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除了冰葡萄,还能尝出什么呢?”

  “蜂蜜?”陈星的舌头很确定,但说出口时却不确定,酒里怎么会有蜂蜜?

  蒋弼之点头,“对。”

  “菠萝?”

  蒋弼之自己喝了一口,然后才点头:“有。”

  “芒果?”

  “有。”

  陈星自信了,继续品,用舌头将那些味道依次分层,“杏?”

  蒋弼之自己又喝了一口,仔细品了品,“我不是很确定了。”

  陈星哈哈笑起来,“也有你尝不出来的?”

  蒋弼之低头看他,笑问道:“我还尝出了荔枝,你呢?”

  陈星一噎,抿了一小口放嘴里咂摸,“还真的有……这一种酒要放这么多水果吗?”

  蒋弼之哈哈大笑:“My little silly! 葡萄酒的原料只有葡萄,那些味道都是酿造过程中产生的。”他看见陈星震惊的表情,笑道:“所以, 酿酒是门艺术啊!”

  陈星有点儿愣住,他似乎是第一次听见蒋弼之这般爽朗的笑声。

  他意识到,蒋弼之是真的很爱酒啊,这人,虽然酒量一般,可说起酒来这欢欣劲儿,令他整个人都更加鲜活起来。

  ——————

  man oh man,cigarettes and wine.哈哈哈有的人喝了酒喜欢说外语,老蒋也是。

  感慨一句,将童年讲给别人听是一种信任,那蒋弼之这种深沉内敛的人将自己的喜好暴露给对方,何尝不也是一种信任呢~~

  87、

  蒋弼之告诉陈星冰酒适当降温后会更美味,陈星便去取了趟冰桶。

  回来后,他的舌头已经冷静下来,蒋弼之便又让他尝了一次罗曼尼康帝,让他在这两个风格迥异的葡萄酒中找出共通的味道。

  陈星仔细回想,舌尖在嘴里左摇右摆……终于找到了!却又得费力地去找合适的形容词……

  他皱眉抿嘴,用力地想:“那个味道很厚重,又很柔软,很自然……啊,太难描述了!”他忍不住抱怨道,鼻梁上都皱起一叠可爱的小皱纹

  蒋弼之却抚掌赞叹:“陈星,你真是个天才!”他认真地告诉陈星:“记住这个味道,这是橡木桶送给葡萄酒的味道。”

  这个晚上,陈星知道了葡萄酒都要装进橡木桶里,知道他刚刚喝的那款冰酒是一种叫“雷司令”的葡萄酿成的,知道了哪些国家属于葡萄酒概念里的新世界,哪些属于旧世界……他格外珍惜这些知识,甚至还找出纸笔做起笔记。

  三个小时过去,他们两人将那多半瓶干红和一整瓶冰酒全喝完了。陈星还好,蒋弼之明显有些醉意上头,放松地倚靠进沙发里,西服大敞着怀,单手插在西裤兜里,另一只手则把玩着一个被红酒浸染出玫瑰色的软木塞。

  他们把蜡烛吹灭了,只剩下壁灯照在蒋弼之脸上,将他立体的五官照出明暗鲜明的光影,使他的浓眉更显锋利,眼眸更显深邃,鼻梁也更显高挺。

  他是颇显淡漠的薄唇,人中深刻分明,使这张脸面无表情时显得十分威严。他还不老,但也不是陈星这般青春,岁月在他脸上留有痕迹,放松时不明显,但有时一绷起嘴唇,唇边就会显出两道浅浅的法令纹,是成熟男人才能有的那种深沉的英俊。

  陈星知道他给自己讲那些东西不是卖弄,因为他是真的喜欢酒,他和自己说起酒时,眉梢眼角里藏着雀跃,就像和老朋友畅谈一般快乐,令陈星自己也十分愉悦,乃至欣喜……而且他知道,他对自己的那些称赞也都是真心的。

  此时,他有些慵懒地同陈星讲着1976年那场传奇性的巴黎品酒会,语调沉缓,磁性莫名。他微垂的视线落在他食指与拇指间缓慢旋转着的酒瓶塞上,显出些许恋物的气质,令他整个人都比往常和软许多,使他的英俊仿若能发出柔光一般。

  如果他是异性恋,该有多少女性为他痴狂啊。陈星怔怔地想。

  随即,猝不及防地,他开始怨恨蒋弼之了。为什么非得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醒自己他是个同性恋呢!这就使他同自己说的每一句话、投来的每一个眼神都不再单纯,让自己无法将他简单地看作是一个朋友、一个老师、一个长辈。

  陈星进而更加沮丧了,他清醒地知道,倘若不是那点与性相关的缘由,蒋弼之又怎么可能将自己放在眼里?

  倘若没有蒋弼之,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有人告诉自己雷司令是种葡萄,而不是个军官,更不可能有人耐心地一遍遍教自己念什么Chateau、Domaine……

  “在想什么?”蒋弼之突然停下口中的故事,微微欠起些身,直视着陈星问道。

  他突然靠近,让陈星陡然一惊,意识到自己竟然写着写着笔记就走神了,还是扭头看着蒋弼之走神。

  “我……在想你刚才说的法国评委——唔!”

  竟是如此的突然!陈星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扣住后颈,像蛇被捏住七寸,整个人被他猛地往怀里按去!

  陈星毫无防备,他手里甚至还握着笔,就那么失了平衡,一头栽到蒋弼之身上,额头重重地砸上男人坚硬的肩膀。

  “小骗子,你才没有想什么评委。”低沉醇厚的嗓音在自己耳边响起。

  几近眩晕,扑鼻而来的淡香,火热宽阔的胸膛,在自己颈后摩挲的手……陈星浑身的汗毛都炸了起来,两手不知摸到哪里,用力一撑,从蒋弼之怀里支起身子。

  近在咫尺的一张脸,幽深的眼眸中似有汹涌风暴。

  陈星惊喘着从他怀里挣扎起来,一屁股坐到沙发前的矮桌上,他的手碰倒一只空酒杯,在桌子上“咕噜噜”滚了两圈停下来。

  “你、你!——”陈星要发怒,然后看见蒋弼之收回他那极富侵略性的眼神,抬手看向自己手背。

  陈星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在蒋弼之的手背上看到一条血痕……他怔怔地看眼自己手里的圆珠笔,又看看蒋弼之那道冒血珠冒得欢快的细长伤口,“我——”

  他欲言又止,抿着嘴站起身,想拿条干净餐巾给蒋弼之擦血,却又在那男人的另一只手上看到了什么,难以置信地定在原地——

  他傻了似的摸摸自己领前,甚至还低头看了一眼,果然,空荡荡的了。他这才肯相信,自己的领结竟然真的跑到这男人手里了!

  蒋弼之姿态潇洒地倚回沙发里,甚至还翘起二郎腿,投向陈星的眼神里含了三分笑意,在陈星看来很是风流——男人看女人的那种风流……

  继而,蒋弼之的嘴角也翘起来了,并不是很爽朗的笑法,而是只扬高了半边嘴角,看起来坏极了。

  他始终看着陈星,与之对视。时间似乎过去很久,又似乎只有一瞬,在陈星的目瞪口呆中,蒋弼之将那枚黑缎领结举到唇前,轻轻地吻了一下。

  陈星脑子里“轰——”地一声响,转头就跑。他左脚绊上右脚,踉跄着扑到门边,像被狼撵着似的屁滚尿流地逃出这个要命的小空间。

  陈星慌不择路地往电梯间跑,一转弯就与人撞了满怀。

  “怎么不知道看路!” 对方训斥道。

  陈星稳了稳心神,慌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李总。”

  李总皱眉整了下西装,“着什么急?幸亏是撞了我,要是撞了客人怎么办?”

  陈星又是一叠声的道歉。

  “你叫陈星,是吧?小伙子还是有点毛躁啊,以后注意啊。”李总说道。

  陈星连连点头。

  旁边跟着的刘经理笑道:“他平时还挺稳重的,是不是急着去洗手间啊?”

  陈星忙顺势应下,又听李总问道:“蒋董还在吸烟室?”

  陈星点头,想了想,又道:“蒋董说不需要服务了,就让我出来了。”

  李总看了刘经理一眼,说道:“那算了,我们也别过去了。”

  没陈星什么事,他快步溜进一间空着的包间,直奔洗手间,两手撑住洗手台,和镜子里满脸通红的自己对视。

  他摸了摸自己喉咙下方空荡荡的地方,转而轻轻捏住衬衣的领角,摩挲了两下。那男人在他转身逃跑的瞬间发出的那声低笑,仿佛犹在耳边。

  88、

  蒋弼之坐在沙发里,视线一直落在陈星仓皇逃出的门上。这半晌,他眼里的笑意一直未变,姿势也未变,依然是翘着二郎腿倚在沙发里,恣意又风流的模样。

  他用食指触了下自己的嘴唇,那柔软的触感令他有些想入非非。

  他其实从未同什么人真正地接过吻,谈过三次恋爱,却从未有过接吻的冲动。

  可是刚才,他确确实实地想去品尝那男孩儿的嘴唇,想看他在惊慌与羞涩中还能露出怎样生动美丽的表情。这种冲动令他瞬间就兴奋起来,甚至有几分心潮澎湃。

  他又想起陈星红着脸逃走时的背影,忍不住低笑出声,真是……自己真是,太坏了,怎么一遇见这男孩儿,自己就变得这么坏?似乎将自己心底的那点恶劣,以及柔情,全都勾了出来。

  去结账时,蒋弼之被告知有一位姓陈的员工把他今晚的消费记在自己的账上了。

  他略感讶异,随即又有几分惊喜。

  他想起陈星向他道谢时的神情,说的都是在他看来微不足道的小事,那男孩脸上却是那般真情实意。善于感恩是件美德,这美德放在曾经愤怒的陈星身上,更令他动容不已。他继而又感到无奈和好笑——不过是取冰桶的功夫而已,这小子跑得是有多快?难怪他抱着冰桶回来的时候还有些气喘。

  回到家里,蒋弼之让钟乔把胶水拿到书房。

  钟乔跟他多年,知道他的习惯,笑道:“小陈先生向您表白了?”

  蒋弼之饶有兴致地反问:“你为什么会觉得是他向我表白?”

  这可把钟乔问住了,只能说:“经验之谈。”

  蒋弼之笑着摇头,心情颇好地做着假设,若让钟乔知道自己早已经表白过好几回,会不会让他优雅稳重的管家露出大惊失色的表情?

  蒋弼之走进书房,书桌背后的墙壁前没有设书架,整面墙上只有一样装饰,是他自己动手做的。

  空白的墙面上固定着一块巨大的原木板,上面固粘着十八排长短不等的软木塞。

  蒋弼之走到木板前,视线在那些软木塞上巡视着——

  第一排第一个,2006年,他被家族发配至英国,出发前一晚的践行宴上喝到的一瓶红酒,需要他终生铭记的耻辱。

  第三行第二个,2008年,他疲累地频繁往返于B市和英国,最终他负责的那家酒店因着他的管理,借着奥运的东风成为集团内所有酒店中遥遥领先的第一。

  这一只,是他光明正大地重回故国……这一只,是他成为集团的副总裁……这一只,是他成为董事长……这一只,是他将自己父亲送去英国,在飞机上开了一瓶香槟——他的嘴角勾起一个刻薄的弧度,香槟,庆祝用的,他亲手开的酒。

  他抬手抚上那一个个年份、一个个标注,这些,就是他的人生。

  蒋弼之从衣兜里拿出个被卷成一团的餐巾,展开后,里面是一只被红酒浸染上玫瑰色的软木塞。

  钟乔送来胶水,立在一旁看蒋弼之认真地将这只新得的软木塞粘到最后一排,并在下面标注好日期。

  它的前面,依次是天水一期竣工、天二期开工、三期竞标成功,它的后面,还会有天水度假山庄进入盈利期、檀阙收购成功,等等。

  今年,注定是他人生中格外辉煌的一年。

  蒋弼之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对钟乔说:“给我找这本书的中文版。”

  钟乔定睛看去,“《Judgment of Paris》?”葡萄酒界的灰姑娘的故事。

  “对,1976年的巴黎品酒会,他喜欢听这个故事。你都想象不到他对品酒多有天分,鼻子敏锐,舌头也敏锐……”或许是因为喝了酒,他说起陈星就滔滔不绝。这份闲谈的兴致于他而言极为少见,钟乔觉出几分新鲜,也很替他高兴,为他难得能遇到如此聊得来的人。

  好不容易等他结束这个话题,钟乔忙插嘴道:“这本书的汉语版应该不好买,先生为什么不把自己这本借给小陈先生?”

  蒋弼之笑道:“他英语不好,不折磨他了。”他的手指搭在书封上,问钟乔:“你猜他听完1976巴黎品酒会的故事以后说什么?”

  钟乔如一名称职的捧哏演员那样微笑摇头:“小陈先生总是出人意表,我猜不出来。”

  蒋弼之品了一下这形容,也笑了:“出人意表?这个说法太恰当了。他说,旧世界就该输给新世界,谁让旧世界只强调葡萄的出身,不鼓励人为的努力呢?他说这完全符合历史大趋势,阶级意识本来就是不对的,各个年份的葡萄都应该是平等的。”

  他有些模仿陈星的语气,那种不服气的模样,钟乔一下子笑出声,“各个年份的葡萄都应该是平等的?他怎么想出来的!”

  蒋弼之笑着摇头,“他啊,别看他年轻,骨子里很有几分志气呢,字也写得漂亮,小小年纪写了一手内敛又有风骨的好字,竟然不是飞扬跋扈的……”他含笑的眼光飘向半空,缓声吟诵道:“桃之貌,菊之骨,说的就是他。”

  他竟然开始吟诗,钟乔大惊失色,堪称惊恐地看着他:“先生,您今晚喝了多少酒啊?”蒋弼之嫌他扫兴,挥手将人撵出了书房。

  等钟乔走了,蒋弼之又将那本书大致翻了一遍。其实不给陈星自己这本,并不完全因为陈星的英语。

  手头这本是他二十岁出头时看过的书,里面有他当年的笔记,如今看来冲动而肤浅。蒋弼之很清楚陈星仰慕的是怎样的自己,这些曾经的浅薄无知他不可能让陈星看到。

  他的视线不知不觉地又落到最新的这只软木塞上,想了想,拿起笔在刚写好的日期后面又画了颗星星,还仔细地涂满颜色。

  做完这些,他自己也觉出幼稚了,忍不住笑起来。

  “陈星,”他默念这个名字,希望在不久的将来,这颗星星还能再次出现在他的墙上。

  ————

  决定了,老蒋就英国口音吧,说英语的时候嘴角压平,这个表情感觉很适合他。

  另外想问问大家,大家感觉这个时候的老蒋距离番外里的蒋叔叔还有多大距离?

  89、

  “陈星,蒋先生又来了。”同事过来叫他,眼底隐约有看戏的兴奋。

  小凯看眼陈星,快步往操作间门口走去:“陈星还要做事,我去。”

  那同事还想说什么,被小凯暴力地推了出去。陈星暗松了一口气。

  过了一会儿,小凯回来了,手里拿了个打了包装的书一样的东西,似笑非笑地扔到陈星面前的台子上:“蒋少爷送的礼物,我看着不像值钱的东西,就替你收了,省得他没完没了。”

  陈星拿过来,这礼物包装得倒是很朴素,却也能看出用心,图案是星空,墨蓝的天上点缀着橙黄的星子。

  陈星拆包装纸拆得很小心,尽量没将那星空撕扯坏。

  小凯凑过来跟他一起瞧,愣了愣,难以置信地说道:“真是书啊?”他随即嗤笑起来:“这是什么套路?想对你走文艺路线?傻了吧!”

  陈星附和地跟着一起笑,假装不在意地将书扔到一边。可是等小凯出去了,他立刻把手擦干,把书拿到干净的桌上。师父并不了解他,其实他很喜欢看书。

  手指在封面的标题上抚过,然后才爱惜地翻开。

  扉页有字,用钢笔手写的英文,花里胡哨的。陈星觉得很悲催,他竟然不认识……

  他拿着手机搜各种英文手写,这书页上的字却与网上那些写法都不完全相同,他破解出前几个词——To my dear……给我亲爱的……什么呢?陈星抓耳挠腮。

  下班后,陈星把刘经理堵进消防通道,拿出张纸给他看:“刘经理,你帮我看看这写的是什么?”

  刘经理瞟了一眼,“To my dear friend——Xing。”

  陈星脸上微微发热,同时松了口气。原来只是“朋友”,不是什么要命的词,可他这口气似乎吐得太用力,又让心里一下子空荡荡的,显得有些空虚。

  “真是friend?中间那几个字母长得一模一样的。”陈星把自己誊写的这张字条收进兜里,抬头看见刘经理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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