。”

  他伸手比了个高度,笑着看胡樾:“有时间记得去宫里玩,二弟和三妹念了你好长时间。到时候我让晚浓给你做些好吃的。”说着太子顿了顿,“到时候若是方便,带着小樊多走走也行,他姐虽不说,定也是想弟弟的。”

  胡樾心里惴惴。他不了解太子,因此也摸不清太子说这话的含义,但此时太子就在眼前,便只好先应下。

  “既然如此,你们玩吧,我也不多留了。”太子站起来,胡樾也立刻起身,倒是花樊依旧不动如山,只是看着抬头看着太子。

  太子回视花樊,露出温和的笑容,如同一个宽厚可靠的兄长,“过段时间和小樾去宫里见见你姐,好不好?”

  花樊乖乖点头,太子又拍了拍胡樾的肩,而后带着身后的人转身出去。

  等几人身影消失,胡樾转过头看花樊,拍了拍胸口:“嚯,吓我一跳!今日是什么日子?太子怎的过来了,还正巧被我碰着!”

  “太子殿下亲自过来一趟,”朔舟开口解释,“是来送春晖落雨的。”

  “春晖落雨?”胡樾一惊,“这么快?这就送过来了?”

  “可不!”朔舟也叹气,“上回你把碧雪冬兰送来之后,老爷便进宫和大小姐说了声,没想到这才没过几天,太子竟亲自把春晖落雨拿过来了!”

  看来太子和太子妃关系相当不错了,胡樾对太子的印象又好了不少。

  在他的认知中,和皇权沾边的人,不说一个个心狠手辣,至少也得城府深厚。可太子却是个宽厚温和的人,像个兄长,还是个疼老婆的兄长。

  若这不是他的伪装……似乎不错。

  “既然这两样东西都有了,不就只差东来山的雪了?”胡樾想了想,“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去?”

  “估计至少得过了夏才能走。”朔舟说,“从京城到东来山,少说也得小半月时间。现今外头还热着,少爷身体向来不太好,长途跋涉怕是不好,还是等到天气凉爽了再说。”

  胡樾点头:“那也行,总是到时候我跟你们一起去。”

  “您也去?”朔舟一愣。

  “嗯。”胡樾说,“我表兄,就是安国公世子江崇逍,他在东来山剑气阁习武,应该能帮上些忙,到时我们去找他。而且我师兄还是剑气阁阁主的独子,你们放心好了。”

  弗墨听着胡樾瞎扯,嘴角不自觉抽了抽。就他们在归云山和阕之杉结的梁子——放心?

  放什么心?被阕之杉从剑气阁赶出门的心吗?

  胡樾心里自然也明白和阕之杉这层关系根本不能算,但拿来糊弄朔舟和花樊他还是很有底气的。

  总不至于两个人这点矛盾,他还专门写信向爹告状吧。

  再说了,那麻雀还在归云山上蹲马步呢!

  胡樾一想到花樊的病被治好已经指日可待,心里就像是被热气熏着一般,又是暖暖烘烘的直高兴,又是痒痒麻麻的等不及。

  他真希望花樊能明天,不,最好是连明天都不用等,就现在、立刻、马上就能好起来。

  胡樾想,花小樊这样的人,被人捧着哄着供着都不过分,不应该受这样的委屈。

  -

  花樊这里的茶太香,胡樾一个没注意就留到了饭点。

  “老爷让胡少爷也留下来用饭。”一位管事嬷嬷领着一帮人依次进了亭子,每个人都端着木托盘,正是中午的饭食。

  胡樾没想着在这里吃饭,那嬷嬷看出了他的心思,笑着宽慰:“胡少爷不用担心,方才老爷已派人去了贵府,令堂传话,教胡少爷只管安心,好好用饭就行。”

  “那便叨扰了。”胡樾道了谢,那嬷嬷将饭菜布好,便领着一帮人退了下去,只留他俩外加两个小跟班儿。

  “弗……”胡樾拿起筷子,原本想叫弗墨也坐,突然又意识到这不是在家里。

  “你们家少爷平时一个人吃午饭吗?”胡樾看向朔舟。

  朔舟顿了下,“也不算……平时我和少爷一起。”

  胡樾松了口气,“那不用拘束了,赶紧坐下——弗墨你也坐。”

  “这……”朔舟下意识的看了眼花樊,见他没有什么其他的表示,便按照往常一般坐下。弗墨也是和胡樾一桌吃惯了的,一时间主仆四人同桌用餐,倒也和谐。

  “你们平时中午就在这里吃吗?”胡樾有些好奇。

  “嗯。”朔舟点头,“少爷平时上午都在流芳亭,一直到用完午饭才回去睡一会儿。”

  这日子过得也太无趣了吧!

  胡樾看着面前慢吞吞吃饭的花樊,看来自己以后要经常过来给花小樊解闷才好!

  国师家的厨子手艺一流,尤其是那道荷塘戏虾,清淡鲜香,虾肉弹牙,莲藕脆爽,吃的胡樾胃口大开。

  而胃口大开的结果就是——吃撑了。

  胡樾一边跟着朔舟往花樊院子走,一边借机消消食。

  花樊住的地方修的风雅,四周种了一大片竹子,夏天住着很是清凉。

  胡樾走了一路,肚子消化了不少。四处幽幽清香拂过,他眯着眼打了个哈欠,有些犯困。

  花樊在前头走,听到声响回头,正瞧见胡樾张着嘴满含热泪的模样,不自觉就笑了出来。

  胡樾恼羞成怒,突然一个快步上前,伸出食指戳了下花樊的脸,“不许笑!”

  花樊一愣,惊讶的看着胡樾。

  胡樾这才反应过来,赶紧哄道:“我刚才和你玩呢,你继续笑,想怎么笑就怎么笑!”

  花樊眨巴着眼睛,没说话。胡樾以为他被吓到了,有些慌神,一把抓住花樊的手指戳到自己脸上,“喏,我刚才戳你一下,现在让你戳回来,你别生气啊。”

  他现在很是后悔。自己也是个老大不小的人了,怎么还和一个孩子计较?!莫不是自己穿到小孩的身上,就连心智都下降成少年水平了?

  花樊的手指还被他抓着,他微微松开,那手指便动了动,却没有离开他的脸,而是轻轻蹭了几下,还真的戳了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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