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宁仪松了松肩背肩膀的肌肉, 颠了颠手里的反曲弓。

  到底第一次用这种弓, 还不太顺手。

  颜岿鉴于周围人越涌越多, 不好出声露脸, 只象征性地拍了拍宁仪的肩,“流弊!”

  宁仪哭笑不得。

  何威也处于震惊状态, 拿胳膊肘杵了杵身边的付锐修,小声问:“是你教他的?”

  毕竟付锐修的骑术和射箭这两方面十分优秀,有过得奖的记录。

  付锐修摇头,“不是。”

  射箭虽然是传统六艺之一, 但现代并没有普及, 会的人不多, 能射的好的更是难得。

  宁仪能射的这么好, 也在他意料之外。

  阳光下执弓的少年面容青涩, 明亮清澈的双眸眨着碎金一般,漾满了星辰,此时眉头一抬,唇角微扬,意气风发。

  付锐修心中一动。

  比何威还废的应赫茶早已经凑到宁仪身边, 一会摸摸他的手, 一会拂过他的弓, 连声夸赞。

  “宁仪,你这以前学过?厉害啊!你这手是怎么做到又稳又准的?”

  这力气不大根本不可能做到,偏偏宁仪生的模样精致漂亮,怎么也不像是能张弓射箭碾压众人的样子。

  宁仪不好意思说自己是第一次碰反曲弓, 含糊回:“以前确实学过一点,不过好久没练了。”

  应赫茶欢脱地简直不像一个三十出头已成家立业的人,“那也相当厉害了,教我呗!”

  颜岿推开他,眉目含笑,“你好意思?让小你起码有十岁的人教你?”

  应赫茶硬赖着不走,压根没被推动分毫,“怎么了?三人行必有我师,年龄不是问题!”

  应赫茶还想再扯两句辩驳,忽然胳膊被一股大力拉开,他还没来的及回头看,就听见熟悉的低音炮在脑后响起,穿过他的身侧,随和风传进周围几人的耳朵里。

  “你当初让我教你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结果呢?你学了吗?”

  付锐修不容抗拒地拉开他,说出的话毫不留情面。

  他微微沉眉,纯粹不想看应赫茶对少年动手动脚。

  哪怕并没有别的心思。

  原本呆立一边的维娜早已没了去和偶像搭话的心思,刚往后退了几步,却被男伴拦住。

  “怎么了维娜?刚刚这个少年射的可真好,你也看到了吧!”

  维娜胡乱点点头,“也就那样吧,走,我们回去。”

  “哎?现在就走吗?这还没到中午……”

  两人的说话声逐渐远去,没两秒就被风吹的一点余音也不剩。

  周围仍旧只剩人们津津乐道的声音,和空气中回荡的鸟啼,以及时不时的弓箭破空声。

  应赫茶还在争论,“那都多早以前的事了,那会我正在热恋期,怎么可能有功夫学射箭,现在闲了,可不就想拾起来……”

  付锐修将宁仪拉到身后,以一种保护的姿态,“人不借你,自己学去。”

  应赫茶啧了一声,偷偷望向朝他眨眼的宁仪,“小气……”

  人护的这么紧。

  看来是很重视了。

  应赫茶倏地展颜,好兄弟的感情明显比他学射箭更重要。

  “好吧,那宁仪再来一组箭?这回用传统弓怎么样?我总觉得反曲弓没有传统弓的弓身优美曲线漂亮……”

  宁仪右手搭在付锐修护着自己的胳膊上,示意他安心,展开笑靥,“好啊。”

  正好他也来了兴致。

  付锐修按住他,目光中有些不赞同,但到底不想太拘着他,视线蜻蜓点水的落到他的腹部,“……小心点,不行就不要继续了。”

  宁仪应声,接过应赫茶拿来的传统弓,侧立握弓搭箭。

  少年的身形并不算单薄,而是匀称到骨肉均停,此时姿态优雅,临风而立,发梢在光线下微微发着光,肌肤近乎透明,若是西方神话里高挑美丽的精灵当真存在,当是如此。

  付锐修心中刚闪过这个想法,就见正势如破竹地射出一箭的少年忽然偏了方向,羽箭倾斜而出——

  付锐修却已经看不到羽箭的走势。宁仪骤然松了手握着的弓,刚刚还获他心里盛赞的面容扭曲起来,一手捂着唇难掩苦色的弯下腰,一声奶奶的痛苦低喘逸出喉咙。

  “宁仪!”

  少年的反应吓到了众人,几人几乎同时出声,付锐修率先跑到少年身边,就着衣角擦了擦出了些手汗的手,轻轻抚在少年此时脊骨突出的后背。

  “很难受吗?”付锐修心乱的像是无节奏的噪音鼓点。

  他知道宁仪这是孕吐,但明明前几天都已经好很多了,不知道怎么突然又变得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

  应赫茶对此也没有经验,着急道:“孕吐?怎么办怎么办?宁仪不舒服你怎么能还带人来这?”

  看着宁仪开始干呕、泣出生理泪水的痛苦模样,应赫茶不由得想到家中的娇妻。

  要是怀孕是这么痛苦的一件事,那他宁愿妻子不生!

  “先带他回去吧。”颜岿声音刚落下,付锐修已经将人搀扶起来。

  宁仪因为恶心反胃加上腰腿传来的酸麻感,整个人都是微蜷着的。

  宁仪现在是真的想哭。

  用灵力狠压了孕吐反应几天,一时松懈就加倍回弹,比最开始那会还要严重的多。而他也已经没有力气调动灵力压制了,全凭着本能让自己挨着人,不会走路似的完全借力,好让自己舒服点。

  周围还没有散去的人试图过来看看情况,付锐修眸光锐利,对何威等人道:“那我们先回去了。”

  他低头朝着宁仪,视线锁紧,“走不了路?”

  “唔……”宁仪难受的意识都有些混沌,他孕吐很少能吐出东西来,但还是会一直难受。

  天空中扑棱棱飞过一小群羽翼鲜亮的鸟,翅翼振动。

  付锐修皱了皱眉,低下身,将人拦腰抱起,平稳地往出口走去。

  应赫茶不放心,跟在身后。何威和颜岿陆续跟上。

  宁仪已经顾不上自己现在是大庭广众下被横抱的状态,从付锐修怀里露了个脑袋出来,虚软无力地对应赫茶道:“你们继续玩吧,不用管我,我回到家休息会就好了。”

  他实在有些愧疚,如果自己今天不来,就不会成为拖累了。

  害的付锐修不能好好放松一天不说,还连累了其他人。

  应赫茶看他面色发白——不是之前的奶白色,因为没有一丝红润,眼神也可怜巴巴的,秀眉轻蹙着。

  “你就别操心我们了,送你到门口我们就回去。”应赫茶手背落到他额上,像对待一个发烧的病人。

  付锐修空不出手扒拉开他的蹄子,只能给他一记眼刀。

  好在应赫茶也只是灵光一现伸手一探,很快就收回了手,“没别的毛病就行,锐修你好好照顾他。”

  虽然他和这少年是第二次见面,但宁仪健谈又可爱,不像别的这个年纪的孩子,和他们交流时,要不拘束内敛的要命,要么不知天高地厚傲的要死。但在宁仪这里,他只觉得没有身份年龄的差异,相处和谐的简直不像是初识。

  更何况现在宁仪怀着好兄弟的孩子,他担心在所难免。

  但他这行为,在付锐修眼里,就很有些居心叵测用心不良。

  他是宝宝的生父,难道还不知道要好好照顾宁仪,还需要外人提醒?

  意识到自己陷入了奇怪的疑似敌对的情绪中,付锐修心中一触,微惊地拉直嘴角,长而密的睫毛抬起,“知道了,你回去吧,改天我们再聚。”

  应赫茶还未说话,忽然又听见了天上异常的扑棱翅膀的声音。

  越来越密集。

  一只劲俊轻快的燕子划过他们上空,落下一纵即逝的阴影。

  又两只优雅娇俏的金腰燕翅翼轻颤,穿梭而过。

  然后是长尾雀拖曳着礼服长裙般的尾羽振翼俯冲,及至几人近处轻飘飘悠闲飞远。

  一只毛色鲜艳光泽夺目的鸟儿轻盈飘落,蹭了蹭付锐修怀中宁仪的脸蛋,又咻地飞远。

  几人一时抬头看,忽然聚集了一小群或如轻云或如旋风或如五彩霞色的鸟儿汇聚空中,粗略一看就有近百只,黑压压地聚集草场上的天空,而且陆续有其他种类的雀鸟由远及近。

  “这、这怎么回事?”何威讶异地看着天空。

  刚刚被鸟儿蹭的睁开眼睛的宁仪也发现了这一点。

  百鸟朝凰。

  对于凤凰的敬畏与喜爱是刻在禽鸟骨子里的。

  如果不想时时被同类亲近,他就得用灵力隐藏自己的气息。

  宁仪刚来这个世界时,灵力不稳元神动荡,隐藏不好,就引来了一些鸟雀。

  如今他无暇也无力使用灵力护体,透露出的凤凰气息与因痛苦难受而逸散的悲鸣让这些鸟雀自发飞来。

  像是在探病。

  宁仪忽然笑了一声。

  被关心的感觉不要太好,连带着身上的疲软、胃中的翻腾都好受了很多。

  付锐修不明状况,将他往怀里拢了拢。

  俱乐部的管理人员看到异状,连忙赶来。

  整个草场的人都能看到,这群轻盈敏捷的漂亮鸟类,包括一些平常极难见到的品种,孔雀蓝的、烈焰红的,跟着离去的一行人,他们到哪,就跟到哪。

  宁仪知道这样下去不行,尽管有同族探病很开心,他还想和它们说说话……

  “哎。”宁仪朝飞近它的一只小黄鹂,笑着道:“我没事,你们走吧。”

  宁仪这话说的极清浅,淡的像是落入水中的一片羽毛,激不起半点波澜。然而那鸟儿竟像听懂了一样,欢快地轻啼一声,飞离而去,几只同伴同它一起飞远。

  付锐修低头看向他,目光中隐含疑惑。

  紧接着,接二连三的,鸟雀渐渐散去,原地落下几片绚丽的羽毛,几只鸟雀不舍似的频繁回旋。

  宁仪收回视线,捏了捏付锐修胸前的衣服,“我们快走吧。”

  何威几人此时的注意力还在那些骤然飞来又咻地飞走的鸟儿身上。

  付锐修没再顾他们,疾步平稳有力地托着宁仪走向出口。

  司机的速度很快,宁仪还没在车里难受多久,就被付锐修抱回了家里。

  张阿姨看他们这个状态回来,吓了一跳,发现宁仪孕吐的状况比之前更严重,连忙准备热水。

  偏偏孕吐不能用药物,张阿姨也着了急,“小宁要是实在难受,就去医院看看吧。”

  宁仪刚吐过一回,趴在沙发上,脑袋靠在付锐修大腿,困顿无力地摇了摇头,嗓子都有些嘶哑,像一只刚出生不久孱弱的小奶猫,“不用了阿姨。”

  张阿姨一听更心疼,看付锐修在轻轻揉他的胃脘部,叹息一声,她还从没见付锐修这么着急上心过。

  付锐修做事一直有他自己的节奏,快慢适中,有条不紊,似乎所有事到他手上就可以被轻松解决,果决冷淡。

  但偏偏宁仪一有事,就操心的什么似的。

  张阿姨记得,付锐修有几次生病,都是一声不吭地吃药工作睡觉,眉毛都不皱一下。但现在他的神情就没有放松过。

  张阿姨都有些不大敢和他说话,只能对宁仪道:“那小宁好好休息,阿姨去做菜,有什么需要的就和阿姨说。”

  宁仪眨眨眼睛,代替点头。

  张阿姨走开后,付锐修轻拍他的背,动作像是给小婴儿拍嗝。

  宁仪忍不住笑了,眉头也舒展许多,“你以后一定是个好爸爸。”

  付锐修手一顿,又接着拍,不太自然地道:“想睡觉吗?”

  宁仪闭上眼:“我试试。”

  付锐修:“我送你回房间?”

  宁仪又睁开眼摇头,“还没吃饭,得吃了饭我才去睡,不然一会得饿醒。”

  付锐修:“要做些什么分散注意力吗?”

  宁仪暗赞他的细心,目光逡巡着屋内的摆设,不一会儿就锁定了目标,视线落在茶几肚里的电视游戏机。

  “emmmm……打游戏?”

  宁仪危险发言。

  付锐修看着他,面无表情,也没有说话。

  “不行嘛?”宁仪又瘫下去,唉声叹气。

  付锐修:“没有别的想做的了?”

  宁仪憋着气看他,“就想玩游戏。”

  付锐修遮住落入他眼睛里的光线,“等你好了再玩。”

  宁仪回过头不理他了。

  “……你说话不难受?”

  表面上蔫嗒嗒的,但一说话还是能见着一两分平常的神采。

  宁仪声音闷闷的,“说话还行吧,但说多会累,哪哪都不舒服。”

  付锐修觉得自己刚刚语气太过强硬,尽可能的温柔下来,“那你想知道什么,可以问我几个问题,我说给你听,不要总想着不舒服的地方。”

  宁仪起初不以为然,仔细琢磨着这话,忽然灵光一现——

  “好叭,我问你答。”

  “平常工作累吗?”

  ――先铺垫。

  “还行。”

  付锐修盯着少年的发顶。

  这是开始关心他了?

  “你们这一行竞争是不是特别大呀?”

  ――做个过渡。

  付锐修平淡道:“一般。”

  他不是很看得上那点竞争。

  “嗯?我听说何威是海市的总裁,但你们关系很好。”

  ――暗示埋伏笔。

  付锐修:“嗯。”

  明明说好他说,但好像现在一直是小宁仪的话比较多。

  宁仪也没在意自己的话越来越多,忍着难受激动问:“你们不应该是对家吗?为什么关系还能这么好?”

  ――直入主题。

  付锐修注意到宁仪似乎开始亢奋,不解地答:“商业竞争和私下关系有什么必然联系吗?”

  良好的竞争关系又不是故意挤兑,相互成长,发展出新模式才是最重要的。

  两人从小认识,父辈也都毫不在意这一点。

  宁仪深深凝眉,“为什么呀?这就是所谓的相爱相杀吗?”

  ――抛出问题。

  接下来就是解答问题。

  付锐修轻捏宁仪肩头的手一顿,松下来,“相爱相杀?”

  不管是相爱,还是相杀,都相当荒唐。

  “谁告诉你的?”

  “不是?”宁仪撑着头,“难道是更复杂的关系?”

  ――辩证思考。

  宁仪回过头,期冀地看着付锐修,试图从他的目光中、只言片语中得到答案。

  “谁告诉你这个词的?”付锐修重复,“还是说,是你自己有的这个猜想?”

  “emmmm……我就,随便问问。”宁仪发现不对,眨眨眼睛,试图萌混过关。

  ――囫囵收尾。

  付锐修还是在看着他,眼神中不悲不喜。

  “其实……是我听别人说的!说你们俩关系很差,但我看你们明明很要好。”宁仪急忙扣锅。

  ――强行扣题。

  付锐修启唇,“别人的话你也信?”

  “不信不信!”宁仪下意识地否认保命。

第二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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