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章 隐忍242

  南宫雪衣见他们以如此重位相许,语娘都没有露出受宠若惊的神色。似乎这个位置,她的夫君去坐,完全是绰绰有余,无足挂齿的样子。就更相信了宋远怀的眼光:这安家的夫妇俩,一定是大有来历的。

  看他们两人的气度身家,绝对是从旧朝里数一数二的大家子里出来的。而旧朝的大家子,最大的便是三家:范家、谢家和韩家。就暗暗揣度,他们到底是从哪一家出来的?又是为了何事,来到江南?

  这边厅里的女眷们听了,也纷纷过来给安解语贺喜。那左护法辖下堂主执事们的夫人,更是对安解语百般殷勤,十分热络。

  安解语如今比以前收敛了不少,不像以前在范家时目下无尘,也耐心跟各位夫人攀谈起来。

  南宫雪衣见安解语随分从时,举止虽不谦卑,但却有礼。且待人接物,都是落落大方,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很合自己的心意,也对她越发另眼相看起来。

  大家寒暄一阵子,南宫雪衣便领了众人入座,又命下人上菜。

  厅里厚重的门帘便放了下来,厅里四角的暖炉也燃了起来。本来一直冷飕飕的大厅里,就立刻暖和了起来。

  安解语坐在南宫雪衣左手下方,正和旁边一位堂主夫人闲聊着衣裳首饰,大厅外突然传来下人的通报声:“二太夫人到”

  厅里的女眷就都好奇地看向了门口。

  安解语却瞥见南宫雪衣原本笑吟吟地嘴角,忽然换成了讥讽的弧度。

  大厅的门帘被两个丫鬟左右拉开,一位穿着大红褙子,里面露出桃红色罗裙的中年美妇,满头珠翠,浓妆艳抹,端庄的出现在那里。她旁边,站着一位穿着湖绿色通袖小袄,下配深绿色宽幅罗裙的年轻少女,头上挽着双环髻,发髻两侧,各有一个翠钿贴在油亮的黑发,十分秀美。

  这两人一红一绿,单看都还不错。只是亮闪闪地站在一起,安解语就想起前世里最熟悉的圣诞树,觉得分外滑稽,忍不住低头微翘了嘴角。

  南宫雪衣依然讥嘲地看着门口大张旗鼓的两人,一动不动,也不说话。

  门口的美妇站了一会儿,见里面的人没有如同她想象的一样起身迎她,就极为不悦,便板着脸站在门口。

  南宫雪衣身后的大丫鬟笑着迎了上去,对那美妇行礼道:“见过二太姨娘,表小姐。”又摆手道:“这边请。”

  厅里的女眷,认识这娘儿俩的不多。就算认识,也要装不认识。

  如今又听楼主夫人的贴身侍女,称这两位是“二太姨娘”和“表小姐”,就都私下里掩袖相视而笑。

  安解语不知这两人是何来路,也跟着众人端坐在那里,只眼看着南宫雪衣行事。

  门口的那两位,正是翠仙和贞娘。

  翠仙一向当自己是老楼主的二夫人,从来不许人叫她“二姨娘”。如今见这丫鬟当着众人的面叫她“二太姨娘”,已是憋了一肚子气。只是自己还有事要求着宋远怀两口子,现在不是赌气的时候,就深吸一口气,对那丫鬟道:“你们夫人呢?怎么不见人?”

  南宫雪衣明明坐在上首,且穿着一袭大红的罗衫,极是醒目,翠仙却偏偏当没看见。

  那丫鬟回头看了一下南宫雪衣,见她微微点头,便又回头对翠仙道:“二太姨娘,表小姐,这边请。”说着,就领了她们去门边的一个小桌子旁,示意她们坐下。

  翠仙觉得荒唐,对着上首的南宫雪衣大怒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婆母来了,你不起身相迎,已是失礼。如今竟然要让你的婆母坐在偏桌我倒要去祠堂哭太爷去,你一走,这些人就欺侮我们娘儿俩”说着,已是作势要哭的样子。

  南宫雪衣坐在上首,先给自己斟了一杯酒,仰脖儿喝了,才站起来,对门口的两人拱了拱手道:“翠仙二太姨娘请慎言。——我的婆母,八年前就过世了。你这样说,可是对死者不敬,对太爷的嫡妻不敬,对我宋家的先宗妇不敬你要再胡言乱语,我作为宋家的现任宗妇,可以开祠堂,请出家法,当众打你板子的”

  翠仙吃了一惊,转而又对南宫雪衣更是嫉恨交加。——她出身娼ji世家,家学渊源,习得都是媚惑男人的手段,并不知道大家子里的规矩。当年虽是在宋家当家理事,可是理的都是家务小事。

  宗族里面的大事,节气,人来客往,还都是身在佛堂的宋老夫人一手操持的。

  宋老夫人一死,没俩月,宋老楼主也跟着去了。翠仙就再也没有机会去接触这大家子里的宗族事务,一向引以为憾。

  如今南宫雪衣说的这些开祠堂,请家法的手段,都是她不熟悉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就那么严重,一时便脸上阴晴不定,僵持在那里。

  安解语这才知道,原来这所谓的“二太夫人”,不过是宋远怀他爹的小妾。可是看这个小妾的排场,又极为不伦不类。

  正式场合里女眷的穿着,虽然没有明文规定,却也是有一定之规。比如正室穿大红,妾室穿桃红或粉红,都是约定俗成的。

  而这个太姨娘,外面穿着大红,里面又穿着桃红。

  且今日吃饭的场合,都是来的正室夫人。若是小妾,便要在偏桌上用饭,是不能同正室同桌而食的。——这些规矩,这个二太姨娘,到底是知道,还是不知道呢?

  翠仙却管不了这么多,就将那丫鬟拨开,自己走到南宫雪衣身边。又对坐在南宫雪衣一旁的安解语道:“你起来,到下面去坐。我有话要同雪衣说。”

  安解语眉头皱了皱,打算看在南宫雪衣份上,给这个“二”太姨娘一点面子,便要站起来让出位置。

  谁知南宫雪衣却将一只手按在安解语右肩上,不许她起身,又对翠仙道:“二太姨娘,对不起。语娘是我今日的贵客,她的位置,不能让。”

  翠仙一再地被南宫雪衣泼了面子,实在忍不住了。

  她当年为ji的时候,倒是很伶俐,十分懂得看人脸色。可是自从进了宋家门,宋老夫人不跟她一般见识,直接退让到佛堂。宋老楼主又是个不懂女人之间弯弯绕的,未免就纵了翠仙。

  翠仙在宋家有四五年的时间,都是说一不二的当家太太。

  后来宋老楼主死了之后,翠仙带着贞娘去了宜城。在宜城的七八年里,她更是惟我独尊,早就养成了一幅爱自己尊若菩萨,窥他人秽如粪土的盗跖脾性。

  如今她的亲生女儿又要入王府做侧妃,她就当了自己是王爷的岳母。今日她自认忍了南宫雪衣许久,已是给了她天大的面子。

  见南宫雪衣还要忤逆她,翠仙就再也忍不下去。她不敢对南宫雪衣动手,一股气无处撒,只好对坐在椅子上的安解语下手,便将手放在安解语左肩上,五指用力,要将安解语提了起来。

  翠仙是有几分功夫的人,一捏之下,安解语吃痛,已是不由自主惨叫了一声。

  范朝风在旁边的大厅里,同这边只隔了几道屏风。他本坐在那边同宋远怀低声交谈,一边又张着耳朵,听着对面的动静。

  这时安解语的惨叫声传过来,范朝风来不及跟宋远怀打声招呼,已是飞扑过去,从屏风顶上飘忽而过,就到了对面女眷的大厅里。

  范朝风便一眼看见安解语一脸痛苦地坐在椅子上,南宫雪衣同一个艳妆妇人站在她背后两侧。两人一人一边,握住了安解语的左右肩膀。

  安解语坐在那里眉头紧皱,倒是没有再叫出声来。

  范朝风知道肩膀被制,对任何人,无论有没有功夫,都是大忌。轻则痛肿数月,重则被人捏坏了肩胛骨,以后就是废人了。

  转眼间,南宫雪衣这边已是放开安解语的肩膀,同那中年美妇交起手来。

  那中年美妇似乎功夫比南宫雪衣要高,只用一只手就能对付得了南宫雪衣,另一只手仍然按在安解语的左肩上。

  宋家的下人护卫见争斗的两个人都是宋家的主子,就不敢上前挡着,只在一旁不知所措。

  范朝风眼里向来只有安解语。如今只是瞥了一眼,便如闪电一样飞驰过去。五指伸出,由掌变爪,抓住那中年美妇的左肩,一扭之下,用了暗劲,已是将她的琵琶骨拧断,废了她的功夫,又一掌将她打飞出大厅。

  贞娘在门口见到自己的娘被人打飞出去,连忙尖叫一声,也跑了出去。

  范朝风便赶紧伸手去安解语的肩上揉捏查按,见没有伤了骨头,便松了一口气。就慢慢用内力给安解语的左肩活血化淤,希望不至于肿得太厉害。

  宋远怀这才带着人忙忙地赶了过来。

  正文 第二百六十三章 二娘 下

  ※正文3226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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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前范朝风在那边厅里露得一手功夫,已是镇住了仗义楼所有的堂主。一些原本对范朝风这个公子哥儿不忿的人,也都心悦诚服。这些江湖汉子,最佩服有本事的人,向来是强者为尊。如今见范朝风露得这手轻身功夫,别说是仗义楼,就是整个南朝,也罕逢敌手。

  宋远怀更是惊喜交集,越发相信自己的眼光。

  这时他带着人赶过来,便看见南宫雪衣正在对范朝风低声说着什么。而范朝风正按着他妻子的肩膀,似乎正在运功疗伤的样子。

  宋远怀心里一沉:这安公子最是看重他的妻子。也不知是哪个不长眼的给自己找麻烦,自己一定要他好看

  宋远怀便沉着脸走了过去,问道:“雪衣,这是怎么回事?”

  南宫雪衣正要说话,安解语已是站起身来,对宋远怀福了一福,道:“楼主息怒。二太姨娘虽然一时生气,捏坏了语娘的肩膀,可是语娘也有不慎的地方。语娘没有主动给二太姨娘让座,才惹出这场祸患。还望楼主恕罪,让语娘去给二太姨娘赔个礼。”

  安解语倒不是那么懦弱良善的人。只是她知道范朝风一怒之下,手下不会容情。

  她的肩膀现在已是没事了,而那二太姨娘,倒是不知伤得怎么样了。若是太过,少不得她还得做些姿态,装作肩膀的伤势也很重的样子,也好堵了众人的嘴。

  且她虽然知道南宫雪衣不待见这个二太姨娘,只是她还不确信,这宋远怀,对他家的二太姨娘,是什么态度。——安解语私心里觉得,自己两口子现在是人在屋檐下,还是凡事要做出有礼退让的样子,才是在人家手下讨生活的正确姿态。她知道她和范朝风两人,骨子里都有些天不怕,地不怕的跋扈劲儿,却是非得改一改不可。

  宋远怀这才晓得,原来是翠仙惹的事,更是生气,便对南宫雪衣道:“她们到这里来做什么?”

  两人正说着话,贞娘已是满脸泪痕地跑过来,拉着宋远怀的衣袖道:“表哥表哥快去救我姨娘我姨娘被那人给打死了你要给我姨娘报仇啊”说着,便哭倒在宋远怀的怀里。

  宋远怀一把将她推到旁边侍女的怀里,一边就沉着脸走了出去。

  大厅外的院子里,一动不动地躺着一个红衣美妇。

  宋远怀见了,不动声色地走了过去,半蹲下来,探了探她的鼻息。

  一探之下,发现她还没死,宋远怀就有些失望,只起身回头道:“她还没死。只是晕了过去。”就叫了家丁抬了春凳过来,将翠仙送回她和贞娘在后园的屋子里去。

  贞娘哭哭啼啼地在后面跟着去了。

  宋远怀就回到大厅,对所有人道:“无事,无事。大家继续喝酒”

  厅里的众人就知道了楼主和楼主夫人对这“二太姨娘”的态度,便也放下心来,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各自喝起酒来。

  一旁的偏厅里,烟雨阁里来的姑娘们,也坐在屏风后弹唱起来,给众人助兴。

  范朝风不好意思再待在女眷这边,又放心不下安解语的肩膀,便在她耳边低声道:“动动肩膀,看看有没有不适?”

  安解语微微摇晃了一下双肩,发现只是有些钝痛,并无大碍,慢慢将养也就好了。就笑道:“还好。我不使力,应该无事。”

  范朝风这才放下心来,又嘱托南宫雪衣多多看顾一下语娘。

  南宫雪衣脸红道:“安兄弟放心。今儿是雪衣照顾不周,雪衣向安兄弟赔罪。”说着,便福了下去。

  范朝风忙避开一边,道:“使不得——不是夫人的错。夫人不必揽在身上。”说着,就拱了拱手,“我先过去了。”

  安解语推他道:“快走吧快走吧你在这里我们都不好喝酒。”

  范朝风听说安解语又要“喝酒”,忍不住望着她会心地一笑。

  厅上的女眷刚才都被安护法的神威所摄,本有些畏缩。如今见安护法展颜一笑,个个都脸红心跳起来。——都暗忖这安护法怎地生得如此勾人?

  见范朝风含笑出去了,厅上的妇人便不约而同带了些怜悯的神情看着安解语。

  这厅里的每个妇人都知道,夫妻只有门当户对才能长长久久。

  而这周小娘子,青年守寡,无家无势,无才无貌,偏又再嫁了个如此俊俏能干的郎君,却怎么长久得了?——就算现在两人好得蜜里调油,可是男人大都没有常性。等安护法的新鲜劲儿过了,这周小娘子被弃,简直是一定的。

  妇人们大多怜贫惜弱,对被男人所弃的女人更是同情。如今安解语在她们眼里,便成了迟早的弃妇,就个个对她和善得不得了。不少人还特意过来,拉了她到一边说悄悄话,都教她趁着夫君宠着的时候,如何存私房钱,在外置田产店铺,尽量能捞多少是多少。这样就算以后有个不妥,至少衣食无忧。

  安解语听着有些啼笑皆非,却又觉得这些人直率的可爱,倒是结识了不少可以一交的朋友。

  南宫雪衣在旁听了一耳朵,也是乐得不行。等人都走了,就拉着安解语打趣。

  安解语也不介意,凭她笑去了。

  这边吃完午饭,有的人已是告辞回家,有的人还要等到晚上。仗义楼和仁兴堂的高层们,还要单独聚餐。

  南宫雪衣就邀了安解语去她的内室歇息。

  安解语想了想,道:“我有几句话,要先给我夫君嘱咐了。”

  南宫雪衣便知道安解语不敢自专,得和范朝风商量之后才行事,就含笑道:“也好。我在门前等你。你说完话过来,我带你一起去我住的地方歇息。”又特地道:“远怀白日里从来不回内院,你不用担心不便。”

  安解语忙点头应诺。

  一会儿的功夫,范朝风被丫鬟叫过来了,便忙忙地问道:“是肩膀又疼起来了吗?”

  安解语摇头,在范朝风耳边低声道:“我的肩膀一点都不疼。你可别让人知道。”

  范朝风心头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见安解语小心翼翼地模样儿,又觉得有些心疼,便揽过她靠在怀里,也在她耳边道:“你不用担心会得罪人。那二太姨娘不是什么好东西,她要再整事儿针对你,我不会让她好过。”

  安解语忙捂了他的嘴道:“在人家家里,你也收敛些。好歹是人家的庶母,不看僧面看佛面,你也得给雪衣和宋楼主一点面子。”

  范朝风伸手将安解语的手按在自己嘴上,又亲了好几下,才嗤笑道:“庶母?她也配?”又俯在安解语耳边轻声道:“宋大哥刚才偷偷告诉我,那二太姨娘,其实连族谱都没有上,最多就是个外室。宋大哥他爹不想负了自己救命恩人,临死的时候,让宋大哥不要为难这翠仙娘儿俩,宋远怀才一直混着没有说。若是这娼妇不知好歹,真要闹出来,宋大哥他们也不是吃素的。——宋家再是江湖人,也是正正经经的人家,不是她 这种世代做*子的人家里出来的女人可以肖想的。”

  安解语皱了皱眉,叹道:“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范朝风也笑了,道:“你别胡思乱想了。只要她不惹到我们头上,就不关我们的事儿。且看看热闹吧。”又忍不住笑道:“你跟雪衣多学几招。以后碰上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人,你也能自保。我再小心,也不能将你拴在我身边,总有我看护不到的时候。”

第二百章 隐忍2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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