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回 雨露恩泽

  待马大人说了一通,抬头一看皇太子神色冷冷淡淡,对于他的话也不评价两三分,心中恍然觉得不妙,擦了擦额上的热汗,听得太子冷冷的说道:“方才那厮冲撞了孤,马大人认为依照本朝律法,如何处置?”

  马大人热汗涔涔,不知如何回答,扑腾一声跪了下来,语气虔诚的说道:“殿下想如何处置,便如何处置。”

  皇太子缓声道:“瞧你这话,孤又不是是非不分之人。”

  “殿下所言甚是,所言甚是。”

  “清衍——”太子唤了一声朱睿卿,给他使眼色。

  朱睿卿出列,朗声道:“按照本朝律法第三百四十一条例,庶民以下犯上,冲撞王侯,轻则杖责百板子;重则诛九族。”

  “诛九族……”马大人唇瓣苍白,颤抖着声音重复。

  “诛杀九族?孤不是那等残暴之人,传出去,没得被那些谏臣说孤性子残虐。”太子语气寻常,问朱睿卿:“清衍可有什么好建议?”

  朱睿卿拱手,道:“清衍曾在闲书里见过一种后宫刑法,名曰‘一丈红’,此乃后宫嫔妃犯错被赐予的刑法,可惜无缘得见。”

  “今日不就是一个好时机,”太子说道。

  众人都没听过何是“一丈红”,于是朱睿卿解释了一番,所谓的一丈红,便是取板子杖责罪责之人腰部以下的位置,不论数目的杖责,直到血肉模糊,宛若盛开一片血红彼岸花,故曰此名。

  马大人松了一口气,只要不是诛九族连累到他就好,又听闻这“一丈红”,不由得多看了一眼朱睿卿,心想,果然是蛇蝎美人,模样似仙子,心肠却如此歹毒。

  “马大人,您还跪着作甚,还不快快派人去捉拿那人,好让清衍得以一饱眼福。”太子站起身,居高临下的俯视马大人,绷着一张儒雅的俊脸,无形的压力扑面迎来。

  马大人忙不迭应道,连滚带爬的起身,派人去抓来他新纳的美妾的胞弟。

  卫戍混在人群里,看着这一幕,不自觉想到了古时周幽王为博美人一笑烽火戏诸侯,在心里唾弃道:“昏君”!

  这种人以后登基成王,还不得是残暴的君王!

  没过一会儿,听得尖叫声,呐喊声,声声入耳,嘈杂不已。

  衙役甲贱名“二狗”,诨名李根,他的姐姐是马大人新纳的美妾,凭借姐姐的枕边风,他如愿的混入了县衙,当起了官差,近来没少鱼肉乡里,大有把谁都不放在眼里的气势,没想着,今日儿碰着了铁壁。

  “你们反了不成,我姐夫可是这儿最大的官……”李根嚎叫道:“姐夫,救命啊,姐夫,姐夫……”

  “啊啊啊……”

  未几,一切准备就绪,马大人邀太子一行人前往公堂观摩行刑的过程。

  李根听见脚步声,看见马大人,立马激动的大喊道:“姐夫,救我,救我啊!!!”

  马大人擦了擦额上的汗,别过脸去,当做没看见这一幕。

  “姐夫?”太子冷笑,道:“怪不得,好大的威风气焰,竟然说出‘连天王老子来了都不怕’的话语。”

  朱睿卿止住步子,皱眉,认真道:“殿下,乡野粗鄙之语,莫要学习为好。”

  太子眸里闪过笑意,乖乖的颔首,温声回道:“孤全都听清衍的。”

  众人:“……”说他们没一腿,有点难以相信!

  卫戍:“……”皱眉,沉思。

  你有看过乡野村民杀豚(杀猪)吗?

  恰巧,上一世朱睿卿云游之际,偶然得见,起初新奇的围观,后来不忍惨状,没有再看。圣人有言,君子远庖厨,不是没有理由的,万物皆有灵,剥夺其生命总会添增些许罪恶感。

  而今,朱睿卿可以再一次目睹,只不过豚换成了人罢了。

  哀嚎声震天,李根中气十足的嚎叫着。

  朱睿卿蹙眉,道:“大伙儿都没用早饭?这力度,过家家?”

  马大人讪讪的笑了笑,外强中干的喝道:“用力点,没听见贵人的话吗?”

  行刑的衙役讷讷的点了点头,板下之人是主薄的小舅子,万一秋后算账,他们岂不是……

  思虑至此,自然不敢用十成力度。

  太子殿下见状,随意的招了招手,两个汉子出列,一个身材魁梧,五大三粗,留着络腮胡,另外一个驼背,五短身材,黝黑的脸上长着麻子,朱睿卿的目光停留在麻子脸上片刻,再度挪开,眸中有挣扎之色。

  “尔等,接手。”太子吩咐道:“孤知道,你们可是用过早饭的。”

  “小人领命——”异口同声。

  “这这这……”马大人急的团团转,无可奈何,叹了一口气,别过脸去,不再管此事。

  络腮胡汉子和易容成驼背麻子脸的卫戍接过衙役们手中的板子,卫戍抬起小眼睛,不着痕迹的巡了一圈,继而与络腮胡你一板子,我一板子的操作起来。

  卫戍心里头郁结一口怒气,习武之人,手中力气不小,处在气头上,他这一板子下去,是要人命的!李根的哀嚎声比之方才大了不少,简直是要死要活的哀嚎;对比之,当换到络腮胡汉子手中的板子时,李根稍稍松了一口气。

  “孤瞧着麻子脸行刑手段不错,堪为行司狱重用。”

  卫戍:“……”手中的动作顿了顿,下手更狠辣了几分。

  没多久,几十个板子下去,李根晕厥了过去。

  卫戍与络腮胡大汉住手,太子没发话,突然从后院冲来一美艳少妇,着锦裳华服,坠马鬓,鬓发间珠玉簪子叮当作响,少妇见晕厥过去的李根,尖叫道:“阿根……”

  少妇红着眼眸,目呲欲裂,扑在李根身上,问道:“老爷,阿根犯了什么错。”

  马大人叹了一口气,不答,使眼色让身后姗姗来迟的小丫鬟把小妾领回去。少妇挣扎不让,尖叫着朝太子殿下扑去,嘴中喊着:“是你对不对……管你是什么皇太子,敢伤害阿根,我杀了你……”

  “小怡,别胡来——”马大人这一天被吓的次数太多了,他又再一次被吓得差点儿肝胆欲裂。

  说时迟那时快,寒光一闪,马大人还在呼喊着他的娇妾,让她不要犯傻,下一刻,李根的胞姐李怡已尸首分离,她的头颅滚了滚,往马大人的脚下而去,鲜血飞溅,沾湿了动手之人的衣襟,脸沾滚烫的鲜血。

  太子被吓着了,但很快的,他镇定了下来,对于眼前发生的混乱,他赞叹道:“好快的刀法,不知壮士大名?”

  先前还称呼别人麻子脸,转眼间便唤了称呼。

  麻子脸卫戍抿了抿嘴,不想搭理太子司马玄宏。

  朱睿卿往太子身前挪了半步,挡住卫戍的目光,道:“清衍知,此人名唤王二。”

  被莫名安了一个“王二”姓名的卫戍颔首,收刀回鞘,拱手赔罪道:“小人无礼,在殿下眼前亮了兵器,实属妇人疯癫无状,小人怕殿下受惊。”

  这惊,到底还是受了,还是因为卫戍出了刀受的,听闻卫戍话语的朱睿卿无奈的扯了扯嘴角,望着卫戍的眼眸满满的是无奈的宠溺神色。

  事后,朱睿卿曾问过卫戍,是有意还是无意?卫戍点了点头,道上一句“太聒噪,烦得头疼。”简简单单一句话,夺了他人的生死。朱睿卿也没多评价,亦无责怪,他只怕,卫戍当时想取的不是马大人的爱妾项上人头,而是……那太子便十分危险了!

  “小怡……”马大人喃喃自语道,凝着滚在自己脚跟的妇人头颅,心中的某个决定越发鲜明起来。他腿脚一软,要不是身旁的衙役捞住他,差点儿瘫软在地,身侧的衙役们被太子一行人果断血腥的举动吓出了一身冷汗,噤若寒蝉,不敢再次放肆。

  马大人回过神后,双膝跪地,请罪,道:“贱妾无礼,惊扰太子殿下,望殿下仁慈,饶下官一命。”

  “孤不是那等残暴之人。”

  此言一出,马大人松了一口气。

  “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太子神色淡然,吩咐道:“待孤回宫,奏明父皇江宁县衙,衙役官差愚钝,不可再留任。如此愚钝的衙役与宅院愚妇,江宁县看来,在马大人辅佐张卷的治理下,也不怎么样,可见一斑。”

  闻言,马大人瞳孔一缩,因低着头,无人可见他肥胖脸颊上的阴狠神色。

  “下官领命——”

  马大人强忍丧失爱妾之痛,给太子一行人安排了落脚处,把最好的宅院让了出来,给太子殿下居住。

  安排好爱妾后事以及李根养伤事宜后,马大人第一时间往书房奔去,没记错的话,两淮巡盐御史张卷的所有账册在他原有的书房里。独自一人入了书房后,马大人翻箱倒柜的寻找账册,一个时辰后,终于在张卷的书柜里寻到了一本半黄的账册。

  嘴角的笑还没来得及扩大,他嗅见了一股暗香,下一刻,人已没了意识。门被推开,一个驼背,麻子脸的丑陋汉子穿着简陋的粗布麻衣入内,踢了一脚马大人,马大人被踢得滚动半圈,露出了怀里的账册。

  卫戍弯腰拾起了账册,吹了吹上面沾染的灰尘,又从自己的怀里取出一本与之模样相似的账册,塞入马大人的手中。

  ……

  马大人朦朦胧胧的睁眼,他趴伏在书房里的书桌上,醒来的一瞬间,他喃喃自语道:“我怎么睡觉了。”

  “对了,账册呢?”低头一看,手中正握着账册,当是时,没多想,心中的喜悦冲昏的脑子,马大人把账册往怀里一揣,止不住欢愉的出了书房,准备回房寻找火盆,消灭证据。

  日暮西山。

  马大人设宴,向太子殿下赔罪。

  太子叫了朱睿卿一块儿赴宴。

  宴席设在距离巡盐御史宅院不远的流云阁,据说,流云阁乃是前朝王爷所建,构造精美华丽,假山流水,历经百年,模样仍变化不大。

  宴席上,马大人态度诚恳的同太子殿下赔罪,太子态度不冷不热的受了。

  突然,马大人目光促狭,在太子与朱睿卿脸上扫视来去,脸上闪现奇怪的神色,小小声的说道:“殿下,下官预备了一歌舞节目,殿下要不要……”

  太子司马玄宏闻言,挑眉,下意识的望向朱睿卿,问:“清衍可有兴趣?”

  “一览无妨。”

  马大人暗地里不屑,心中骂道:“凭一张好脸蛋就让太子为你神魂颠倒,等你靠山倒了,看看老子怎么玩死你。”

  马大人在心中猥琐的笑了笑,为自己的想法得意洋洋。

  太子同意过后,马大人拍了拍手,未几,乐音响起,流云阁外闪现几人倩影,烛光昏暗,瞧不起一切,朦朦胧胧。

  突然,有数十好女抬着红灯笼一路行来,巧笑倩兮,烛火通明后,得以清晰的窥见最初闪现的那几人的模样。

  太子被马大人的花言巧语喂了一些酒水,朱睿卿没阻止,此刻间他仿佛有些微醺,但见暗香浮动,红灯笼轻挪间,三四名穿戴轻盈红薄纱,身形高挑,姿态灵巧的小倌媚笑着扭动柔软的腰身,做出诱人的姿态。

  红纱与雪肌,相得益彰,里间不穿衣物,红茱萸一览无遗,下身好一点儿,穿了遮羞布,到底是衣不蔽体,行动间春光乍泄。

  马大人谄媚的笑道:“下官不知殿下爱好,今日儿斗胆……”说罢,猥琐的芝麻绿豆眼贪婪的黏在朱睿卿的脸上,“殿下吃惯了大鱼大肉,不如换一些清粥小菜,说不定格外欢喜。”

  被比喻作“大鱼大肉”的朱睿卿:“……”面无表情,看着马大人的目光宛若看着一具冰凉的尸体。

  太子司马玄宏目眩神迷的看了一会儿扭动腰身,或作出撩拨姿态,或作出扭动邀欢姿态的小倌,脑海不适时宜的想,若是换成清衍,会是何等香艳销魂的模样?!!

  这想法一出,吓得太子出了一身冷汗,他从微醺的状态清醒过来,拍桌,怒骂道:“大胆,孤何时说过不爱娥眉爱须眉了?”

  马大人:“???”殿下,你的目光总是黏在您身侧的郎君身上!

  太子司马玄宏的反应有些大,他掀了酒桌,站起来,脚步有些踉跄,朱睿卿站起来扶住了他,“滚,让他们都滚,污了孤的眼——”

  马大人忙不迭道:“好好好,下官领命。”

  “听见没,快滚——”马大人吩咐还在跳着艳舞,搔首弄姿的小倌们。

  “殿下喝醉了,我送殿下回去,无须劳烦马大人。”朱睿卿神色冷淡,道。

  送走太子和朱睿卿后,马大人目光阴鸷的看着残局,阴恻恻的说道:“哼,要你们活不过今晚,什么狗屁太子,在江宁,你算什么东西,还敢喝东喝西,杀了小怡。”

  乘坐马车,回两淮巡盐御史的宅院。

  朱睿卿看着倒在软垫上的太子殿下,两人隔着的距离有些远,他冷眼睨了一眼,突然喊道:“殿下,殿下?”

  过了半响,司马玄宏鼻息沉重的“嗯”了一声。

  “殿下,清衍有一胞妹,名曰清珞。”朱睿卿说了前半句话,酒醉的太子殿下司马玄宏歪歪扭扭的从垫上起身,眸光微亮,讶道:“清衍说什么?”

  太子脑补了一出女扮男装,后暗地里芳心暗许,然后用家中有胞妹一语欺骗他,让他娶了实际上是他的胞妹。

  这事儿,不是没有先例!

  司马玄宏高兴坏了,酒醒了大半,往前倾身,一把握住了朱睿卿的手腕。朱睿卿再一次重复了之前的话语,听得太子激动的说:“清衍所言是真?”

  朱睿卿点了点头。

  “哈哈哈哈……”司马玄宏狂笑不止,高兴的说道:“孤必定娶清衍胞妹为妻,许之正妃之位。”

  朱睿卿有些惊讶,道:“殿下在开玩笑?”以他观没见过面的胞妹“朱清珞”每做的一件事儿来看,她对于这门婚事儿,应不排挤吧?

  不然,怎么能与卫恒许下了山盟海誓,转眼间又攀高枝,攀上了八皇子?

  等回了京都,找个空隙互通一下鼻息,实在是不愿,他可以帮她拒绝!

  八字还没一撇,不急。

  “清衍,你那胞妹,是不是与你生得模样无二致?”太子兴冲冲的询问,手仍旧握着朱睿卿的手腕。

  朱睿卿低下头,看着被太子握在手里的手腕,眉头拧了下,复尔抬头看太子殿下,太子似乎才发现自己握住他的手腕,讪讪的松开,又傻又乐的笑了几下,遮掩自己的尴尬。

  朱睿卿神色如常的答道:“殿下怎知,妹子清珞的确与清衍生得十分相似。”

  太子殿下哈哈大笑,在心里默默的补充道:“因为孤知道,你就是你的胞妹。”

  朱睿卿不懂太子殿下的想法,两个人就着朱清珞的模样谈了起来,一路上欢声笑语不断。

  直到回到宅院,下了马车,太子仍依依不舍,他尝试性的建议道:“不如清衍与孤彻夜促膝长谈。”话脱口而出,他便后悔了,清衍是小娘子,一个清白的小娘子女扮男装藏身东宫已是不易,再与他同床共枕,司马玄宏不敢保证自己会忍住,不动手。

  他已迫不及待想要回到京城,见一见恢复女儿身后的清衍,再娶他为妃,给予雨露。

  作者有话要说:  卫戍:这人怕不是个傻子,嗯哼!

  作者有话:明天就去长沙啦,然后回学校,所以努力存稿呜呜呜QAQ

第五十九回 雨露恩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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