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梁简喝了药歇下, 一觉睡起来气色好很多,就是出了一场汗, 身上黏糊糊地不好受。

  梅争寒已经回来换下江盛雪, 开了一扇窗通风。昨日微醺的阳光消失在天际, 云层黑压压地盖下来, 天色昏暗不明。虽未到傍晚, 屋子里早已点灯。

  梅争寒拿着一卷兵书坐在床边看, 他眉目俊朗, 身姿挺拔, 如松而立悬崖自有风骨。许是他看的入神并没有发现梁简已经睡醒,神情专注。

  梁简本想翻个身,怕吵到梅争寒惊扰他便忍住没动,目光灼灼地看着梅争寒。感情之事更多时候可遇不可求,哪怕到现在他还有种人在云端飘飘然的不真实感。梅争寒的回应是裂土逢甘霖, 在他心里浇出一片欲|望的藤蔓。

  他爱的人也爱着他, 还有比这更美好的事吗?他曾以为遥不可及的东西现在近在咫尺唾手可得, 他觉得自己都要膨胀了。如果不是这病来的不是时候,他真想把梅争寒抱在怀里一遍遍地确认, 已解自己多年的相思之苦。

  屋子里的烛火发出噼啪一声, 梅争寒从书卷里抬头,梁简连忙闭上眼睛装睡。他听见梅争寒放下书卷衣袖摩|擦的声音,感觉到他的身影压下来替他盖好被子, 然后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看了一会儿,起身出门。

  梁简心脏砰砰直跳, 等梅争寒离开他才睁开眼。他也不知道刚才为什么要闭上眼睛,下意识的就做出这个反应。梅争寒的书就在床头的矮柜上,梁简斜眼看过去,伸手把书拿过来。这是孙胜收藏的兵书,都是一些很少见的孤本,描述很多的战役。

  梅争寒看的很认真,还在上面做过标记,他的字迹梁简是认识的。梁简有些欣慰,其实从梅争寒儿时收藏的书籍就看得出来他是个心有抱负的人,如今又有了一定的条件,自然是废寝忘食,想把这些都牢牢的记下来。

  他是个难得的人才,如果不是倒霉的身世,想必早已参军建功立业。

  梁简把书放回去,披着衣裳起身,一整天都躺在床上,筋骨都松散了。他穿上鞋出门,刚在院子里站了一小会儿,就看见梅争寒提着食盒绕过小月门进来。看见他在门外,快步过来,高兴道:“兄长醒了,正好厨房替你熬的粥刚做好。你睡了一天没怎么进食,饿不饿。”

  梅争寒不说梁简还没什么感觉,他一提倒真有些饿了。

  府里的厨娘手艺很好,江盛雪吩咐要做点清淡的,她就熬了一点青菜粥。米熬的又香又软,颗颗饱|满,中间点缀一点菜叶的绿色,闻起来就觉得味道不错。梅争寒怕梁简觉得太淡吃不下去,还给他搭配一点小菜。

  食物的清香很好满足梁简的味蕾,他也是真的饿了,把梅争寒送过来的食物都吃完。等用过膳,梁简想出去走走,梅争寒替他穿上衣服,披上披风,又备了暖手的手炉。

  梁简哭笑不得,道:“你这是把我当成一吹风就要病倒的药罐子吗?我也不去外面,就是睡了一天想走动走动。”

  梅争寒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辩解道:“外面冷。”

  梁简拗不过他还是带上这些东西。

  城主府有一处供游玩的园子,挖了沟渠引活水进来灌满池子,在上面修建八角亭。夏日池中有荷花朵朵,到了冬天就只有枯荷一片,瘦枝残叶。园子偏角还有一株梅花,孙胜在时被养的半死不活,等梁简接任换了个管家,这才重现生机。

  梅花树不是向上生长,根部粗大,主干斜向一边,只有后生长的枝条才往上。冬季一到,树上起了不少花骨朵,等大雪覆盖就到花期。管家说是株白梅,雪落花开教人分不清何处是花何处是雪,只能嗅到暗香。

  梁简和梅争寒走到这边散步,这里人少地势潮湿,青石板周围起了一圈绿色的苔藓。梅争寒很小心梁简,路上粘着他不肯撒手。现在还没下雪,园子里的景色并不出色。他们两个人也没什么赏景的心情,路上梅争寒提了提酒楼的事,梁简略沉吟。叶晟此举看似撒泼,实质是让梅争寒更容易瞧出这些武人的心思。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关于品行都得看后续的发展,这一点梁简并不着急。

  两个人又闲谈两句,梅争寒提到叶晟送来的消息,说江城今年去王城的人姓杜,徐良川并不前往。

  这个消息倒是出乎梁简的预料,他诧异的是自己还未多言叶晟就把他需要的东西送来,这是不是一种示好?江城内有实权能代替徐良川入王城又姓杜的人只杜平,看来他现在稍占上风,能够压范佟一头。

  不知道这次在王城相遇他的表情会何等精彩,梁简都要忍不住发笑,他真该给对方备份厚礼。

  “说起来我们也该准备动身去王城,我还没有正式面见圣上,要比其他城主先行一步打点一二。你要不要和我一起?”

  红叶城离王城并不近,路上赶的急也要小半个月,加上凛冬雪落路不好走,起码要十来天。梁简现在严格说起来还只是个代城主,没有面见皇上呈上信物青玉印,其他城主是不会轻易承认他的身份。他打算比其他人先行,凭借上一世的经验早去打点,免得到时候背腹受敌。

  去王城这种事情怎么少得了梅争寒,更何况是梁简所在,就是刀山火海他也要跟着去:“山高路远你就是不带我我也要去,我好歹能帮你对付一两个敌人。”

  “敌人可不止一两个。”梁简笑了笑,道:“江城去的那个人叫杜平,虽然以前是在我的手下做事,但他是徐良川的心腹。徐良川因黑乌鸦一战受伤,我离开江城不归,这次在王城相逢恐怕少不了一番试探。江南那些城主也多多少少知道我的事,是敌是友尚不可知。”

  总而言之,此去王城凶多吉少,恐怕没那么顺利。

  梅争寒道:“没关系,天子脚下那些人再怎么看不惯兄长也不敢明目张胆对朝堂命官出手,兄长身正不怕影子斜,何必在乎他们。”

  梁简莞尔,转身看着梅争寒湛蓝的眸子,道:“可我偏偏身不正,我废了徐良川的双眼,双耳,挑断他的手筋脚筋,割了他的舌|头,让他过着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日子,而后嫁祸给黑乌鸦,借他们的恶名脱身。我这双手沾满鲜血,江城的人只怕恨不得我下十八层地狱。”

  梁简举起自己的手,白皙的手指没有多余的赘肉,修长而骨节分明,青筋微显。这是一双可以拿笔 作画不沾鲜血的手,偏偏握的是杀人的刀,被鲜血涂红,手心握刀留下的茧从来就没有消失过。

  梅争寒有些心惊,再大的仇恨也不过头点地,血债血偿。虽然有些时候梁简是过于狠辣,但他并非丧心病狂之徒,为什么会对徐良川那么狠?他不是说过徐良川是他的救命恩人吗?这哪里是对恩人的态度,这根本就是在对付血海深仇的敌人。

  梅争寒握住梁简的手,将手举到自己唇边,亲|吻他的手指,道:“为什么要这样对徐良川?你和他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过节。”

  唇齿间的呼吸都喷在手上,梅争寒问的认真,可这动作怎么看都像是在调|情。坦白感情之后,梅争寒更是无所顾忌,心里怎么想行动上便怎么做。

  梁简想抽回手无果,抬眸对上梅争寒带笑的眼,无奈地笑了笑。他知道梅争寒是怕他触及往事伤心故意转移他的注意力。灭门之仇不共戴天,梁简当然不能轻易放下,但是告诉梅争寒也无妨。

  “徐良川与我血海深仇不共戴天,当年就是他带人屠我绯云山庄,收留我时知我报仇心切便有意把线索往另一个人身上引导,希望我们自相残杀。”梁简目光微闪,想起前世被愚弄的自己,自嘲道:“我年幼无知信了他的鬼话酿成大错,好在纸包不住火,他也有露出狐狸尾巴的时候。”

  前世的自己已经为愚蠢付出代价,重来一世不是为了继续助纣为虐。梁简用几个月的时间去接受谋划,一点点更改城内的布防,引诱黑乌鸦上当。他工于心计,残忍无情,狠毒如蛇,为了一举摧毁敌人可以无限潜伏。

  他不需要别人来评判他做的对还是错,他若不先下手为强,死的就是他。没有命便什么也没有,留其名又有什么意思。

  可是面对赤子心诚的梅争寒,梁简又忍不住想要去问个对错。世人的看法他不在乎,可他在乎梅争寒。

  真相往往出乎意料,梅争寒想过二人之间有恩怨,却没料到这一出。他把梁简的手握的更紧,对徐良川的同情都变成愤怒,只是他不明白,徐良川既然要杀梁简又为什么要救他。

  梁简看出他的困惑,脸上泛起一丝苦涩的笑意,道:“你应该听叶晟念叨过几次血月传说,徐良川就是因为这件事要我一族性命。那是个不详的东西,想要得到它的人很多,但对它不屑一顾的人也很多。”

  血月传说梅争寒有所耳闻,但一无所知。他心里燃起一股无名怒火,蹙眉道:“就因为一样不知真假的东西便大开杀戒,这个徐良川真该死,兄长为何不直接要他性命,还留他苟延残喘。”

  “因为我还需要他的性命来制约江城的局面,如今天下局势并不乐观,各地城主心怀鬼胎。江城靠近沿海,对外贸易往来频繁,是个富饶之地。在很多人的眼中就是一块肥肉,没有徐良川的名字坐镇,很快就会成为四方争夺的猎物。每个人都想要扩大自己手上的权利,我也不例外。我逃出生天不是为了苟且偷生,我想要的远比现在拥有的多。”

  梁简第一次把自己的野心暴露在梅争寒的面前,他紧紧地盯着梅争寒的眸子,不错过他一丝一毫的变化:“争寒,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梁简心里有些忐忑,担心自己说的太早,梅争寒还不能接受。

  不料梅争寒惊诧之后大笑起来,道:“昔日与你在樵县相遇听你说官场之事时就觉得你话里有话,如今算是走出一步。这条路危机重重,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我想知道兄长非走不可的理由。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天下?”

  梁简摇头:“我是个俗人但也有不知天高地厚的时候,想用太平盛世做聘,万里山河为礼,娶你为我枕边人,生生世世不分离。”

第8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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