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回 无眠

  他的心里十分的不平静。

  这一场战役没打很久,可谓是速战速决。朱睿卿心系卫戍,原本可以以压倒性的趋势大获全胜,但心思不在战场,蒙古军呈现弱势后,便鸣金收兵,退兵回城。

  阳城。

  魏军行了约莫一个半时辰,终从蒙古军营驻扎的所在地回到勒回镇的阳城。

  天色已暗,安顿好大军,朱睿卿匆匆赶回将军府。夜晚的阳城一片寂静,城中百姓早已掩好了门窗,苍穹悬挂残月,策马临近将军府,一道人影被月光拉得细长,颇有几分孤寂、落寞之感。

  “吁……”勒住辔绳,朱睿卿定晴一看,月夜下,那人着深红色织金锦蟒袍,玉冠束发,负手直立,身侧无伺候之人。

  翻身下马,朱睿卿轻轻的拧了拧眉,单膝跪地,行了大礼,恭敬道:“清衍叩见殿下,殿下万福金安。”

  皇太子面露喜意,所有人都围着受了重伤的镇国公卫朗团团转时,他听闻朱睿卿要归来,便守在门前,候着他。走上前,一把搀扶起他,责怪道:“许久不见,怎么变得如此多礼。”

  朱睿卿在他实打实的搀扶下起身,仔细的打量了他一下,无意道:“殿下怎么瘦了许多?”

  皇太子身形一僵,匆匆别开脸,走在前头,道:“不习惯大漠膳食,胃口不太好。”

  朱睿卿把簪缨头盔抱在身侧,跟上皇太子的步伐,身前疾步之人突然止步,回头快速的看了他一眼,又迅速的收回目光,说:“清衍倒是圆润了不少。”

  闻言,朱睿卿扯了扯嘴角,笑了笑。

  “对了,镇国公伤势如何?”

  皇太子蹙眉,如实道:“听闻,不太乐观。”

  “卫戍似是已写信给隐世的神医。”他想了想,又补充上了一句。

  两人说话间,已行至后院,武将们大多数已散去,门口罗雀,余下值夜的士兵当差。卫朗的房门紧闭着,依稀可嗅见空气中飘散的血腥味,朱睿卿可以想象,傍晚之际这里是个什么混乱的场景。

  “既然卫公伤势过重,清衍便不入内叨扰了。”两人站在门前,朱睿卿对皇太子如是道。

  没说上几句话,卫恒从转角处端着托盘行来,托盘上放着一碗黑漆漆冒着烟的滚烫汤药。他看见朱睿卿与皇太子站在一处说话,微微诧异,稍后见了礼,没与他们多言,面上无多悲伤之色,说要去给卫朗送药,便入了内。

  房门轻阖,隔绝外与内。

  朱睿卿心中惦记卫戍,与皇太子没说上几句话,便想方设法的告辞。

  辞别,皇太子目送他离去,微微的叹了口气,等了一个时辰,不过是说上几句话的光景,他堂堂魏朝皇太子,又何苦卑微如斯,什么样的美人他得不到,偏偏为伊消得人憔悴,伊人的心思还没有半分心系于他。

  可悲,可悲噫。

  卧房中,卫恒望着床上戎马大半辈子的男人,短短半日,他的生命仿佛走到了尽头,脸色变得苍白如纸,面色比他常年病态面容的胞弟卫戍还要难看。阳城医术最厉害的大夫诊断后说,他命不久矣,几乎是撑不过今晚,莫日根的羽箭一箭穿心,把他的心脏射得支离破碎,没人敢动那一根羽箭,要是拔出了羽箭,卫朗便要当场去世。

  卫戍听了大夫的话,立马去书房写了一封书信,快马加鞭送往中原,据说是写给他那隐世不出的神医师爹寄送书信去了,从中原赶赴边疆,少说三五日,卫朗根本撑不了这么久。

  卫恒给卫朗送的汤药里参合了许多续命大补之药,大夫言,这是最后的法子了,能不能吊住镇国公的性命,全看上天。

  羽箭被剪断前后,仍然贯穿他的胸口,简单的清理,擦拭他身上的血污。卫恒坐在卫朗的床前有片刻了,他的睫毛幽幽的颤了颤,仿佛废了好大的劲才能睁眼,见是他,眸底一闪而逝失望的神色。

  卫恒知道他失望什么,端起汤药,汤药已凉了大半,恰好给他服用。

  他一边喂药一边说道:“然知父亲失望些什么,卫戍他是不会来见你的。”

  “咳咳咳……”汤药被吐出,洒落衣襟大半,与之呕出的,还有大面积的鲜血。卫恒放下汤药,小心翼翼的搀扶他,帮他擦拭嘴角的大片鲜血,他甚至呕出了一两块不明的物体,或许是他破碎的心脏。

  犹豫要不要唤大夫前来,卫朗的唇微张,翕动了一会儿,卫恒细细听,才听见一声“不……”

  把卫朗收拾好了,卫恒双目通红,他挫败的坐在卫朗的床头,望着躺在床上阖上了双目,疲惫不堪的男人。曾经,他是他最宠爱骄傲的嫡子,他的母亲是魏朝的长公主,父亲是立下无数战马功劳的镇国公,听他母亲长公主时常提起他们的结合乃是一场美好的缘分,上元佳节,郎才女貌,他答出了她写下的灯上谜语,两人一见倾心,再见圣上赐婚,三见洞房花烛夜,熟料半路杀出一王氏嫡女阿婉……

  卫恒记得他的母亲长公主时常已厌恶的口吻谈起王氏阿婉,说此女心思重,在她有孕时勾引他的父亲,明明是王家的嫡女,却要用下贱的法子爬床,后被他的父亲养在外边作为外室,王氏阿婉还为他诞下了一子。

  而今,卫恒不知是他母亲长公主谎话连篇,还是他的父亲镇国公卫朗一心系着他早逝的外室。卫恒阖上眼,想起了及冠那年听到的传闻,或许……传闻是真,说谎的是他的母亲淑慎长公主。

  卫恒走出房门,发现皇太子仍旧负手直立于月夜下,他身形消瘦,繁复的蟒袍套在他的身上,漠北的风袭来,腰侧显得空荡荡。

  动了恻隐之心,卫恒脱下了身上的鹤氅,悄然走近皇太子,把外衣披在了他的身上。

  皇太子受惊,从思绪中脱身,讶异的回眸。

  卫恒作揖,道:“然扰了殿下清净,委实怕殿下受凉。夜深了,父亲能否拥有一线生机,全靠天命,殿下与其在此担忧,不如早日歇下。”

  皇太子被误会了站此的动机,面色微臊,心虚的答道:“安然说得是。”心虚的扯嘴角,轻笑。

  太子欲拂袖离去,被卫恒叫住。

  “殿下,”皇太子回眸望他,月夜下,无论是哪儿的月光,永远是染了几分朦胧,卫恒望着远处面如冠玉,身形消瘦,衣着华贵的郎君,动容道:“殿下,请听安然一言。”

  皇太子疑惑的望着他。

  “情深不寿,回头是岸。”

  卫恒说完这话,拱了拱手,有些没规矩,也不理会皇太子如何,率先离去,徒留太子一人屹立在树下。

  卫恒离开后,皇太子的身子轻轻的颤抖,身形不稳,他扶着身侧的树干,才能让自己的身子不瞬间瘫倒在地,稍后,后背倚在树干上,望着天上一轮孤寂的残月,喘着粗气——他的秘密,还是被有心人发现了。

  卫恒都能发现,他怎么不知道呢?

  皇太子垂眸,或许,他只是刻意的忽略,不想知道。

  *

  朱睿卿是在陆嗔的书房找到卫戍的,他就那样呆坐在八仙桌前,桌上的茶水已凉,他目光呆滞的望着漆黑一片的窗外,不知想些什么。

  连着朱睿卿步伐刻意放重的走入,走到他的身后,他都没有动静,似是没有发现。

  他把手搭在卫戍的肩上,这举动吓了卫戍一跳,他的反应几乎有些过大了,整个人差点跳了起来,要不是朱睿卿按住他,他真的要跳起来。

  “你回来了?”卫戍问。

  朱睿卿力道适中的轻轻按捏他的肩膀,他僵硬的身子渐渐松软下来,“嗯,”他从鼻腔里轻轻的发出一声,算是回应卫戍的问题。

  “天都暗了,什么时辰了?”卫戍有些惊讶时间的流逝。

  朱睿卿说了一下时辰,卫戍又想站起来,被他一把摁住,“都这么晚了?”

  他从身后一把搂住卫戍,脑袋埋在卫戍的脖颈处,轻轻的拱着他,语气软软的,十分亲昵的说道:“好饿。”

  “还没用晚膳?”

  “没,”朱睿卿闭着眼,嗅着他独特的气息,道:“好累。”

  “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做。”卫戍的语气和平常没有什么区别。

  “不用了,待会儿去随便吃两口……”

  卫戍挣脱他,起身,他知道他的嘴有多挑,一边抬步朝外走一边说道:“时辰尚早,我去厨房给你做点简单的,打卤面怎么样?”

  朱睿卿来不及阻拦他,卫戍的身形已消失在了门外。

  等他赶到厨房,卫戍身形利落的切配菜,他把香菇、豆腐干、菇,姜葱蒜均切成细粒,剁碎猪肉,面是现成的,等弄好所需要的配料,把锅烧热,热锅后先后放入姜葱蒜,再放其余佐料,碎肉、香菇、豆干放入锅内,翻炒。出了香味,加入清汤,又放了一堆朱睿卿认不太出来的瓶瓶罐罐,似乎是特殊的配料,把锅内的碎肉等熬成浓稠状,他又另煮面。

  面煮好,洒上熬制好浓稠的酱汤,一碗打卤面即可,他还分别加入了一枚鸡子,洒上了绿葱。

  卫戍做这一切时,朱睿卿站在厨房门口观看,他没解甲,身上依旧是银色铠甲加身,有时候朱睿卿会想,他总是极尽可能的照顾他,不止是吃食方面,还有云雨之事上,要是他的人生缺少了他,该会怎么样无趣啊,首先于吃食这一块,便让他诸多惦记,何况……他不止爱他会下面,他还喜爱他……想到了令人欢喜之事,朱睿卿轻轻的一笑,朝卫戍走去。

  “怎么下了两碗打卤面,这么多清衍可吃不完。”

  卫戍轻声道:“我也没用晚膳。”

  朱睿卿眯了眯眼,盯着他看,目光危险。卫戍低下头,盯着自己的鞋屐,不敢对上他可怖的眼神。

  “卫安宁,”他说道:“错在哪儿你知道吗?”

  朱睿卿一把扯过他入怀,清脆的一声,大手拍了拍他的臀。

  卫戍吃痛,咬住唇,不让自己低呼出声。

  等不到他认错,朱睿卿又打了他一次,等到第三次的时候,卫戍抬眸,眼眶红透,眼神倔强,他咬着唇,奶凶奶凶的看着他。

  朱睿卿的心软得一塌糊涂,卫戍却一把搂住他的脖颈,埋首在他的怀里,半响哽咽道:“清衍,大夫说他会死,你知道吗?他可能会离开我,就在今晚,而我,我……我什么都做不了,连去看他的勇气都没有……都没有……只能等师爹来……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能做什么……二十多年来,这是我第一次这么害怕……我好害怕……”

  “我们斗了这么多年,一见面就是吵架,每次都争吵得面红耳赤。我以为他很讨厌我,恨不得我死,我也是……我也是。在今日前,我都无法相信他深爱阿娘……他做的一切是为了保护我……”

  “我……我……我真是忘恩负义,狼心狗肺……”卫戍没有流下一滴眼泪,他的泪水明明都在眼眶里打转了,却仍然是不肯落下一滴,他哽咽着继续说道:“你不知道,他曾经有几次要葬身漠北,都是我起了杀心……贵为青衣楼之主,手下高手无数,想要取他的性命,还不是手到擒来……我不敢……我害怕背负弑父之名,更害怕内疚……”

  “他做到了,他成功的让我内疚,让我永远无法原谅自己……”

  “我好恨他……好恨……别以为如此,便能让我原谅他……”

  “他死了,我就会放过卫恒和那个女人?”

  “我要他们一家都下阴曹地府去团聚!”

  “不……我要他们和我一样,痛苦的活着……”

  ……

  ……

  卫戍的身子抖如筛,他用尽全身力气让自己不要为那个忘恩负义的男人流下一滴泪水,他不配,自从他为了权贵抛弃他们母子时,就不配为人父!

  也不知过了多久,等朱睿卿尝到卫戍打卤面的手艺,面已经坨成一团了。

  卫戍用筷子戳着面,道:“别吃了,这么难吃。”

  朱睿卿固执的吃完这碗打卤面,还劝他,“忙活一整日,你也吃点。”在他的极力劝说下,卫戍用了三分之一的面食,饥肠辘辘的胃总算舒服了一点。

  “没吃饱,”卫戍撅着小嘴,有些不满又娇气的抱怨。

  朱睿卿没回答,卫戍已一把跨坐在他的腿上,搂着他的脖颈,嘴里叫嚣道:“要吃面。”说罢,手儿已灵活如蛇的挑起他的情念。

  银色铠甲为他而解,泛着冰冷光芒的银铠与冷月光芒相得益彰。八仙桌前,吃食残害未收拾,他低头,看见他跪伏着忙活,鬓角染了汗水。今晚的他从里到外都十分的不正常,朱睿卿仰着脖颈,豆子大小的热汗顺着脖颈流下,他喘着粗气,大手往下一摁,摁住他的后脑勺,仿佛置身深涧,有着水声,潮湿又温暖,舒服得他又似置身人间仙境。

  此一遭后,又胡天胡地了一整夜,起初还是在八仙桌前,卫戍很主动,连着什么药膏都没准备,便坐了下来。

  闷哼一声,两个人额上都是汗水。

  八仙桌前完事,两个人又滚到了榻上。朱睿卿第一次见他反应这么激烈,像是一团火,不仅要把自己燃烧完,还要榨干他。

  卫戍终于哭了出来,他一边尖叫一边哭,哭得一塌糊涂,哭得撕心裂肺的,朱睿卿停下动作,帮他擦去眼泪,问他“很疼?”

  卫戍回眸,泪眼朦胧的望着他,摇头,要求道:“还不够,要很多,很深。”

  朱睿卿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于云雨一事儿上,他提出的要求,他总是不会拒绝,这没什么好拒绝的,快乐就完事了,何况,他乐在其中,只是见他又哭又尖叫,真真担心折腾坏他。

  这一夜,朱睿卿记不清自己多少次了,每一次歇息不久后,那小妖精又爬上来,让他情动,换着法子来让他折腾他,他想,牛真的会被田地耕坏!

  天蒙蒙亮,鸡鸣狗吠之际,卫戍昏了过去,朱睿卿松一口气,眼下挂了青黑,颇有纵欲过度的模样。

  *

  将军府,夜深人静之际,守夜当差的士兵不约而同的听见了撕心裂肺的哭声,听出来是谁的哭声,不由得低低的叹了一口气,若是卫公驾鹤西去,魏朝又少了一员大将。

  父亲将死,儿子夜深压抑的哭泣,大伙儿都能理解。

  皇太子在月夜下发呆沉思许久,漫无目的的行至两人的房门前,他听见里间的声响,或许是想窥探半分,他轻轻的推了推没掩好的窗,偶有风,纱幔飞舞,飞舞中,依稀可见纠缠不清的两身影。

  他便站在那儿,身形好似被人定住一般,化为石像,脚跟挪不开步伐。脑海里回荡卫恒的那一句——“情深不寿,回头是岸。”

  屋内的两人好似太忘情,没发现窗前站着一人,目睹他们春色旖旎的一切。

  皇太子的目光流连在朱睿卿的身上,当发觉此事是他主导,内心的想法被证实,心下微惊,又很快的镇定下来,他没收回目光,目光依旧黏在那人的身上,眸中柔情万千,想道:是啊,那人从未说自己是女郎,分明是他多想了。

  他的呼吸有些重,涨得疼痛。

  他舔了舔干涸的唇,有些艳羡起卫戍,看他肆无忌惮的承受容纳他给予的一切疼痛和快乐,听他的哭声、尖叫声……

  待皇太子离去之际,卫戍不经意的往窗前望了一眼,潮红的面上没什么神色变化。

  朱睿卿察觉到他的举动,回眸往那儿望去,却什么都没发现,窗外依旧,室内春色无边。

  这一夜,注定所有人都无眠。

  作者有话要说:  看见有小可爱留言,关于太子,于是本作者打算给太子殿下多一点戏份。

  太子:那孤真是感谢你了哦!

  作者(惶恐):呵呵,不用谢,不用谢,应该的!

  卫戍:好看伐?

  朱睿卿:……(发生了什么?)

  卫恒:谁喜欢他谁是傻子,反正我就嘴上劝劝,心里还是诚实的!放弃是不肯能放弃的,一辈子都要喜欢朱睿卿!

  ——

  作者:相信我,我真的在努力收尾,你看卫公都去吃盒饭了!

  卫朗:热乎乎的便当,好热,好吃!

  更新的话,如果当天不更我会努力补字数第二天更的!

第七十五回 无眠

-/-

上一章 下一章

更多好书

帝业最新完结+番外章节

正文卷

帝业最新完结+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