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盘子刀叉“稀里哗啦”地掉到地上,被地毯吸走大半声响,其中一个盘子沉默地碎成几瓣。

  陈星连退几步,惊恐地瞪着蒋弼之。对方亦是一脸错愕,还有几分克制的难堪。

  蒋弼之几乎是瞬间酒醒,立刻便明白了,这男孩儿今晚的体贴周到只是工作,而他在那个雨天所呈现出的脆弱潮湿也只有一个下雨天的期限。

  不怪他面貌美丽,轻易惑人,只怪自己酒后犯蠢,失了分寸,才会闹出这种低级笑话。

  59、

  “后来呢?”小凯师父满眼八卦之光,催促陈星继续讲下去。

  “什么后来?”

  “你摔了盘子,后来呢?蒋董没生气?肯定没生气,要不李总能饶了你?肯定当场就把你开了,顺带扣你工资,让你什么都拿不着灰溜溜地滚蛋。”小凯双臂抱在胸前,说完以后又自己肯定地点了下头,“对,他肯定会这样,据说咱们总经理非常的小人。”

  陈星慢慢地喝着水,没有说话。

  “所以后来呢?蒋董怎么说的,能让李总放过你?他是不是人特别好,之前你在厨房骂他被他听到也没生气。”

  陈星觑他一眼,“师父,你怎么这么没有同情心?我受了那么大惊吓你都不安慰我一下,就知道问那个蒋董蒋董。早知道那天我就告假了,在那种晚宴厅站几个小时比在十六楼跑半宿都累。”

  小凯笑嘻嘻地胡噜他脑袋一下:“好啦好啦不问了。我徒弟出息了,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啦。你再歇会儿,吃点东西,一会儿又要忙了。”

  他师父说完就离开了,留陈星坐在桌前怔愣发呆。

  后来?后来蒋弼之见他慌乱地去捡地上的碎盘子,出言阻止了他,让人先拿副手套过来,以防他扎了手。

  又后来,他跟在李经理他们后面送蒋弼之一行出门,蒋弼之对李经理说:“以后不要让没培训完的实习生来应付这种场面。”

  陈星当时心里一咯噔,心想完了完了,又要丢饭碗了。

  蒋弼之继续说道:“他还没有学完所有技能,一上来就这么正规会给他造成压力,影响他以后的自信。其实他是个好苗子,好好培养会是个人才。”他说完又看向陈星,“也是我大意了,一开始不该和你开玩笑。”

  陈星讪讪地躬了躬身,“蒋先生,我一开始……在厨房,不是针对您,我不知道您就是今天的客人,对不起。”

  蒋弼之无所谓地摆了下手,又劝阻了李经理的陪送,带着自己的助理径自离开了。

  再后来,刘经理带着自己去消防通道喘口气,两人并排坐在台阶上,刘经理递过来一支烟:“来一根?”

  陈星摇头。

  “不会抽?”刘经理似是有些意外。

  陈星也纳闷,为什么别人都觉得自己会抽烟?莫非自己长了张不良青年的脸?

  “不会抽,不想学,怕上瘾。”他干脆一气儿说清楚。

  “烟是好东西,解压解乏,每次接待完这种贵客我都得来这么一口,要不浑身难受,觉都睡不着。”刘经理一边说着,一边陶醉地吸了一大口。

  陈星看他这模样觉得很逗,笑道:“刘经理,您这样不像是抽烟,像是吸毒。所以我不愿意学抽烟嘛,就怕像您这样上瘾。”

  “我烟瘾很大吗?我明明也很少抽的。我看你自制力也不错,怕什么?”

  陈星笑着躲开他吐出的烟雾,“那不行,万一我管不住自己呢。”

  刘经理用夹着香烟的指头朝他一点:“你这就是典型的缺乏安全感。”

  陈星嗤笑出声。

  “嘿,你还不信了,说说你什么星座的?”

  陈星无语,“……我生日是三月底,什么星座?”

  刘经理乐了,“真让我说着了,白羊座啊,表面看起来横冲直撞,其实本质还是羊,敏感又胆小。”

  陈星作势要往他脑袋上抡一拳,“你才胆小呢!不要以为你是经理我就不敢打你。”

  刘经理叼着烟笑呵呵地躲闪,“真是跟你师父学坏了,连敬称都不用了。”

  “我要告诉我师父,说你堂堂一个经理竟然跟小女生一样信星座。”

  刘经理叼着烟站起身,拍拍屁股上的土,“我这星座知识还是跟你师父学的呢,你要是问他,他也会说你没有安全感,还会说你脆弱又多情,内心住了个小男孩儿。”

  陈星这下真想捶他了。

  刘经理快步往上走了两个台阶,“不信你去问问,他对谁都这么说。不过像你这种本来就是小男孩的,他可能会稍微换个说辞,比如,说你内心住了个小baby、小宝宝,一喝凉水就打嗝放屁!”说完就哈哈笑着扬长而去。

  陈星脸上通红,半是气的半是臊的,他冲刘经理的背影竖了下中指,收回指头后,却陷入了沉思。

  是不是让刘经理说对了?自己昨晚像个神经病似的一惊一乍,一会儿以为那人吃饭时勃/起了,一会儿以为那人要捏自己nei nei,把师父教的“端庄优雅”全丢了……这是不是真的因为缺乏安全感?可怎样又算是有安全感呢?

  陈星坐在台阶上思考了半晌,突然觉得无趣。

  自己一个缺钱的小实习生,前半夜忙得脚不沾地,后半夜睡得多愁多梦,中午还要去饭馆帮厨跑堂,每天活得比狗都累,却在大半夜里坐在消防通道的台阶上,一边打哈欠一边像个哲学家似的地思考人生,简直无聊透了。

  如果让别人看见他这个蠢样,绝不会像他初中时候的语文老师那样表扬他爱思考,只会觉得他悲惨可笑。有这功夫还不如补个觉、吃个饭,再有时间就去群里给那群小学生辅导暑假作业,低年级的五块,高年级的十块。妈的,什么是安全感?对自己而言赚到钱就是安全感。他相信再有安全感的星座如果是个穷光蛋,吃了这顿愁下顿,他也照样安全不起来。

  小凯拿着发胶和梳子过来,给他的头发做定型。

  陈星由着他摆弄,又想起什么,问道:“师父,你不是说用手托着红酒杯肚子的都是土鳖吗?昨晚那个蒋董也用手托着酒杯肚子了。”

  “哈,为师告诉你,那是因为一般客人点的酒都是常温的,捂热了就难喝了。但是像蒋董这种贵客,他要喝的酒都是被李总冰在酒窖里的,用手捂热一些反而更好喝。”说到这里,小凯突然心生感慨,叹道:“这种既有品位又有素质的有钱人才是真贵族啊。”

  陈星“唔”了一声。

  “想什么呢?”小凯给他做好头发,扳着他的脸看他神色。

  陈星仰着脸以一个倒挂的角度看他师父:“我之前还觉得做服务生挺没劲的,现在突然觉得,好像也挺有意思,好像……有点儿像搞艺术。师父,你觉得我说得对吗?”

  小凯放开他,笑了,“你还真说对了,酒店能做好就是一门艺术。你要是愿意学,为师会倾囊相授。”

  陈星感激不已:“谢谢师父。”

  小凯嘻嘻一笑,“乖徒弟不用客气,你愿意每天帮为师清理那些呕吐物,为师就已经很知足了。”

  陈星脸色一僵,忍不住干呕了一下,心想,今天这顿饭又可以省了。

  60、

  李经理给陈星发了两千元奖金,作为他那晚良好表现的嘉奖。

  陈星心里门儿清,其实他表现得一点儿都不好,李经理肯夸他只是因为“蒋董”夸了他。

  李经理还让刘经理亲自带陈星,着重教他如何服务西餐晚宴。

  刘经理被平添了工作量心里不爽,一上来就嘲笑他:“第一课,学会从容优雅地接小费。”

  陈星想起昨晚,既心虚又虚心地请教道:“刘经理,一般小费不是递过来就行吗?那个蒋董那样……对吗?”

  刘经理睥睨着他,像看一个土狍子:“要不然呢?你当时手不是占着呢吗?不塞你口袋里难道放你盘子里?放你脑袋顶上?还是说你想让他放你裤兜里?”

  陈星面上一讪,他有一次不小心撞见他师父和女客人在沙发上搂抱着接吻,那个女客人就将小费塞进他师父屁股后面的兜里。

  陈星心想,那人当时要是敢把钱往他裤兜里塞,他肯定条件反射直接一脚抡过去了。

  “他可以等我先把盘子放下啊。”

  刘经理嗤笑一声:“你的意思是让蒋董那样的人等你?你知道他一分钟赚多少钱吗?”

  “多少?”

  刘经理一怔,有些悻悻:“我tm哪知道!”

  陈星哈哈大笑,“我算听懂了,你就是想说有钱的就是大爷,怎么做都对。”

  刘经理意味深长地挑了下眉:“这难道不是真理吗?”

  这是不是一条真理陈星说不好,但起码在檀阙,这是条不可违背的定理。比如时隔两日,李经理又让他去服务蒋弼之,陈星便推辞不掉。

  “李总,我真干不了,要是再摔了盘子可怎么办?。他……蒋董之前见我是新手才愿容忍我一回,可他肯定忍不了我第二回。”

  对面的李总笑得一团和气,“小陈啊,蒋董那人呢,你不了解,是出了名的高标准,但也是出了名的爱惜人才,尤其是你这种聪明勤奋的年轻人。今晚的饭桌上一共有六个人,可你也知道,咱们酒店如今缺人手缺得厉害,能拿得出手的就那五个经理。难得你之前和他有过一面之缘,给他留下不错的印象,上顿饭又得了他的赏识,你就当是帮帮我,帮帮檀阙了,咱们檀阙好几百号人的饭碗,可就都指望你了。”

  怎么就都指望自己了呢?陈星一脸懵逼,“可是蒋董不是说了嘛,不让我这种没培训好的实习生上那种正规场合。”

  李总笑道:“我知道,这你放心,你本来就是充数的,我怎么敢再让你服务蒋董,今晚你就站我后面就行。等应付好今晚这饭局,我给你转正、涨工资!”

  陈星垂眸想了一会儿,给李总打预防针:“李总,我昨晚没睡好,现在困得不行,到时候要是出错了您可不能扣我工资。”

  李总自然满口应下。

  可是一顿饭行至尾声,蒋弼之除却入座时看了陈星一眼,之后就再没往李经理身后瞟过一眼。别说陈星觉得稀罕,连李经理都犯起嘀咕,心想莫非真是自己会错意了?

  这顿饭亦吃了很久,陈星站在李经理身后,渐渐犯起困来,反正李经理一颗心都系在“蒋董”身上,也不怎么用得上他。

  “您看,就是这些——”李经理躬着身子将笔记本的屏幕转向蒋弼之,殷切地朝他推了推,自己理着西服前摆,准备坐回去。

  陈星眼神失焦地看着他,实则已经在梦游,眼看着李经理的屁股就要落了空才突然一个激灵反应过来——

  刘经理之前教了:“宾客曲膝入座的同时,轻轻推上座椅、使宾客坐好、坐稳。”

  他十几分钟前帮李经理把椅子拉到后面,之后李经理一直站着同蒋弼之说话,他就失了警惕。此时李经理的大腿已经近乎与地平行,他两手都在整理衣服,没有摸向椅子把手,便也没有察觉自己屁股下面竟然什么都没有。

  陈星惊恐地往前跑,手徒劳地向前伸向椅背,却也知道要来不及了。

  “李总!”蒋弼之突然喊住李经理。

  李经理立马又站直了,向前探着身子恭敬地说道:“蒋董您说。”

  蒋弼之将屏幕转过一半,指着上面的一个图表:“麻烦李经理详细说一下这里。”

  李经理便又保持那个躬身的姿势为蒋弼之讲解起来。

  陈星犹如劫后重生,瞌睡也全醒了,懵逼又庆幸地看向蒋弼之,竟见对方若有若无地瞟了自己一眼,嘴角似乎往上抬了抬。

  故意的?帮自己?陈星不确定地想。他吞咽了一口,觉得不可思议,心想,不能够吧,那人脑袋顶上长眼睛了?

  晚宴进行到最后阶段,王助理的手机突然响了,他看眼来电,同众人道了声歉,将手机递给蒋弼之。

  蒋弼之接起电话,说了没两句就去了宴会厅自带的小阳台。

  隔断用的推拉门虽然是玻璃的,但隔音效果很好。蒋弼之在阳台上说话,他们在屋里什么都听不到,只能看见蒋弼之半靠在阳台围栏上,似是在谈公事,表情比平时更严肃。

  他一手举着手机,另一只手从怀里摸出烟盒,但又腾不出第三只手,就那么随手捏着继续讲电话。

  李经理回头冲陈星使眼色。

  陈星不太想去,刘经理才是“蒋董”今天的服务生,而且别人在打电话,还特意关了门,这明显是要隐私,他上赶着凑过去是要干嘛?

  李经理瞪眼,大有威胁之意。

  坐在对面的王助理突然发话:“小陈,麻烦你给蒋先生送一下火。”他之所以让陈星去,只是因为喜欢他,并没有别的意思。

  因着这点喜欢,陈星不再推脱抗拒,从旁边柜子里找出一盒火柴拿在手里,转身朝阳台走去。

  一门之隔的蒋弼之似有所觉,本是随意看着地面的眼突然抬了起来,和陈星的视线对了个正着。

  他的眼睛本就是深邃的那种,此时他站在十八层的阳台上,身后是星光微弱的昏沉夜空,那双直直望过来的眼睛竟有种比天空更浩渺比星辰更夺目的错感。

  陈星脚下顿了顿,随即一鼓作气地走上前推开玻璃门,蒋弼之极具个人特征的低沉嗓音立刻传了出来。

  陈星大步走上阳台后又将门关上,他向蒋弼之亮了下手里的火柴盒,算是道明来由。

  蒋弼之看了他一眼便移开视线,电话那边似说了什么要紧的事,令他微微皱了下眉。

  他没有看陈星,却随手将手里的烟盒递给他,同时开口对电话那边发起简短的指令。都是些商业上的词汇,陈星听不懂,也不想听。他轻磕烟盒,从里面取出一支烟,捏着香烟中段递到蒋弼之面前。

  蒋弼之一边交待着事宜,一边抬眸看了陈星一眼,将烟接过来,直到讲完这一段才将香烟送至唇边抿住,然后用眼神示意陈星。

  陈星取出一根火柴,在暗红色的磷面上飞快地一蹭。“嚓——”一声悠响,橙黄的火苗在两人之间跃起。阳台的玻璃窗似是密封不太好,有一丝微风,那火苗跳动得厉害,在两人眼中映出四团摇曳的火影。

  陈星抬高了手,将火苗移向蒋弼之唇间的香烟,对方比他高很多,迁就似的微微低头,两人倏然便凑近了,那股淡淡的香水味再度袭向他。

  陈星如被烫了手,那火苗只在蒋弼之的香烟上舔了一下就被他撤回来。

  烟,根本没有点着。

  蒋弼之的电话还在继续,他却也没再讲话了,一手拿着手机,一手夹着唇间的香烟,站直了身子,沉默地看着陈星。

  61、

  陈星知道这是李总特意为贵客准备的火柴,比他们十六楼平时用的质量更好,橙黄的火苗生机勃勃,燃到现在都没有灭,依然跳得活泼。

  而那跃动的火苗后面,是一双微微眯起的眼,正看向自己,里面含着的两点火光使那双黝黑的眼珠看上去颇为危险。

  陈星心生警惕,想起这人从前生气时的作风,猜测他可能想亲手抓着自己的腕子来点烟。

  谁知蒋弼之下一刻就移开了视线,他将香烟夹在指间,移到唇畔两三厘米的位置, 对电话那边说道:“先这样,明天说。”便收起手机。

  他向陈星伸出手。

  陈星立刻反应过来,忙将手里的火柴甩灭,将整个火柴盒子都给了他。

  蒋弼之将香烟放回嘴里抿着,空着的那只手的中指在火柴盒上轻点,装着火柴的小抽屉应声滑了出来,食指与拇指灵活地一动,便从里面拈出一根火柴,同时手掌一收,小抽屉又被推了回去。整个过程干净利落,顶多花了一秒钟。

  这架势怎么看都像老烟枪,可是他身上并没有烟味,这也只是陈星第二次看到他抽烟而已。

  蒋弼之嘴里叼着烟,垂眸划火柴,“嚓——”的一声,又是一团火苗跃起。

  风似乎比刚才更大了些,蒋弼之的手指离了香烟,只用唇抿着,用手掌给火苗挡风。他微微偏过些头,让火苗结结实实地舔舐着香烟,相比火苗快速的抖动,他的动作舒缓得好似电影里的慢镜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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