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云变幻

  晚来下了一场雨,暴雨。

  突然而至的大雨,冲刷着皇城东都,但夏日的雨一向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过半刻时间,大雨即停,毫不拖沓。

  一场雨虽捎来了凉意,却也耽搁了燕煦原本定下的会客时间,约定之人迟迟未至,燕煦索性踏出房门,吩咐下人在院中设案备酒。

  明月升起,夜色渐趋浓稠。

  燕煦坐在院中,一手托腮,一手把玩着只白玉瓷杯,一口一口慢慢饮着小酒,散漫且随性。

  管家于庆源则端正立于一侧,偶尔执壶为其斟酒,静默作陪。

  袅袅青烟,上腾,盘绕,而后消散在夜空之中,今夜是个异常静谧而又安逸的晚上。

  月光透过斑驳的树影,投下细碎的光点,同时映衬得枝头上的水滴,格外晶莹剔透。

  随着时间的推移,枝上偶有水滴聚集,不堪负重,最后在地上溅起一个小水坑。

  燕煦似是对那个水坑极感兴趣一般,垂目看着,一瞬不瞬。

  许久,于庆源抬步踏离。

  月华入酒,蝉鸣声起,燕煦所等的人也在于庆源地带领下缓缓而至。

  “暴雨阻脚程,青,让殿下久候了。”李青踏夜而来,起手作揖,俯身请罪。

  “大雨突至,又岂是人力能可预见的?”燕煦收回了看着水坑的视线,略扬起头,微微点了点下巴,这种本属倨傲的动作,由他做来,竟丝毫不觉突兀,反倒十分自然,“李大人无需介怀,坐。”

  李青顺势撩袍落座。

  燕煦眼神略一示意,于庆源当即上前,为李青填满一杯。

  “脚程受阻无妨,进程莫要受阻便可。”燕煦嘴角含笑,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手中的白玉杯,冰冷的瓷杯被他放在手中握的太久,竟也叫人生出一种这杯子原本便是温暖的错觉。

  燕煦虽是笑着,他的动作也足够散漫惬意,但他看着李青的一双眼却是锐利如鹰,着实可惜了那双如桃花般俏丽的眼型,他漫声再道:“本皇子相信,李大人此番到来,定会为本皇子带来最好的消息。”

  李青心下为眼前风景感到遗憾,嘴上恭敬回道:“总算不负殿下所托,包括兵部尚书谢大人在内的三位朝中重臣,都已答应今后唯殿下马首是瞻,宁王一脉的其他势力,除去已被肃清整合的以外,其余的,谢大人也会代为周旋。”

  燕煦满意点头,搁下手中酒杯,于庆源见之,无声上前,再为他满上。

  “此番能得兵部尚书之助,李大人功不可没。”

  李青一笑,却也不居功,说道:“若非殿下料事在先,早早将宁王亲口下令斩杀冷云策之事放出,在经下官之口告知尚书大人玄鹰已被宁王尽数托付给姚大人,那下官便是费尽口舌,只怕也无能说动谢大人。”

  燕煦同样一笑,灵动的眼里,透着股精明微讽,道:“此前兵部尚书属于王叔麾下,所做所为说到底不过是立场不同罢了,谢恒若真有心靠拢大哥,大哥也定然不会与他计较。”

  话至此,燕煦抬手再次拿起面前的杯子,入手冰凉,杯身上的温度已彻底降了下去,杯子本身终究不是热的,依靠别人的温度来维持自身温度,本也无法长久,燕煦面上的嘲讽意味不由更重了。

  “不过是他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而已。”

  李青凝神静听,凝目静看,一双眼,一眨不眨,似要从对方的身上看出什么端倪一般,最终,敛目牵唇,并顺着对方的话语说道:“殿下所言在理,但那几个位大人各个久处官场,其中的思量可并不止如此而已。”

  话,点到即止,李青并未明说。

  但他话语中的未明之意燕煦又岂会不知?

  燕煦直接点破:“政客就如同赌徒,此时就算他们靠拢大哥或二哥中的任何一方,也不过锦上添花,锦织既已铺下,就算最后他们二人中的其中之一位登大宝,花儿所得到的报酬也屈指可数,倒不如放手一搏,将注压在他们眼中看来‘无权无势’的本皇子身上。”

  李青颔首,对燕煦的灼见表示认同,同时他的双眼间悄然流过一丝黯然,他很想叹息,却又让喉口的那声叹息无声地消弭在唇齿之间,久居官场,经权力洗涤,又有多少人还记得自己最初入朝为官的壮志抱负?

  李青不知。

  他开口对燕煦说道:“再加上冷云策之死和玄鹰的归顺,人心惶惶必然。”

  燕煦闻言轻呵一声:“说到底,还是他们自己平日心术不端,举止不妥,若非如此,又何须有所畏惧。”

  李青微一眯眼,状似玩笑问道:“对于谢大人之流,殿下似乎并不打算重用?”

  燕煦闻言侧目,笑道:“本皇子身侧的锦织,不也早已铺就?”

  他的目中,仿有千钧之势,是难得一见坚定的眼神,内中满是的信任之意,李青观之,既感欣慰,又觉充满压力。

  控制人心,这一点,眼前这个皇子已运用的非常出色。

  李青撩袍站起,附身作揖,一字一字郑重道:“下官定竭力相助。”

  有风拂过,枝头上的树叶打着圈落下,跌进一旁在小水坑内,顿时惊起无数细小涟漪,如镜水面上,所倒映着的皎洁明月,瞬息破碎。

  燕煦端坐仰头,看着李青,眼神清澈,却也同样庄重,道:“承君之诺。”

  李青收手站直,恭据守礼,进退有度:“要变天了啊。”

  燕煦眉一挑,瞟向天空,只一瞥,无端的竟撇出远山烟岚之意,可他所说的话却朗朗亮如乾坤。

  “自是要变的,你听。”燕煦缓缓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慢慢说着,“风在吹,树在动,半空云朵聚散,世间万物皆在变化,何以这苍穹之下的我们不能有所改变呢?”

  李青开口:“殿下说能,那自然便能。”

  他已敛锋蒙尘的太久太久了。

  从新历五年开始至今,他所有的抱负理念皆无发挥之地,他已一个人在黑夜中踽踽独行的太久,不见天日,不知前程,步履过处唯有迷雾,前方所见尽是茫然,而今终于有人能为他拨开云雾。

  他的治世抱负,终于可以得见天日。

  甫息,遂然又再起的夜风,捎来一朵紫薇花,花色艳丽,花红满堂,堪堪落在二人中间的香薰边上。

  脚量大地,眼观风云,天下大势,谁主沉浮,犹未可知啊。

  东宫。

  姚凌云见到燕辰的时候,正值暴雨欲来之际。

  就在他才说完告辞二字的当下,耳畔便响起了雷音,惊飞院中无数飞燕鸟雀。

  雷声从喑哑,到沉闷,到逐渐变大,不过才花了半分钟的时间。

  二人头顶着隆隆作响的惊雷,面面相觑,最后相视而笑。

  燕辰率先说道:“看来寻卿是走不了了。”

  姚凌云也不急着回话,他转头看向室外,磅礴大雨已倾盆落下,再转回头,仔仔细细地打量了燕辰一番,半晌过后,姚凌云说道:“殿下这是向老天爷许愿了吗?”

  燕辰任他打量,闻言从善如流点点头,神色诚挚,出口的声色更是真挚万分。

  “没错,为了挽留寻卿,孤可谓费尽心思,不知爱卿是否赏脸?”

  姚凌云无奈一叹,斟酌了一会儿,点了点头:“既然殿下如此有心,那寻也有只却之不恭了。”

  此时二人刚好站在房门口的位置,见人点头,燕辰立马抬手拉上对方,将姚凌云往里间领去,边走边侧首说道:“爱卿愿意赏脸留下,本皇子甚是欣喜。”

  姚凌云略俯身示意:“让殿下欣喜,保持愉悦的心情,是微臣的责任。”

  燕辰十分感动,大手一挥:“寻卿如此尽忠职守,实在当赏。”

  姚凌云眉梢轻扬,也不客气,好奇问道:“那不知殿下打算赐微臣何物?”

  说这话时,他们二人已先后在里屋的榻案上坐下。

  燕辰闻言,沉吟了一瞬,长长的嗯了一声,拖着话音说道:“就赐予寻卿……”

  他故意顿了顿,将话说到一半的意图发挥的淋漓尽致,却也成功地让正提壶为他倒茶的姚凌云将目光抬起,停驻在他的身上。

  带着显而易见的好奇。

  见人模样,燕辰满意地笑了起来,继续道:“就赏赐寻卿一个……与被皇子手谈一局的机会吧。”

  “……”姚凌云先是一阵无语,而后叹息,“殿下,什么仇什么怨,以至您要这样为难微臣吗?”

  燕辰非常不解道:“与本皇子下棋就这么为难寻卿?”

  “是啊,与殿下下棋,臣必得苦苦思索,绞尽脑汁。”姚凌云将倒好的温茶推到燕辰面前,出口的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几分亲近,“只为了不让殿下您输的太难看。”

  燕辰听了也不恼,反倒笑了起来,嘴上呵斥道:“大胆姚寻,居然胆敢藐视本皇子的棋艺,该当何罪。”

  当然,内容是呵斥没错,只是说出来的语气却完全不想那么回事,声音仿佛珠玉浸水,温柔的很。

  “臣不知。”姚凌云抬手撑着下巴,拿起茶杯像个主人似得示意了下,而后懒洋洋地说道,“如此重罪,微臣以为还是应当由殿下您亲自决断。”

  燕辰煞有其事点点头,思付一瞬,说:“那就罚你陪本皇子手谈两局。”

  姚凌云瞬间变得有些手足无措,他放下茶杯,假意咳嗽了两声,叹道:“居然罚的的这么重。”

  “若如不从,惩罚加倍。”

  姚凌云起身,将茶壶茶杯移至一角,再到一旁的架子上取来棋子棋盘,一一摆好。

  “那寻唯有舍命相陪了。”

  此时屋外风止雨霁。

  不过屋内的两人都没有再提告辞之言,你一子我一子,下的随性,间或交杂着几句闲谈,很是静好惬意。

  有宫人悄悄进入,挑亮灯花,在无言地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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