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兄长?”成钰严肃的看着他,强行打断修行,起身的那一刻,气血翻滚,一口瘀血咳出。

  木灵连忙起身,只见成钰红着眼,问道:“他在哪!”

  木灵一愣,摇头叹息,“我不知道,木簪原身只能感知到他有危险。”

  “兄长出了柜山,他出柜山干什么?”成钰喃喃自语,摸干嘴角的鲜血,起身下榻,一时间脚软。

  像是想到了什么,成钰快步在地宫中穿梭。

  阴暗的地宫墙面上全是繁复古老的文字,甚至连过往的廊道也是。

  成钰走到尽头,他用腰际的匕首将手掌划开血痕,木灵找了过来,毛骨悚然道:“你干什么!”

  “地宫里有一种术法,说不定可以感知到兄长的方位。”

  木灵瞳孔猛然一缩,道:“成钰,他不会有事的,你不要乱来行不行,说不定人一会儿就完好无损的回来了……”

  然而不管他怎么说,成钰都无动于衷,眼看这人就要破开一面墙的咒印,他心一横,呵斥道:“别试了,没用的!”

  成钰迟钝地偏头,茫然看他,“你说什么?”

  “血契。”木灵咬牙,说出了这个秘密,他心底也没什么可藏的了,便坦坦荡荡道:“他与你定过血契。”

  “那是什么?”成钰从未了解,他眯着眼,突然心慌。

  “你应该早就猜到了这处地宫的主人是谁,当年绛灵身死轮回,陈清酒也几乎不再入世,你当他是为什么,绛灵轮回百世多,他每次都不肯去见他,就算莫大幸运遇见,他也觉得惶恐,装作路人,等人死后才在柜山立一座碑,从生到死,每一生每一世,你伤哪?痛哪?他都知道,可偏偏这一世他出面带走了你,你以为那是为什么?就是赤城山那群畜生险些折磨你至死。成钰,就因为他曾亲手将你万剑穿心,所以他才发誓不能让你再痛,所有的折磨他一人担了,你找不到他,但是他却可以找到你。”

  木灵握着匕首,颤抖地在成钰左手手指上划出一道浅浅的血印。

  那道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落下浅淡的疤痕,直到完全消失。

  木灵哑声道:“你看,成钰,他就是你的报应。”

  成钰赶往百尺瀑时,只有顾孟平一个人还留在那个地方,见成钰来了,草草打了声招呼,他便启程回了长在。

  成钰站在原地,看着一地狼狈,久久未能回过神。

  他将地上那一节青缎捡起,握在指间。

  成钰捏了个法诀,匆忙回了柜山。

  陈清理便坐在庭院中,他左手拇指微搓,感觉到来人,若无其事地将手缩回了衣袖中。

  成钰跨步至他面前,隔着石桌将他的左手拉起。

  手掌上还有一道浅浅的疤痕,成钰看着,面上风云变幻,沉声道:“血契是什么?你同北桀野老做了什么约定?”

  “那是什么?”

  成钰无声地看着他,面色发白,许久,他才甩开了陈清酒的手,径直回了屋子。

  里屋霹雳哐当一阵乱响后,成钰背着包袱,看也没看庭院中人,扬长而去。

  陈清酒身后,悠悠飘出一人。

  谢思温万没想到来趟柜山喝个茶都不能安生,他余光瞥见陈清酒淡然无波的神情,自言自语道:“北桀野老啊?他住的地方可险恶的很,不过以成钰小友的力量,闯一闯也是可以的……”

  “他闯进去也没有用……”陈清酒扶案起身,目光流连在他身上,从容不迫道:“北桀他,死透了。”

  而另一方,成钰在去寻往北桀野老的路上,万万不知此事。

  北桀野老所居住的山被人称为‘鬼落’,那一处不同于柜山,鬼落瘴气浓郁,身在其中,看天都是黑蒙蒙地,山中的树木无叶无花,全身犹如被烧焦一般,呈着黑色。

  成钰费了三日时间才爬到了山腰,而从山腰往上,便通了一条石阶路。

  这是一条分界,山上山下,景色万变,仿佛一道鸿沟,阻拦了两方。

  成钰抬手,一丝凉气瞬间渗入体内,他收了手,不禁皱眉,心想道:这是结界?

  ‘并非结界,而是毒雾。’

  成钰凝神,右手按在腰间的匕首上,冷声道:“什么人!”

  ‘呵……’那声音低笑,随后成钰觉得一阵天翻地覆,脑袋犹如炸开一样,有什么东西要从他身体里跑出来。

  成钰一个踉跄,随后扶着山壁站稳,偏头看向站在他身后的‘人’。

  那人双手相抱,墨发垂落,一节发带素雅,青碧色中衣外还套着一件玄色外袍,褚照看他,犹如照镜一般。

  “绛灵……”

  “呦,知道我啊?”

  成钰稍作调息,气色看起来好多了,他深吸一口气,站直了身子,“我知道,柜山脚下那片坟墓,里面有许多书册都是你留名的。”

  “哦。”绛灵对此毫不意外,余光瞥见成钰发白的唇色,下意识地伸手欲揽,却抓了个空,他蹭了蹭鼻尖,道:“柜山其实便是绛灵山……”

  成钰抬头,听他道:“那片坟墓下埋着的是我曾经住过的地方,酒酒将其沉入地下,然后等我每次轮回死后,又刻一方墓碑立在上面……”

  说到这里,绛灵无奈地叹了口气,“他总是这样执着。”

  成钰道:“那你知道血契吗?”

  “我之前并不知道,还是木灵对你说过后我才清楚的。”绛灵的目光望向那一眼看不到边的石阶,负手站在原地,“你出来时,酒酒未曾阻拦,便说明那个北桀野老已经死了。”

  “那血契呢?”成钰一个不冷静,上前抓住他的胳膊,许是没想到自己能够碰到这灵魂,身体相触时,他都一愣。

  绛灵颔首看他,忽然道:“你不该不告而别。”

  成钰松了手,看他,“那你说我该怎么办?他又不肯解了这血契。”

  “我从小就是个孤儿,赤城山给了我遮风避雨的地方,所以从小到大受什么欺辱打骂我都无所谓,因为我想,他们骂我,我不在意,他们打我,我也不痛不痒,我甚至还在窃喜,我儿茶生来不知疼痛,再大苦难于我也无所谓。可是后来有一天,我发现自己引以为荣的一切是建在所爱之人的痛苦之上的,你让我怎么想?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吗?”成钰呼吸困难,他指着自己心口,涩声道:“那比杀了我还痛苦。”

  绛灵不做应答。

  他握着成钰的左手腕,将他拉上了第一层石阶,五指摊开,“酒酒的骨念是我教他的,此法多与阴物相处,当年酒酒修行正道,我只是大略同他讲了讲,其实骨念并非只限于人,世间万物有灵,灵者,皆有念力。”

  手掌相对时,成钰觉得自己的灵力渐渐被绛灵吸入体内。

  绛灵指间一转,偏头看向那千级石阶,成钰同样看去,只见那石阶之上缓缓现出一个白衣人影。

  “哥哥……”

  单是背影,成钰便已经认清楚了那人,他几个飞奔上前,伸出的右手却从他衣袖间穿过。

  陈清酒拄着一只木棍,他右脚像是受了重伤,一瘸一拐地往山上走,目光清浅却又坚定。

  绛灵落在他身侧,缓缓蹲下,视线移到陈清酒右脚跟上,伸出了手轻轻触碰。

  “酒酒……”绛灵目色一痛,他闭上了眼,缓声道:“我死后入轮回,酒酒曾来找过我一次。”

  “是褚钰那次。”

  “对。”绛灵跟上那人,右手做了个将扶不扶的姿态,“他怕影响了我的命数,便找了个凡人身份,忘却前尘,却不想自己遭了罪。这般想来,应该是……看着柳折枝死后,他才来了此处。”

  “不知怎么又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绛灵喃喃自语,看着他满头大汗,终于不忍再看,拉着成钰的手,直上了山顶。

  身后,那白衣人渐化为乌有。

  山巅之上,陈清酒将拐杖丢了,敛衣跪坐在地,他的对面,坐着个黑衣白发的耄耋老人。

  “我遍寻命薄,前去尘世时,曾于他算过一卦,虽年少轻狂,与帝星相背,但而立之后,远离朝堂,隐于山间,无病受之,但结果却大相径庭。”

  北桀野老道:“卦师算卦,本已失道,天地春生夏长,日月轮转,世上唯一不变之事,本就是万变,况乎命数?只是你既允他入轮回复魂魄,又为何突然想出去找他?”

  陈清酒抿唇,他一转头,看向身后万丈红尘,忽而笑道:“就是突然之间,很想很想那个人,不为其他,就是想的发疯,便去找了。”

  “你扰乱命数,若想扭转他日后轮回,便要付出代价。”

  陈清酒道:“我不惧代价,只要能改变轮回命数,我可以同你做一笔交易。”

  “既是交易,便无公平可言。”

  “我不在乎。”陈清酒道:“倘若万般凄苦,能换那人百岁无忧,我愿意。倘若我一生身不由己,能换那人浮世清欢,不污不垢,我愿意……只要是他,我都愿意。”

  北桀野老阖目沉思片刻,问道:“倘若要你同他山水两不认呢?”

  “……我亦愿意……”

  看到这一幕,成钰心中茫然,他僵硬地偏过头,没再看陈清酒。

  这时,北桀野老起身,立在山崖之上,山风猎猎,他一人仿佛随时能羽化而登仙,北桀野老看着下方,道:“此地无尽,无尽之下无尽崖,崖底之水万千苦灵,你从这里跳下去,若能活着回来,我便同你做这笔交易。”

  那道白色身影毅然决然地跳下山崖,成钰身子一僵,看着山崖之上渐渐消失的北桀野老,心中一根弦断开。

  “血契呢?为什么没有下面的记忆了?”

  “无尽崖下无尽海,无尽海中无尽灵……”绛灵沉思数息,忽然想起了一些事情,“无尽海中有兽锦麟,是怨恶之物,北桀让酒酒跳下去,不为他死,只是想让酒酒得锦麟血而做血契连接……”

  成钰心中微妙,试探道:“那锦麟如今在何处?”

  “两百年前,锦麟逃出此地,曾有人收服,如今约莫是被封在……大若墟,我早该想到的!”绛灵突然一拍额头,将成钰推推搡搡地带下了山,边解释道:“取锦麟血而魂修,便可解血契,而酒酒嗓子哑了数百年之久,借锦麟花也可救治。”

第四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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