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林府旧事

  雨还在下,带着金秋特有的凉意透过半掩的窗台吹如宴厅内,林如海第一时间便感受到了。说话间正想招呼小厮去关门,却不知为何透过那连绵阴雨的夜色蓦地看到在窗外竟凭空出现一位年轻的女子,那女子立在雨中浑身都被光晕包围着让人看不清神色,雨水正穿过女子一点点打在青石板上。

  几乎是下意识地,林如海猛地起身双手扶着墙板走到窗前。但一晃眼窗外除了朦胧的细雨淅淅沥沥,又哪里有甚么女子?

  不知为何,林如海忽轻叹一声,拿手帕捂唇低声轻咳,又倚在窗台旁伸手接住了向他袭来的雨水,那雨水没有感到预料中的凉竟是暖意。

  水溶注视着林如海,再听着耳旁那些言不由衷的恭维之词,只觉这次事情之后该向圣上请辞。为国效力之事还是交由在西境领兵的大哥罢,这官场着实不适合自己这般爱吟风弄月的性子,遂端起酒杯一口饮尽,终是开口道:“林盐政大病初愈不宜吹风,还请林盐政好好保养身体。”

  林如海只点了点头,无声将窗户掩上,继续了这场令他身心俱疲的酒宴。

  与此同时,沈烨霖正命将那尸体安置好,待换下了湿漉漉的衣裳后,看向了亦重新换了一身精美服饰的盲女,皱了皱眉,暗怪那些丫鬟怎么将母亲要准备给黛玉妹妹的衣裳给了她,面上却不显,只接过递来的茶水道:“你有什么冤屈,一一道来。”

  “小女名唤安锦,爹爹曾是林盐政手下的管事……爹爹一生为林府兢兢业业……无奈这世间,小人当道,忠仆反而落得个家破人亡的局面,公子,你说好不好笑?”昏黄的烛火摇曳里,屋檐外的风铃叮铃叮铃敲打出音符,安锦记不得自己是如何诉说那些被掩埋在时光里的陈旧记忆,记不得鼻尖那馥郁的桂花香气该是如何纷纷扬扬,记不得是否有雨水在敲打紧闭的门窗,但她却清楚的记得茶水喝下之后余留彻骨的寒,以及听完她诉说后那位有着极其好听声音的公子良久的沉默。

  那边的宴会在这厢沉默里渐渐落幕,沈安看着老友摇摇欲坠的身子多次挽留他在知州府安置便罢了,而林如海摆了摆手笑道:“幼女独自在家,多有牵挂,还请兄长莫要挽留……”话音未落又看向在沈安身侧低头沉默的沈烨霖,伸手轻轻拍了拍曾经那个顽皮却聪慧异常孩子的肩膀道:“烨霖转眼也成小大人了,身处政权中心更该记得勿忘初心。”

  沈烨霖抬眸复杂地看了一眼两鬓飞霜亦师亦父的林如海,到底担忧他的身子,想着那事以后再问也不迟,便恭恭敬敬地行礼道:“学生知道,还请老师好好保养身子,黛玉妹妹到底才十余岁……”

  沈烨霖话没说完,便被自己老爹接过:“说到黛玉那丫头回扬这么久了也不带来给我夫人看看,记得小时候还说给烨霖指腹为婚,你放心,若是这小子敢负黛玉丫头,不用你动手我第一个打断他的腿。”

  沈烨霖一听父亲这话,白净的脸顿时顿时烧得通红,拿茶杯的手都有些不稳但又佯装镇定地举起茶杯轻抿一口。只觉内心如同那上下漂浮的茶叶,眼神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才好。

  见状林如海笑着咳了几声,知道好友是让自己安心,只摇摇头道:“到底如何还得看他们年轻人自己的心意,我们都老了,不该插手了。”

  而他们谈论的黛玉正搅着帕子在安锦房外心绪不宁,看着润玉向她走来才稍稍安定了些许,抓着润玉广袖眼角泛出泪花:“我爹爹不会如此是不是?”

  原在安锦诉说往事的时候,黛玉和润玉正立在门外。润玉对这事并无看法,只看着黛玉今天着了身粉红立领偏襟袄子,配着粉橙绣梅花对襟褙子,朱砂绣花马面裙在这个阴雨绵绵的夜晚欲显弱柳扶风。不觉扯过她的手心渡过几丝灵力。

  在安锦诉说里她原本有一个美好得幼年,父母双全,但这一切都因为林如海而消失了。

  也许也是的执念过深,安锦在当晚竟然梦到了她刚刚诉说往事。

  她梦见了能记事时那个春日阳光明媚鸟语花香的姑苏。

  草长莺飞的姑苏阳春三月历来都是不容错过:院墙外的百年古柳一扫冬日萎靡,悄悄抽条;不刻意修剪的花圃里幼草在春风刻意点缀里连嫩芽都染上了青绿色;一些早早就探出头的花骨朵迎风展姿,连带着这粉墙黛瓦的宅子,好像都于这绵绵的细雨中一里一寸融成绝美的水墨画。

  就是这么一个明明应当明媚的春日,一向温和儒雅的林老爷徒然变了脸色。半点不念旧情,连夜就将他们一家赶了出来,根本无处可归的一家人跪在冰凉的青石板上不住地乞求他不要赶他们走,可是门阶上的人看都没在看他们一眼,只拂袖转身回府。安锦只听见那角门“砰”地一声,关上了他们一家的希望。

  母亲当时还生着病,料峭的春风将母亲的衣摆吹得哗啦啦作响。尚且年幼的安锦哭着用小小的手臂抱着母亲,试图渡给母亲一丝温度。

  她也曾哭喊着问父亲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林老爷要如此狠心?明明夫人生下小姐她就要被调到小姐身边当大丫鬟了,这是为什么?

  父亲默了半响,揉了揉她的头道:“我自问无愧于心,一生兢兢业业,然……”父亲话没说完,只在凄凉的月色悠悠长叹。

  安家自开国起便在林家当管事直至安致远这一代,如今这般不明不白地被林如海逐出林府,况且林如海这个道貌岸然的狗官在姑苏一带威望盛高。自是令人以为是犯了大错才被撵出来,没人愿意给父亲工作,哪怕是小小的外院护卫。无处傍身的父亲开始酗酒赌博,整日大醉回到家之后便对母亲又打又骂:“都是娶了你这个**!”“都是因为你!”打骂完父亲抢走了母亲小衣里最后一两银子,迈着醉醺醺的步子不知又跑到哪个酒馆喝酒去了。

  第二年春天,母亲因无钱医病亡故。而就在母亲亡故的第二年父亲似乎大彻大悟竟收起一身坏毛病做起了小本生意。笑容也多了起来,甚至续弦了二房,二房母亲是个典型江南女子说话轻声细语温温柔柔的性子,像极了林府那位会因花开花落伤春感秋高贵的夫人。

  这时的安锦对林府说不清是何种感情,她恨极了林如海,但是却极喜爱那位来自金陵的夫人。记得还在林府的那段日子曾有一次她因追赶一只飞舞的蝴蝶失足落入池中,巨大的惯性下,安锦猛得栽进池水里荡起几圈波纹。

  冷,彻骨的冷,安锦在湖里扑腾了几下,四肢立马被刺骨的湖水冻得僵硬。下意识扑腾着想朝岸上蹬去,小孩子的身体在湖水里到底经不起这么大的折腾,安锦感觉自己的身子开始忽冷忽热,只看到湖水波纹在他眼前一荡一荡,意识逐渐消散。

  就在她正要完全陷入黑暗时,勉强睁开的眼似乎望进了岸上那双焦急的水眸里,恍若梦中,安锦觉得自己想求救但连开口的力气都没有了。

  安锦被救了上来,她醒来时母亲流着泪打骂自己为什么这么不小心。然后她目光不由自主地穿过母亲的臂膀看到了正披着朝阳走近的夫人。因她自小便在太夫人屋内,像她这种地位的丫鬟太夫人都很少能见更别提在府中同太夫人关系一向紧张的夫人。

  那是她第一次看见夫人,虽然太夫人极其不喜欢夫人,但下人们的八卦还是都离不开夫人。自她出生时就听过身旁人说过各种关于夫人的传说:传说夫人是花中精灵能控制花开花落;传说夫人是仙子转世,这世托生到贾家,当时有许多人爱慕着夫人,夫人偏偏就被当时虽是探花但不被看好的老爷娶回家;也有传说夫人是狐狸精投胎专门会蛊惑人心,所以才会被老爷独自关在一个院子里以防夫人红杏出墙。

  但是父亲告诉她不是的,夫人独自在院子里静养是因为体弱多病,而能控制花开花落更是无稽之谈,到底是因为家中无主母坐镇、老夫人年老才致使这群无法无天的下人这般肆意妄为,我们该为林家多照看些才是。

  安锦对父亲的话半信半疑,但这次听着夫人轻声细语的宽慰才真正信了父亲那番话。

  后来夫人终于在万众期盼下怀了小姐,连老夫人脸色都缓和了许多,源源不断地补品被送往夫人与众人隔绝的院内。再到后来许是老爷怕夫人孕期寂寞便从好友那里收了一个顽皮的小公子当关门弟子,自那位小公子来后林府果然活跃多了。

  她路过夫人院子时都能听到夫人轻柔般的笑伴着小公子赌气的撒娇。

  而那些幼年的美好记忆已经离自己好远好远,安锦看着二娘渐渐隆起的腹部,轻轻趴下身子,想着他们一家这样一直下去也好……但没想到十余年之后,林如海竟还不死心!竟派人送来了有毒的饭菜!父亲看到时还泪眼汪汪的以为老爷终于愿意相信自己是清白的!同家人开开心心地用了饭,没想到,未过一个时辰便毒发身亡,幸好自己没有吃太多只是被毒瞎了眼,而幼妹还未到食米饭的年纪也躲过一截。

  “你确定是林府送的饭菜?”耳边是那位好心的公子略微颤抖的声线。

  “以命起誓,确定,除了林府我们并没有任何仇人。”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人咩?

第29章 林府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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