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他怎么样了?”

  “尚可。”

  “那为何还昏迷不醒?”

  “绛灵,本座只答应借你扬灵洲一地,可没说你的人也得我负责。”

  陈清酒明显听到那人略带怒意的声音,紧接着一只冰凉的手又贴在他脉上,另一个声音还算平稳地说道:“黄泉咒印已解,五枚灵核,域主也没法子,是死是活,便得看他的造化。”

  听到黄泉咒印已解,陈清酒松了一口气,准备着驾鹤西去了。

  一只手又贴在他额头上,像哄孩子一样,轻轻拍了拍,“睡吧,睡足了就起床来。”

  陈清酒觉得自己眼皮越发沉了,他在识海中点了点头,然后便一股脑地栽倒在地上,里外都不省人事。

  半个月的时间,陈清酒殿内的人没停过,每日早起,一碗汤药准时下肚,大约是被泡在苦水里泡久了,某一日夜半,陈清酒睁开了眼。

  床榻边上还坐着一人,并不是成钰。

  谢怀见他醒了,倏地轻笑,放软声音,“你醒了。”

  “成钰呢?”

  “之前擅闯十恶域,受了重伤,休养。”

  陈清酒看他有心守在此处,像是早有预料他今日会醒,便问道:“所以谢域主,今日有何事要问?”

  谢怀此人,作为十恶域域主,下人都知他手段狠辣,日常不是人,今日能心平气和地坐在此处,全因文良一排针扎的。

  他扣了扣发麻的手指,装作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抬了抬下巴,“本……我想问问,你身上那半枚玉佩,哪里来的?”

  这般居高临下,陈清酒仰着脖子看他,极为不适,便坐起身来,“谢域主问这个做甚?难不成你知道这枚玉佩?”

  谢怀端坐,沉默半晌,然后用他那只尚且完好无损的手,从怀中掏出个东西来,手指抬起。

  看着那半枚玉佩,陈清酒面色有一瞬间的诡异,然后将自己身上那枚玉佩拿出,郑重抬手,与另一半合上。

  谢怀将那一块完整的玉佩放在被面上,平静道:“这玉佩是一对的,给你玉佩的人,可能名叫怀贞,而我,本不叫谢怀。”

  陈清酒看着玉佩背面的四个字,摸了摸鼻子,“你原本,是叫谢含章?”

  谢怀身子坐的笔直,点了点头,“怀贞他,是我恩师的独子,恩师离世前,曾将他托付于我,可是当年,我没能保住他……后来入十恶域,我曾四方打探他的行踪,也派人去过黄泉界,却得知他尚在人间游荡。”

  “所以……”谢怀顿了顿,神色黯淡,“他还好吗?”

  北渚殿,灯火通明。

  文良进来,站在殿中央。

  “王爷可曾问出怀小公子的下落?”

  “呵。”谢怀坐在石阶上,嘴角挂着冷笑,尖酸刻薄道:“那个,贱人,他在鄢都。”

  谢怀遍身清冷,气息寒而成冰,阴郁着脸,瞳中血色弥漫,那象征着‘含章可贞’美好寓意的羊脂玉佩便这样被他捏作齑粉。

  谢怀道:“陈清酒说他要魂飞魄散了,好,好得很啊!”

  “域主……”文良颇为担心地上前半步。

  “抓他回来。”谢怀一掌拍出,掌风劈开大殿门,凄寒夜色席卷入室。

  “我与他,有着不共戴天之仇……凭什么本座成了半人不鬼的模样,他还想安然离去……”

  文良沉吟不语,而暂且发过疯的谢怀喘了口气,挥袖离开了北渚殿。

  “这是要去哪?”

  “扬灵洲。”谢怀端着一张脸,闭目作静思状,“你可听过三界五域的承袭法?”

  陈清酒摇了摇头。

  “这是一种秘密传承,不知道是对的。”弯弯绕绕的小路上,谢怀拾阶而上,“界主之间,是有所联系的,但不到万不得已,没人会去打开这层禁制,就如同三百年前,八荒界人帝为妖邪所持,却到临死时,才敢以无魂之体去见乾天界帝君,而这种禁制会下传给继位者,并成为一种不能言说的秘密。”

  “你说当年人帝去见过天君?”

  “嗯。”谢怀应了一声,正色缓声,“化祖一事,牵连甚多,而他之所以在三百年前破封印而出,皆因当时上三界灾劫所致。当年混沌界界域大破,混沌之力流窜而出,上三界众人四处奔波,缝合裂痕,却在此时,人帝携来噩耗,化祖破印,世道混乱。上三界当时爱莫能助,几番商议下,便决定由神域遣出一位神使,赴八荒界平乱。”

  当时是,上三界尚且捉襟见肘,百孔千疮,各帝君显然不能下凡,而派遣普通神使前往,又唯恐不能解这燃眉之急,且还有一件重要的事,那便是上三界人一旦入八荒界,便要于红尘中轮回,不得再归。

  “那时,有一位神使主动请命,愿入八荒。”谢怀微微偏头,看着身侧人,“这些事,都是在我成为十恶域域主后才知晓的。”

  陈清酒默然片刻,问:“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陈清酒,你以为,身负五源灵的人是如何活到现在的?”谢怀挑眉看他,石阶已经走到尽头,穿过洞门,眼前豁然开朗。

  红色符文层层叠叠,浮石错杂,底下是不见底的深渊,石洞的最顶层,最后一级浮石后,连着一方白玉台,是这黑暗中,唯一的光亮。

  “当年,遣神使入八荒界,是先轮回一世,才步入正途。”谢怀慢条斯理道:“扬灵洲,是十恶域与上三界的通道,有些事我不方便告知,你得自己去寻求答案。”

  陈清酒踏上浮石,有些怔愣,不禁转过身来,“天邪曾说过,‘他们要打通界域’,所以说,这个幕后人可能是一位界域之主?”

  谢怀神情懒懒,既不点头,也不摇头。

  陈清酒料想可能是问到了不该问的问题,便不再多言。

  双脚皆离地时,四周云雾缭绕,然后陈清酒什么都看不见了,他凭着感觉往前走。

  生老病死,爱恨别离,贪嗔痴妄,众生芸芸。

  从第二级悬石阶开始,一步一幻象,不过须臾,却又深刻于心,陈清酒那骨节分明的手藏在衣袖中,唇色寡淡。

  假作真时真亦假,真作假时假亦真。

  在即将接近白玉台时,幻境消散,陈清酒心中微颤,五味杂陈地踏上了最后一级,却见到了他这辈子都以为见不到的人。

  “师父?”

  白玉台上打坐的白眉老者微微低头,对他招了招手,声色轻缓,“沉锦,上前来。”

  陈清酒皱眉,面色略有疑惑,“师父,这是什么情况?”

  “三百年前,你曾请命下界,流落凡尘,神域主君不敢放心,予我一缕魂魄随之。”徐生沉吟说道:“凡世一遭,你神力损之七八,值此险境,稍有差池,便可致生灵涂炭。如今上三界渐趋稳重,你随我上去见过主君,恢复神使一位,方能对抗黄泉界主。”

  陈清酒皱眉:“黄泉界主?”

  “十年前,急召的仙赴大会上,唯有黄泉界主未曾赴约,后来一查,我们才得知上一任界主早在两百年前就死了,而新界主未至仙赴……”徐生目光犀利,意味深长道:“这就说明新界主的承袭并未受到上任界主的允许,在那时,我们才明白化祖之后事为何变得如此棘手。”

  “沉锦,此黄泉界主虽未得到天地法则的认可,却是拥有着同等的神力,以你如今神力,抵抗不得。”

  两百年前,会是什么人能不动声色地害死前任黄泉界主,搅浑三界五域的安宁,又是多大的仇怨?

  陈清酒迷糊之间,上前半步,只是左脚未完全抬起,遂又刹那回神,侧过身子。

  身后的黑暗仿佛永无尽头,让人心里害怕,只是这影影绰绰的,又恰似有人在远方一般。

  见此情此景,陈清酒原本踏出的一脚收回,他心道:“我这一步踏出还回的来吗?”

  徐生仿佛知他心中所想,凝眉道:“人之天地间,先为众生先,后为己身算。三百年,凡尘摸爬滚打一遭,你竟是连自己说过的话也不记得了吗?”

  “确实不太记得了。”陈清酒又后退一节,目光幽涩,嘴角却带着笑意,“先为众生先,我也是做到过的,如今也该为自己谋算了。”

  “愚钝至极!”

  徐生抬袖,灵力散开,铺天盖地,陈清酒后退,发带被风刃割断,他取出袖中玉笛,心脏狂跳,手指不禁发力。

  自徐生衣袖中飞出一柄通体泛着清光的仙剑,剑光流转,剑气纵横,逼的陈清酒又后退一步。

  忍着胸口压抑,陈清酒半跪在地,咳嗽两声,不忿道:“师父!那黄泉界主不过一个冒牌货!我凭何不能一战!”

  “凭何?”徐生恼怒,站在白玉台上,改剑为尘,反握手中,沉声道:“你以为你如今是谁?那黄泉界主如今是站在神位上的人,你一个半仙,当真是不要命,好大的胆子!”

  陈清酒感受他那拂尘一下又一下地打在头上,咬着牙道:“沉锦当年既然决心离开神域,哪怕是在外魂飞魄散了,也不会再回去!”

  “你!”徐生气结,拂尘又猛地敲在他脑壳上,半晌才无奈摇头,“当年请命下界的神使诸多,你可知主君为何择定了你?”

  “师父……”陈清酒仰头,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徐生面无表情,声色淡淡,“因为你笨。”

  或许很多人都有过这样的感情,就像那些曾在你耳边叨唠,而今故去的长辈,人们往往对他们的吹胡子瞪眼倍加思念。

  从前至今,除了徐生,没人教训过他。

  这阔别已久的骂语,仿佛让陈清酒回到了赋剑山生涯,他还是在后山林中那个苦修的盲眼少年,只是当年不曾委屈哭过。

  陈清酒红了眼,但到底是个大人了,没敢哭下来。

  徐生站在他面前,伸手在他眉心一点,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温柔,“黄泉界主一事,并非死局,你如今算是个半仙,若踏入神域,反而会扛不住其中神力,爆体而亡。”

  陈清酒听了这话,眉目低敛,“那该如何是好?”

  “谢怀。”

第五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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