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棺木在半空中飞跃, 最后稳稳落入一池寒水中。水花激荡, 赵林寒听到郑然非闷哼了一声, 连忙撑起身子去摸他的脉象,想要知道他身体里的情况。

  “你没事吧?”

  摸了半天找不准手的位置, 郑然非也回话。他越发着急, 神情间甚至带上了一丝急切。

  好半天,郑然非才有了反应。他轻笑一声, 抓住了赵林寒乱扑腾的手。

  “好啦,别着急, 我没事的。”他说着懒懒打了个哈欠, “毕竟我是地痞流氓嘛,也算得上是个坏人了。好人不长命, 坏人活千年,我可没那么容易死。”

  赵林寒“嗯”了一声,顺着他的手探了一下他的脉象, 确认真没事后才松开。

  他推开棺盖, 和郑然非一起直起身,朝外面看去。

  没有光, 郑然非从怀里掏出火折子,轻轻吹了一下, 眼前登时亮起莹莹火光。

  这里和外面一样, 也充斥着累累白骨。枯骨堆积在岸边,铺起了一层又一层。最上面的尸体还保持着生前的模样,一看就是才抛尸不久。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 不止是岸边,就连这水里,细看其实也沉淀着白骨。低头一看,运气好还能发现一个苍白的头骨幽幽地和自己对视。

  这里究竟死了多少人?

  洞深水寒,叫人的后背也泛起丝丝凉意。

  赵林寒深呼吸一口气,不停提醒自己这只是游戏,勉强从这震撼人心的场面中回过神来。结果他刚想通,回头就发现郑然非居然杵着一根骨头在那里划水……

  被他用复杂的目光一注视,郑然非佯作不懂地笑了笑,问他:“怎么了?”

  赵林寒:“……还是注意点比较好。”

  郑然非闻言手一松,遗憾道:“那好吧。”

  他拿起腰间的佩刀,用这个继续划水。刀身粗重又宽长,肯定比刚才的白骨好用不少。他却故意皱起眉,小声抱怨道:“好重啊。”

  赵林寒看了他一眼,伸手想把刀接过去,郑然非手微动,把刀拿远了些。

  他笑嘻嘻道:“再怎么样,也不能累到我们晚霜公子呀。”

  赵林寒白了他一眼,冷冷道:“废话少说。”

  郑然非含笑摇头:“我不给你,有本事你来抢,抢到手算你的。”

  赵林寒还真伸手过去抢了,他算定郑然非不会料到他真会抢,打算出其不意。孰料郑然非反应惊人,不但快速地把手拿开,还顺手抓了他的手腕一下,拦住他的动作。

  赵林寒的手堪堪落在棺沿外,眼睁睁地看着险些碰到的刀柄被一下子拿远。

  郑然非拉着他,暗忖:“居然真的有一股梅香。”

  之前在棺内闻到,他还当自己头昏脑胀,有了错觉。这梅香幽远而冷冽,唯有离得近了才能嗅到。清清冷冷,颇为动人。

  郑然非走了神,赵林寒可不会。他当即坐直身体,又佯作淡定地把手缩回来,被抓住的手用力一扯,也扯回来了。

  郑然非回过神来,看他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险些笑出声来。他本来就只是心血来潮想逗一逗他,没想到会看到这么一副有趣的反应。

  堂堂晚霜公子居然也会自欺欺人,郑然非低头偷笑,赵林寒余光瞥见他动作,没忍住“哼”了一声。

  郑然非懂得适可而止的道理,笑了一会便抬起头,脸上一派严肃,陪他一起装作无事发生。

  棺木又漂游了一截,渐渐来到洞的深处。这里尸骨少了些,却还零零散散分布在岸边,和之前没有太大差别。要说不同之处,大抵便是这里的尸骨终于是完整的了。便是骨头都散了架,至少也是独自一堆,分得清谁是谁的,不至于同别人的尸骨搞混。

  有些地方还东倒西歪地放着一些武器,赵林寒他们划过去一看,大多都生锈了,质量差的,还未使力就断成好几截,压根就用不了。

  找了半天,他们才找到一把勉强还能使用的铁剑,赵林寒拿在手里,用来防身。

  这把剑质量好,到现在也只是有些微锈,却是一把重剑,和赵林寒本身轻盈的路子相差甚远。但当前特殊情况,哪里还能考虑这么多,只能努力适应。

  他尽力磨合了一会,还是感觉手感不太对劲。正苦恼间,一抹寒光突然掠入眼底。

  他被惊动,眯起眼睛朝前方看去,正好看到郑然非将一把剑拔出剑鞘。剑光反映到他脸上,俊逸的侧脸看不出什么神情,却无端感觉他的心情很复杂。

  见赵林寒发现了,他捏着剑柄的手一紧,还是把剑递给了他。

  这是一把锋利无匹的宝剑,剑身雪白,不见锈迹。更为难得的是,它竟与九泉一样,都是以天山玄铁为剑胚,经过千锤百炼,锻成如今极细极薄的一层剑身,再适合他不过。

  赵林寒先是欣喜,而后怔住。那白练一般的剑身上,刻了两个字。

  他一点一点抚过去,剑身微凉,冰得他的手失了知觉。他却执意要抚过那两个字,来确认这把剑的真实性。

  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里捡到它。

  赵林寒握着剑,喃喃出声:“三问……”

  一问高堂父母,二问身后妻儿,三问死于何因,这就是君子剑赵玉舟的三问。据传,三问不轻易出鞘,出鞘则见血。他一生除魔卫道,杀人无数,却从未杀过无辜之人。

  世人不信,猜测他的居心,抹黑他的事迹。可被他们百般嘲讽的人,如今沉寂于这深山之中,十多年无人问津。

  郑然非摸摸鼻子,对着赵林寒道:“我在这儿捡到的,在它旁边,还有一具尸骨。你……”

  他叹了口气,不知该如何接下去。

  赵林寒合上剑,他虽没有感同身受,却也不免感到一丝悲凉。

  “在哪?”

  郑然非带他过去,那是一具快要散架的骨架,上面的衣服也已经腐化,微一惊动,便涌起一片灰。

  郑然非不让他触摸:“尸骨泛绿,上面有剧毒,小心一点。”

  说完,他解开腰封,脱下外衫递给赵林寒:“给。”

  赵林寒接过,却愣了好久才有反应。想了半天,他终于想好了,拿衣服把尸骨包起来。而后他拿起刚才捡到的那把重剑,开始挖坑。

  岸边潮湿,土地松软,挖起来倒是容易。不一会便挖出一个大坑出来,郑然非也在帮忙,陪他一起把这个坑加深。

  挖好坑后,赵林寒小心翼翼地把收敛好的尸骨放进去,一捧一捧地将土挥洒到上面,慢慢将他掩埋。

  冢立好了,却没有碑,只有将重剑插在冢前,权当作碑。

  两人一起祭拜了赵玉舟,事了,郑然非侧头看向赵林寒,只觉得这人如霜似雪,浑身充斥着凉意,不熟悉的人还以为他这是冷酷无情。

  他忍不住道:“就这样把他留在这里吗?”

  赵林寒点点头,恹恹道:“我带不走他。”

  郑然非默然,他再看了一眼面前的冢,心里默念:“前辈,感谢你为我们一家付出的一切。”

  连与郑家沾亲带故的那些人都没有深究当年的事,赵玉舟却一直追查下去,甚至查到了真正的凶手。

  他的父亲何其有幸,能遇到这样一个朋友。

  而赵林寒,他又是何其无辜,要为当年的事承受这样的猜忌和痛苦。

  至此,郑然非心底终于释然。他转身正面赵林寒,认真地对他道:“你打我吧。”

  赵林寒:“???”他一时没跟上郑然非的脑回路。

  郑然非道:“一切都是因我们家而起。这是我亏欠你的,你要打要骂,我绝无怨言。”

  “等我报完仇,就算你想要这条命,我也心甘情愿。”

  赵林寒捏紧三问,郑然非说一句话,他脸上便冷一分。

  “你当真如此?”

  郑然非点点头,慢慢闭上眼睛。

  三问出鞘,寒光从郑然非脖颈间划过,他浑身一颤,垂在身侧的手也控制不住地动了动。

  他没想到赵林寒恨他到如此地步,竟连让他报仇的时间都等不了。也是,凭他表现出来的武力值,报仇可以说是遥遥无期,人家为什么等下去。

  但他确实亏欠赵家,亏欠赵林寒,所以,哪怕心有不甘,他还是没有躲。

  寒风凛冽,凉意刺骨。可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感受。

  郑然非睁开眼,诧异地摸了摸自己的脖颈,没有出血,甚至连痛感都没有。

  赵林寒没有伤他。

  “你这是……你就不恨吗?”郑然非哑声问道,心里又酸又涩,还流淌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赵林寒垂眸,脸上依旧没有表情,唯有一片肃杀。

  他说:“你就当我没有心吧。”

  郑然非怔住了。

  赵林寒没有看他,而是目视着眼前的新冢。何来恨,何足怨。他毕竟只是一个过客,无法感同身受。

  他不知道原身面对这件事会不会心有怨恨,也无法在揣测的基础上代替他去恨一个人。

  他不能把心里的爱恋一点一点捣碎,又一寸一寸替换成恨意。

  他怎么可能做得到。

  赵林寒再次叹了口气:“走吧,该离开了。”

  郑然非看着他,黯淡的火光下,连他的身影也变得孤寂。

  一半是静默,一半是忧伤。

  他突然就觉得堵得慌,好似自己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事,没有人怪他,他却无法原谅自己。

  怎么会有这么古怪的想法呢?郑然非莫名地抬起手,却不知究竟是该捂住自己发疼的胸口,还是该去拉一拉身形僵硬的赵林寒。

  最终,他什么也没做。他把时间交给对方,自己悄悄地回到棺木中。

  听见声响,背对着他的赵林寒动了动眼睛,摊开手,低头看向自己手心里的一缕青丝。

  这一缕黑发,便是他刚才挥剑留下的东西。

  削发本是临时起意,握住它的时候却带上了自己的私心。

  夫妻结发,交首同心。白头偕老,相伴不离。

  他做不到白头,喝不到合卺酒,却妄想和他结发为夫妻,白首不相离。

  寒风吹凉意,心事写怅惘。那些以为不会在意的点点滴滴,终究还是无声无息地留下了痕迹。

第九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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