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回 一枝红杏

  残阳似血。

  两个人站在客船上,看着忙忙碌碌的禁卫军和客船上仅剩的船夫忙碌的上上下下,仿佛一切与他们毫不相关,偶有询问着,禁卫军与船夫遥指客船上的两人,对灾民道:“我们家郎君,怜惜你们,特此赈济。”

  灾民遥望一眼,江风拂动衣袂,飘飘然,衣着华美金贵,长身玉立,约莫是伟岸的大丈夫矣,收回视线,感恩戴德的双手合十,为其祈福。

  有甚,接了铜钱与一小包粮食不知感恩戴德,反而倒打一耙,埋怨道:“区区粮食,饱一餐,饿一餐,又有什么用,不过是来慢慢的折磨我们的罢。”

  此言被分发粮食的禁卫军听到,顿时怒目圆瞪,勃然大怒,瞪着说话之人,做势要收回米粮。

  那灾民不知怕,手中紧紧的握着粮食,藏于怀中,回瞪,气势短于禁卫军,磕磕绊绊的道:“干嘛,看着我干嘛,你家主子赠送的,难不成你还想偷偷的收回去。”

  太子与朱睿卿下了船,踱步至附近。听闻这话,太子眉头一蹙,面色冷峻,回眸看了朱睿卿一眼,不知从何时起,下意识的想要听听朱睿卿的意见,等他指点一番,按照他的话语去做。

  众人见两名芝兰玉树的郎君靠近,他们浑身的气势高贵不可侵犯,下意识的往一旁躲去,生怕自己的污浊染了贵人的眼,又不住的用一双双渴望的眼,望着他们。

  一郎君身穿朱红色云锦纹常服,圆领的袍上绣着气势雄伟的貔貅,玉冠束发,脚踩龙纹玄色明黄边纹路皂靴,腰环玉带,玉带上镶嵌鸽子蛋大小的五彩宝石,并着配香囊,蟠龙玉佩,五色络子,最显眼的自然是腰间配着的宝剑,剑身精美华丽,让人感叹一句华贵。

  对比之,另外一郎君穿着素朴,一袭素色衣裳,只有领口、袖口等边角处用金丝线绣了花样,添了几分趣味。不过,观之容颜,却让人抽了一口冷气,容颜灼灼,艳丽无双,偏偏眉眼染霜,唇抿着,看着清冷如空谷幽兰,让人望而生畏,只能叹一句“好相貌”!

  素裳郎君手中握着宝剑,那剑似乎染了血,远远的便嗅见了血腥气息。

  如此优雅、修长的手儿,拿来握剑,用来杀人,不免浪费了!有人在心中感慨,怜惜那样一双美手,那样一个容颜昳丽之人,竟会杀人,不免落入尘端,与凡人无异。

  朱睿卿走至那口出狂言的灾民跟前,居高临下的凝着他,道:“还有何语,一并说出来,让我们郎君听听。”

  灾民擦了擦嘴角快要留下的涎水,美色当前,喉头滚动,坏心思动了,却不敢真正有何胡乱的举动,生怕小命不保。

  “你……你们,你们给这么点粮食,根本不够我们吃多少天,饱一餐饥一餐,还不如……不如去城里面,让那贪官开仓赈济,让其余的老百姓都能吃上饱饭,或者让坐在宫里面的官家知道我们的苦难,拨点银两,拯救我们于水火之中,那样才是真正的解脱,帮助我们。”

  太子眉头紧锁,嗅出了里面的猫腻,他望向朱睿卿,想听听他的意见。

  “还有吗?”朱睿卿冷冷的问。

  灾民所言,其余人深有同感,等灾民倒完苦水后,七嘴八舌的补充起来。

  等他们都说完后,朱睿卿走到人群之中,人群自动开辟一条道给他,众人目光加瞩于他身,其余禁卫军见这场面,有些咂舌这朱先生太过锋芒毕露,夺了殿下的光辉,也不怕被怪罪?

  要知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今,汝等有幸,得以面见天颜。这一位——”他指着太子殿下,言辞凿凿,继续说:“这位,便是当今圣上所出的嫡子,皇太子殿下。”

  太子见状,走至朱睿卿身侧,稍稍往前半步,朱睿卿往后半步,太子是为了遮挡众人灼灼望着朱睿卿的目光,而朱睿卿是为了能让众人看清楚皇太子圣颜,两人一退一进,颇有默契,暗地里,青衣楼的探子心中嘲讽道:这一幕要是被写入密信中,呈递主子,不知道主子又要怎么作了!

  “汝等所言,皆入殿下耳中。殿下此行,便是来为你们做主来了——”

  “真的吗?”

  “我们有救了……”

  “娘亲,我们……我们不用再饿肚子了吗?”

  “可以有家住,有床睡,有衣服穿了吗?”

  “太好了……”

  不知谁开了头,民众们齐齐叩首,高呼:“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直到再度上船,太子仍旧不能忘记方才的那一幕幕,百姓们的呼喊,使得他的血液都滚烫了几分,动了恻隐之心,想要竭尽全力的把此行差事办得妥当。

  船再度扬帆起航,岸边的百姓奔走相送,锲而不舍的高呼:“太子殿下千岁——”

  朱睿卿站在他的身侧,听得太子殿下说道:“清衍,这是第一次,孤拥有想要当个贤君的念头,想要百姓安居乐业,不用受苦的念头。”

  太子转过身,盯着他,面色凝重,一字一句的说道:“清衍,若是没有你,孤该怎么办才好。你是孤的福星,智囊。多亏了皇叔,把你送来孤的身边,若是无你陪伴,将是孤的一大憾事。”

  伪装船上船夫路过的青衣楼密探:“……”这句话很重要,必须记录给主子听。

  朱睿卿听完,云淡风轻的转过身,面朝江面,面色平淡,道:“多谢殿下,如此看得起清衍。”

  太子眸色瞬间黯淡,失望的情绪涌上,侧首望着他的侧脸,暗道:何时才能一语道破清衍的小娘子身份,将其娶回东宫。

  朱睿卿自然不懂太子的内心想法,不知道他把自己误认为小娘子,他心心念念的是远在京都的卫戍,多久了,这家伙也不传一封书信,端得是没良心。

  此刻,没良心的某人正快马加鞭,用最快的法子,赶到他的身边,紧紧的套牢他的夫郎。

  隔日,十二连环坞盘长江中下游的分舵主姜越揉了揉自己要被拆散架的胳膊腿儿,欲哭无泪,好不容易送走了一个瘟神恶霸,又来了一个!

  这让人,不对,这让他们这等以恶贯满盈出名的水贼如何扬名天下!!!

  姜越一边给自己的老胳膊老腿擦跌打损伤的药酒,一边回想自己的遭遇,他这是做了什么孽了——

  犹记得昨日光着膀子抢第一艘商船时被嘲笑得无地自容的场景,让鲜少越货完杀人灭口的姜越破了一次例,杀鸡儆猴,这不,杀完人,倒霉的事儿接踵而来。

  抢了个盆钵儿满后,第二日他们气焰嚣张,陆续抢了过往的几艘商船,不放过任何一只肥羊,这不,又踢到了铁板。

  那人一袭月白长衫,风流倜傥,面目却过于普通了,不过,腰间挂着巴掌大小的金腰牌,腰牌上,隶书书写“青”字。

  被点住穴道,跪于地的姜越只能目视那人腰间的金色腰牌,当发现来者的身份后,背后冷汗涔涔,豆子般大小的汗水从额角滴落,些许入了眼,他拼命的眨眼,想要化解眼中的难受,一颗心高高悬起。

  “想必你知道本座的身份了,有什么遗言要交代?”那人负手,背对他,冷冷说道。

  那一日被恐惧支配的熟悉感再一次袭来,他再一次在刀头上舔血,半只脚踏入奈何桥。

  姜越想要磕头求饶,奈何身子动弹不得,只得恐惧的大喊:“不知……不知十二连环坞有何地方得罪了阁下,得罪了青衣楼。要知道,我们十二连环坞的总舵主与青衣楼还沾亲带故的。”

  “哦,沾亲带故?”那人转过身,俯身,一把掐住姜越的脖颈,轻飘飘的问道:“好看吗?”

  “啊?”姜越不明所以。

  那人露齿一笑,笑容邪佞,一字一句的重复道:“我是说,他的脚,你们觉得好看吗?”

  船上青衣楼蒙面的探子压低嗓子,解释了一番。

  姜越从一头雾水,到恍然大悟:原来是昨日遇见拥有仙人之姿的“恶霸”,他的相好?

  顿了一下,姜越满头问号的想,一对背背?

  感情昨日遇见的男子,是个断袖!

  信息量太大,一下子回不过神来!

  姜越的穴道被解开,他被扔在甲板上,那人沾了泥的皂靴踩在了他的脖颈处,没用力,他却仿佛走了一遭地狱。

  犹如阎罗的冰冷之声在他的头上响起:“哑巴了,不说话,小心本座毒哑你,再把你做成人彘养着,正好我们青衣楼缺一个吉祥物。”

  姜越一个激灵,汗如雨下,忙不迭,道:“好、好看。”

  “好看?”那人嘴角轻勾,露出冰冷的笑容。

  附近吃瓜的青衣楼探子在内心叹息,这孩子,怎么尽说大实话,往日他们看见主子笑得这般阴恻恻,就知道有人要遭殃了。

  是已,他们看着姜越的目光,像是在看着一具尸体。

  “好看?你倒是真会说实话,谁看过他衣衫不整的模样,本座都要把他的眼珠子挖下来,下酒用——”

  “饶……饶……命啊,阁下能饶小人一条贱命,您让小的干什么,小的就干什么,为奴为马都可以。”

  “你说说,他给你们交代了什么?”

  姜越一股脑的,像倒豆子般,全倒完,不敢欺瞒半分。

  青衣楼之名,威名远扬,江湖最神秘最古老悠久的刺客组织,只要你有钱,只要你能让青衣楼的人乐意,乐意接下你的刺杀的任务,任你的仇家躲在何方,项上人头都难以保住。

  没人知道青衣楼的具体位置,听说,去过的外人,多数都死了。

  同样,没人知道青衣楼怎么崛起的,听说百年前他们的威名在江湖扬名之际,已是与魔门、南疆圣教并列的三大神秘组织。

  青衣楼之主,听说是一位少年高手,又听闻是一位佝偻老者,又闻是一位被负心汉抛弃,扬言杀尽天下负心男子的美艳妇人……

  传闻之语,从来不可信,但酒楼茶肆,总是流传关于他们的传说。

  “哦?”那人的声音平淡寻常,姜越听出了几分耐人寻味,“他是这么交代的?”

  “罢了,这次算你好运,既然他要回来取你掠夺的财物,总不能让他寻不到人,白走一遭。”

  “管好你的眼,以及你手下的眼,保不准,下次本座听说了一些不该听说的风言风语,突发奇想,想嚼一些眼珠下酒,不知取谁的,可不就想到了你们这些小水贼。”

  姜越瑟瑟发抖,趴伏在地,嘴中回道:“是是是,阁下说得是,小人尽听阁下的,备好钱财,等着阁下的夫郎回来取。”

  “识趣点,可以活得长久点……”

  ……

  船又行了一日,傍晚,朱睿卿听得船舱外的骚动,说是身后跟随着一辆大船。

  是夜,月明星稀,寂静无声。

  突然,传来了几声“咕咕咕”的声音。

  鸽子?

  朱睿卿躺在床榻上,还没睡觉,又听闻窗口传来了轻微的声响,遂而轻盈的脚步声响起,他起了身,悄悄的拿了悬在床头的佩剑,藏在被下,以备不时之需。

  轻盈的脚步声渐渐的靠近……

  突然,脚步声消失,一个阴影笼罩住他,那人站在他的床前,定定的望着他。

  朱睿卿假寐,模仿熟睡的呼吸声。

  那人凝着他许久,也不知过了多久,那人弯下腰来,捻住他的被角,说时迟那时快,没经多想,剑已出鞘。

  剑气如虹,闪动寒芒。

  那人侧身一躲,利剑一动一刺间,剑尖吞吐寒芒,几根青丝被削下,落地。

  眉梢一挑,那人看了一眼自己被削落的青丝,嘴皮一掀,语出惊人:“这是要谋杀亲夫?”

  一灯如豆,昏黄的烛光下,那人弯腰驼背,五短身材,一张平平无奇,甚至有些丑陋,长着麻子的面孔在灯下微微扭曲,这么一张丑脸,偏偏说出了一句那样的话语。

  “怎么,丑一点,就认不出了?”声音温润,熟悉。那人问着,咧嘴笑了笑。

  朱睿卿起初被他的话弄得惊疑不定,安定后,打量完他的丑容,又听得他再说第二句,与声音不配的容颜,以及熟悉的声音,他再听不出来那人是谁,也怕是白瞎了夜里与他厮混的水凉鱼欢的日子。

  眉头蹙了蹙,墨玉的眼里一闪而逝嫌弃。

  朱睿卿的剑回鞘,上前一步,问:“安宁,你怎么会来,有没有伤到?”

  卫戍不再伪装驼背,直起身子,伸展身形,身量因缩骨功变矮小的身子陡然恢复原样,他哼了一声,抿着嘴,小声道:“再不来,怕不是在京城苦苦等得‘一枝红杏出墙来’。”

  朱睿卿:“……”

  作者有话要说:  十一号晚上或者十二号再更新!!!

第五十六回 一枝红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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