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景重听了凤艳凰这话,只觉得也值了,便乐得睡去。凤艳凰想着之后还有事,须得养神,便也眼观鼻鼻观心的定了神,自顾自睡去了。

  至于在长乐,一应都准备好了。凤艳凰开会,自己甚少发言,唯恐塞了言路,总由得大家来分辩,只是他一开口,便都是定了音的。景重这个疑案也算消了,又定了几个人的罪,责骂了当差的人不小心,竟有那么多的细作也无人察觉,该罚的便罚了,就此结案。

  且凤艳凰又命人向朝廷上奏一封罪己,说自己招待不周、逢迎不当,没为蓝仪离开而设饯行宴,实在是有失大体,还望恕罪。这上奏到了乐海处,气得乐海直笑,只说:“好个蓝仪,不知谋的什么,却把好好的线眼搞死一大堆!真是为老凤脸上不知争了多少光彩!”

  蓝仪一回京也顾不上别的,只站在乐海门外求见。乐海懒得理他,只自己批阅奏折。也不知过了多久,见一个舍人回说:“蓝公到底是个文人体弱,冒着风、冒着雪的,能挺多早晚呢?就是要他的命,也不在这时。”

  乐海搁了朱笔,笑道:“你也替他说话!想必也是收了他的银子了!”

  那舍人唬得忙跪下央告。

  乐海也是一笑,抬起腿便往外走去,一推门,果然是漫天飞雪,中间站着一个蓝仪,像是披着大氅的石雕一般,雪已没过了脚背,仍打着颤的站着,垂着头,看不清脸容,只见睫毛长长的,一扇一扇。乐海挺着腰笑道:“我读书不多,可这个景是不是‘程门立雪’的意思?”

  旁边的舍人便笑道:“当然、当然。蓝公敬大将军,是和杨时敬程颐一般的。”

  乐海笑道:“你也好会说话,还不把蓝公扶进来?可把他冻坏了。”

  那舍人忙叫左右将蓝仪扶进室内,一时便又奉了热茶、脚炉。乐海又吩咐人煮烫烫的姜茶来,给蓝仪吃着暖身。蓝仪口中感恩不迭。乐海笑道:“我看你也忙,远离京师也是有时日了,便请了工部王侍郎来料理不少事务,才能也是可与你匹配的,便有意向皇上请旨,拔他为尚书令,你看如何?”蓝仪本就被风雪吹得脑仁疼,一听这话,更加是头昏目胀了。原来这王侍郎——应该是王尚书了,与他是最不咬弦的,说他们彼此互相讨厌也不为过。但蓝仪仍得笑道:“我看王侍郎甚好,只当个工部侍郎是委屈了他。”

  乐海笑道:“你既这么说,便好了。”

  蓝仪也吃过了姜茶,便被乐海打发走了。乐海也不曾问一句长乐之事。虽说乐海不问也知,但纯然的“不闻不问”,倒显得怪异了,仿佛已不将蓝仪放在眼内,连问一句也懒了。现又拔了王侍郎为尚书,真真是比责罚打骂都教蓝仪五脏俱损、寝食不安。加又一路奔波、回来受了风寒,内外交加的,蓝仪便病倒了。

  乐海闻言,打发了太医来看他,又乘隙责骂了王尚书几句,罚了他一月俸禄,这话传到蓝仪耳里,蓝仪才回转了些。双官则在蓝仪床边衣不解带、朝夕伺候,蓝仪既感念他,便对他更和悦了些。蓝母则不然,越发想着要给蓝仪订婚,且按下不表。

  紫氏明说要给蓝仪说亲,蓝仪都不中意,以病中不便为由推了。紫氏正欲相逼,却听见夏将军家的妾胡倩娘前些天没了,一时哭得伤心,便也不想办什么喜事了。蓝仪倒乐得清静,便又依紫氏之言,打发了些银子去,叫夏浮萍将丧事治办得体面些。其实蓝仪心里倒明白,胡倩娘一个没有娘家依仗的妾,纵是有多多的钱,也不能把丧礼办风光的,依旧是随便收殓了,顶多拣选个好点的棺材罢了。再说,胡倩娘活得畜生一般,死时又不体面,纵是给她皇贵妃一般规格的丧礼,终是没意思。

  紫氏却是越来越想那个女儿,私自打发人去索要遗物。夏浮萍碍于情面便去看,到了蓝仙生前住处,只找到些夹棉的薄被子、用旧了的茶壶,衣物也都寒酸破旧,又问下人,是不是把东西都入殓了。下人却答,并无什么东西入殓,不过几件旧衣裳。夏浮萍听得这人境况凄凉,又想起以往的恩爱,也不觉伤心,又想到,她原来的好东西定是拿去典当度日了,便命人四处去当铺搜寻,终究搜到了一些。夏浮萍便寄了其中十之八九的予紫氏,只留下一两件给自己作念想。夏浮萍越发想念她,又开始问起到底是谁苛待倩娘,为此事打发了几个丫头、婆子甚至姨娘。夏太太恐闹大了不体面,却又不敢深劝,便买了几个新鲜美丽的女孩进府,也就罢了。兼着又快要过年了,便也都不好打打杀杀。

  且说过年样样都是好的,唯独一件不好,便是花钱。尤其是大家子,那花钱真是像流水一样。景、洪、谢家这样的也便罢了,有那么样的架子,也有这么样的里子,到底是花得起钱买这个热闹的。那些空架子便不同了。且说那白家的就是一例,原是没钱的,也不愿安安静静的过。那白姑奶奶却说是不愿委屈了老太太和小姐。

  且拿白姑奶奶又去四处凑着过年,又找了洪老爷,只哭道:“那景重也是个没良心的,既过了礼的,却转眼就不认人了……谁知这样的少年郎,都靠不住的。”

  她埋怨着,却见有小厮来报:“景老爷来了。”

  白姑奶奶忙止了哭,便告辞了。

  景老爷进屋里来,见下人正换茶盏,便笑道:“刚才有贵客?”洪老爷笑道:“管她什么贵客,景大老爷来了,都是要撵走的。”

  景老爷坐下来,便说道:“我听见白家的又要找人说亲了。”

  洪老爷听了便笑道:“我可不敢领受!免得你又埋汰我。”

  “我说的白小姐,女子总要嫁人的,什么时候就埋汰上你了?”景老爷笑道,“原不知你也是个多心的。”

  洪老爷却笑道:“你倒好说!先时也不知哪个嚼舌的跟你说了白小姐的事。我正想着去找你,叫你不要怪责重儿僭越。你却倒好,对儿子护短也便罢了,竟反跑来说我‘临老入花丛’‘贪多嚼不烂’,叫我别耽误人家小姑娘,这还不叫‘埋汰’?说你‘埋汰’我,也还是轻了的!”

  景老爷也好笑,说道:“也是白说说。若是人家白姑奶奶求着你娶亲,你还答不答应?”

  “你跟我说的话,哪句是白说的?”洪老爷又叫人取了新的茶碗来,给景老爷沏上了好茶,又一边说,“那白小姐确实是金玉一般的女孩儿,长得好自不必说,文采、气质都是一流的。要是到我们家来,配给决儿也都可惜了。”

  景老爷听这话,便知洪老爷已没那个心了,又笑了,说:“我们重儿更是,上次那么一闹,也不好再求什么了。”

  洪老板叹了口气,说:“重儿那孩子,有时伶俐得很,有时又黏糊糊的,我也替你着急。不知他怎么当得起家来。”

  “我也不叫他当家,他也没这个心。”景老爷说道,“我已定了,或是过年或是年后,便收了小宋做义子,叫他住进宅子来,一应是少爷的对待。”

  洪老板点头,说道:“难为你舍得!我看小宋是个好的。”

  景老爷却笑道:“可不是,且我也不及你子女满地的,现连儿孙都有了,可不是?”

  “是呀,我娶亲早,女人也多,没你那么多规矩,只守着一个人的。”洪老板笑了笑,说,“不过也不是个每个孩子都那么争气的,还好长子是个中用的。”

  景老爷便道:“净儿确实非常的好,以后叫他常来也跟小宋认识认识,彼此也好照顾。”

  洪老板叹道:“只怕也难。净儿比我少时还霸道,魄力比决儿都强,心思却比你重儿还细,我竟也越发不知道他想的什么。还好以后你重儿不当家,不然也难逃他的算计。”

  对于洪家长子净少爷的雷厉风行、对小商行的排斥、吞占,景老爷也是有过耳闻的。都说没见过做生意做得那样又狠又快、横扫千军、片甲不留的。只是在景老爷跟前,洪净依旧是恭敬有加的模样,且也不与景家的商号争抢,便看不出什么锋芒来。只是景老爷仍隐隐看出一些来,怕老一辈去了后,便是腥风血雨了。

  洪老板深知洪净的作风,也有些担忧,又问:“不知小宋是怎样的?”

  景老爷笑道:“小宋虽不是我亲儿子,却与我年轻时很像的。”

  洪老板听了便笑说:“那我就放心了。”

  景老爷又道:“我看白姑奶奶也少不得和你说了皇帝下恩典的事了吧?只说因贵族皇亲凋敝,若这些个门户只剩下女儿,嫁予庶人生子,也能教儿子袭爵,不过多花点子钱孝敬孝敬皇室就是了。”

  其实白姑奶奶还来不及说这个景老爷便到了,只是洪老板也听说了,便又道:“且我想着,净儿其实也未娶妻……”一来,洪老板到底还有几分怜香惜玉之心,痛惋白梦在白家大宅里艰难受苦,不能自主,他日出嫁,若遇上不好的婆家,也是个死;二者,洪净为他长子,挑媳妇得分外慎重,这几年都没中意的,现在看白梦人品模样都极好,就是娘家那边花点钱罢了,就当是花钱买个爵位。

  景老爷听了洪老板这话,只笑道:“这是。那么之前你往白家使的钱也算没白花。”

  洪老板却笑道:“自然是,她这样的美人我是不嫌弃的,怎么知道你家的少爷竟也看不上眼?真不知道你重儿是爱哪样的?”

  这话正触了景老爷心病,景老爷怫然不悦,只强笑道:“我也正愁这个。”

  洪老板看出来景老爷不悦,忙道:“这有什么好愁的?他也正年轻呢!你看我的决儿,与你家重儿一样年纪,不也是未娶?我的净儿是长子,也都未婚。”

  景老爷却道:“这哪里一样?”

  哪里不一样?洪决虽然不婚,但是外头购置房子包养女孩也不少,只是从军后都断干净了。而洪净也收丫头的,只是没正经娶妻罢了。景重却是干干净净的,一个女子也没沾染过,倒是拉扯上了蓝仪、凤艳凰……唉,景老爷若是生的女儿,那不知是多喜庆的事,竟有那样的人中龙凤喜欢,却偏偏生的一个儿子!

  这景重原来休假,赶上了洪决也休假,便一起到谢客楼吃酒。吃到一半,景重见席上只有二人对饮,便笑道:“想以前光景,你总说不够七八个人不成席。现在倒来对饮了!”

  洪决一笑,又说:“现在便觉得那些酒肉朋友没甚意思。闲的也就罢了,偏现在十天没一天假的,还和他们闹去?”

  景重又道:“那些女孩子呢?”

  洪决道:“我也再没见外头的女孩,因不得空,不要空吊着她们。让她们自寻别的人去吧……且就是我不让她们去,她们见我不来,也竟是悄悄的去的。”

  景重点头道:“这也是。那是她们的营生。再是了,怎么连花姑娘也不请一个来陪着吃酒?”

  洪决便笑道:“金将军大概知道我以前的作风,所以仔细和我说了,咱们这样身份的人,是不能吃花酒的。”

  景重笑道:“也没有明文定律那样写的,不过是他自己不喜欢,这么说的。以前你爹劝你不要寻花问柳,买些学艺的女孩进府内,岂不干净,骂也骂过,气也气过,你总是不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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