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咽

  池微语:“……”

  他凝视小蔺片刻,疑惑地问:“我能让你开心吗?我做什么能让你开心呢?”

  小蔺一愣,他蹙起眉,仔细地打量着池微语的神色,那张很符合他审美的面孔流露出一种很单纯地茫然。

  一瞬间,小蔺明白了,面前的少年虽然已经摆脱那个成为缠绕他一生梦魇的家庭,但是有些东西仍旧在他脑子里根深蒂固,比如,他不相信别人会爱他。不相信自己对存在对别人是有意义的。不相信自己除了给别人带来麻烦和痛苦,也能够给予别人快乐和欢欣。

  小蔺比成熟版本的蔺冬更加年轻气盛、傲慢自我,他不能容许被‘自己’深爱着的人竟然是这样一个……毫无自信、轻视自己价值的存在。

  小蔺勃然大怒,他的目光直直地射向池微语,声音十分冰冷,带着一股凛然的压迫感:“给我听好了!别他妈把自己卑微到尘埃里。你要是个垃圾,喜欢你的老子算个什么东西?”

  池微语浑身颤抖,他不感到愤怒,也不感到被侮辱,他呆呆地望着面前的这个男人,这个和蔺老师有着一模一样面孔、性情却极为恶劣的男人。男人的眼眸里好像燃烧着一丛酷烈的火焰,恶狠狠地对他说:“你不愿意承认自己,那就让老子承认你!给老子记住了!你绝不逊色于谁!你以为谁都能让老子屈尊降贵在一个小破高中当老师吗?!”

  男人傲气一笑:“我发誓,你他妈绝对是个天才!”

  他刚要点烟,看向池微语,忽然想到……这个小鬼貌似对烟味过敏啊,不对,另一个‘自己’喜欢这个小鬼也就算了,年纪大了老眼昏花而已,他跟着凑什么热闹?他想要抽烟还得顾忌着这个小鬼的感受不成?

  池微语好像不能动,也不能说话了,他静默地站在那里,仿佛一座雪白的石雕。

  半晌,他开口:“我是个天才吗?”

  小蔺心说,我怎么知道?我刚刚就是信口开河、为了拔高气势拉引线爆了个炸弹,至于这炸弹是放鞭炮吓人的还是能让人抱头瑟瑟发抖的,得看你自己。

  小蔺恨恨地叼着烟,不能抽还不能过嘴瘾吗,斩钉截铁地说:“当然是。清华北大随便选。”

  ……对不起了清华北大的兄弟们。

  池微语:“谢谢你。”

  小蔺把烟扔进垃圾桶,他眯起眼,卷起舌头舔了下上颚:“谢我?拿出点诚意来,叫声蔺哥听听?”

  池微语:“蔺哥。”  

  小蔺天生不知道见好就收怎么写,得寸进尺:“真乖,再叫声好哥哥。”

  池微语:“……”

  小蔺看着池微语脸上露出微不可查的羞恼之色,露出好像恶作剧成功的小男孩一样的得意表情。

  池微语忽然开口:“好哥哥,我能再见到蔺老师吗?”

  小蔺在心里啧了一声:“那个我有什么好的,连你的心结也看不破,以为你是个纯白的小兔子。而且做事顾忌这个顾忌那个的,一点意思都没有。”

  池微语摇了摇头,小声反驳小蔺:“蔺老师很好。他想要让我自己想明白。我明白的。”

  少年的尾音听起来很空茫,像雨中淡淡的雾气。

  小蔺较劲一样,很辛辣地点评:“别讲大道理,说点实际的。他那套在你身上不好使。他越是对你好,你越是惶恐。你越来越好、越来越努力,其实都是空的。你不是为了自己才这么做的,你只是想要配得上他。”

  他在小黑屋看电影的时候就发现了,别看重生之后蔺冬轻轻推了一把,把池微语推出上辈子的命运线,让池微语远离了他的原生家庭,但是蔺冬自己没意识到,他没改掉上辈子那个毛病,他把池微语想得太‘阳光’了!想得太好了!

  除了当局者迷,还有个原因就是蔺冬的恋爱滤镜了……他看池微语哪儿哪儿都好……

  池微语轻声说:“蔺哥,你别说了。你别说了……”

  小蔺注视着他,他和蔺冬虽然一个是小蔺,一个是大蔺,虽然他们的性情犹如善恶两面,但是他们有一个观念是共通的,因为那是他们从年幼时从某个事件发生之后便恪守的规则,他说:“如果一个人不扎根在大地上,而是像依附大树的藤蔓一样以别人的感情为养分,就不能算一个真正的、独立的、活生生的人。但是我和他有点不同,他觉得拔苗助长不好。但是我不一样,我从不觉得在幼苗经不起风雨时,为他撑伞是拔苗助长。”

  小蔺露出略带邪气的笑容:“在你长大前,老子给你撑腰。对了,别以为老子和他一样,不求回报。老子给你撑多少次腰,你就做好回报老子多少次的准备吧。”

  池微语没有从男人的话里听出索求回报的欲\望,反而充满一种不易察觉的、别扭的爱护。

  于是,他说:“回报?让你开心吗?”

  池微语用一种十分认真且具有求知欲的目光看向小蔺:“蔺哥,要怎么让你开心?”

  小蔺傲慢地想,对,就是这样,另一个‘自己’上赶着讨好这个小鬼像什么样子,我要让这个小鬼上赶着讨好我。

  ——可以说很幼稚了。

  然而不一会儿,小蔺也被这个问题难住了,怎么让我开心?

  我是那么容易讨好的人吗?

  必须不是啊。

  我能这么容易把弱点告诉这个小鬼吗?

  必须不能啊。

  小蔺就听池微语接着说:“蔺哥,让你开心的事,我也觉得开心。”

  小蔺抬头,少年的眼睛里像藏着星星,那么亮,那么天真,那么赤诚,那么动人。

  小蔺觉得自己嘴巴不受控制地张开了:“陪我去打冰球。”

  这是他明天的行程。飞去温哥华打冰球。他在小黑屋里看电影都憋死了,出来想做第一件事儿就是满世界浪。啊不就是为事业而奋斗。

  池微语:“冰球?我不会打啊。”

  小蔺沉吟:“没什么难的,穿冰球刀鞋在冰面上打球。我找个教练教你。你要是学不会,就在旁边负责给我鼓掌尖叫吧。”

  这句话很不温柔,但是池微语觉得很轻松,相比无论做什么都可以得到温柔和善意,这种你行你上不行你乖乖待在一边别添乱的分明态度更加让人没有负担,他认真地说:“好。”

  看池微语答应得这么痛快,小蔺心里的后悔也少了一些。

  算这个小鬼识相!

  小蔺走到书桌前,看了看池微语在纸上摹的几个字,不客气地嘲笑:"你这字软塌塌的,一点骨头的没有。都说文人风骨,字也是有风骨的。你写字就好好写,别抽了人家的骨头。啧,它要是能说话,肯定把你骂死了。"

  池微语被数落的满脸通红,一个字也反驳不了,却生出了几分少年人的不服气。

  “那你写一个给我看看。”

  小蔺怎么会怕这小小的挑衅,他眉头一挑,从卷筒里抽出一个空白的字画轴,轻轻一抖,字画轴徐徐展开,他提笔沾墨、悬腕直书,定了定神,在字画轴上题了一首诗:

  池塘水绿春微暖;

  微有寒些春雨好;

  语燕飞来绕画梁;

  春风自与何人笑;

  落款是蔺冬于2013.5.14.

  人有脊梁,字有风骨。字如其人。

  池微语觉得这字和他之前看蔺老师在纸上描摹他的名字时不太一样,想来想去,唯有八个字能形容:锋芒毕露,意气风发。

  他悄悄地想,虽然有点对不起蔺老师,但是他觉得蔺哥的字更加帅气一点。

  池微语给面子地鼓掌:“好诗!”

  小蔺憋着笑说:“这是一首藏头诗,你再读一遍。”

  池微语又读了一遍:“池。微。语。春?”

  小蔺挑眉,坏笑着解释:“什么春,是蠢。”

  池微语:“……”

  好嘛,写了首藏头诗骂我蠢!

  小蔺戏弄完了人,又继续翻看起书桌上的其他东西,翻到蔺冬写的万华跟谢慕卿那边的合作的企划书,他肆无忌惮地嘲笑说:“我都怀疑他被强制降智了,坑人还讲什么基本法。他这么讲规矩,谢慕卿就是掉坑里,也有机会爬出来。”

  等翻到财务报表,小蔺的神色认真了些,他眉头越拧越紧,毫不犹豫一通电话给严睿打过去:“操!”

  在互联网这个豆芽菜一样嫩生生的行业里,万华是头一个吃网购这个螃蟹的,严睿高薪加画饼忽悠来的技术人才硬是从无到有把一个购物网站的框架搭得漂漂亮亮,一经面世就大受好评,日浏览量几万,月成交流水量达到千万,发展势头可谓如火如荼。然而网站初期不参与分成,只收商家的加盟费。

  严睿花钱的本事比挣钱的本事半点不弱,颇有一掷千金的豪气……反正花的不是自己的钱,不心疼。

  总而言之,万华三个月内亏得很惨。

  一天之内因为同一件事被骂了两次的严睿:“???”

  在拥有未来的小蔺看来,严睿有些投入毫无必要的,这通电话除了骂人,他还想提示严睿别在某些项目上做了冤大头。

  愉快地和金钱啊不、小弟、啊不严睿交流完毕。蔺冬打了个哈欠,回头看见池微语已经爬到床上,用被子把自己卷成一个小卷儿。

  虽然依旧只有一张床,但是他丝毫没有睡沙发的念头,洗漱完,迈开长腿,就奔着床去了。

  “蔺哥?”池微语在床上看英文原著的几何数学,看见小蔺过来,还很贴心地把自己连着被子卷往边上挪了挪。

  小蔺懒懒地说了一句:“别看了,关灯睡觉。”

  池微语点点头应了。

  他小声说:“我睡相不好。要是打扰你睡觉,你就喊醒我。”

  小蔺没客气的:“肯定的。”

  池微语安心地闭上眼,准备睡觉。

  关灯睡觉。

  半夜的时候,小蔺迷迷糊糊得被冻醒,发现自己直挺挺地躺在地板上——他呻吟一声,隐约记起来,自己似乎被某人一脚踹下了床?

  他面无表情。

  哦,真的睡相不好,没有谦虚。

  小蔺恶向胆边生,无情地准备把池微语弄起来,借着微弱的月光中,他看见被子里鼓起一个小小的包,包里的小人儿翻来覆去,喉咙里发出细碎的呜咽。

  乌云恰在此时散开,映出一张汗津津、遍布泪痕的面孔。  

呜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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