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双桨浪花平,夹岸青山锁。你自归家我自归,说着如何过?我断不思量,你莫思量我。将你从前与我心,付与他人可!”

  这是一首怎样的词?

  好绝情。

  叫听见的人都觉浑身冰寒,心快要碎了,当事人只怕会直接崩溃。

  静宜好奇地往教室里探头一看,登时惊讶地瞪大了眼。

  但,更多的是惊艳。

  仿佛周遭的事物随着她移步换景,她眨眼间穿越了时空。

  教室里,远远的讲台上,那位讲课的老师,着一件圆领白色襕衫,广袖、黑色的宽幅衣缘。腰间松松垮垮地系着一根黑色丝绦,上坠两块通透的白色玉珏,平分秋色于腰身两侧。

  又头戴儒巾,足蹬皂靴。

  这形象活脱脱一古代文弱儒雅的夫子模样,还是个女扮男装的。

  女夫子左手负在背后,另只手轻摇折扇,在讲台上来回踱着方步,激情地侃侃而谈。

  “男主角不告而别,女主角慌忙追去。错!错!错!连再见都懒得跟你说,你追上去不过是自取其辱。”

  “爱的时候是真爱过?打个问号先。不喜欢你了,却是真绝情。转身陌路,郎心似铁。一念天堂,一念地狱。用过即甩,阅后即焚!”

  “渣中极品自不必说,但他居然还会作诗?还是个才华横溢的风流大才子。流氓不可怕,只怕流氓有文化。被甩已经很可怜了,他妈的还要做首千古流传的分手诗叫后来的人一直看我的笑话,青史留名,都知道了我姓陆!这臭男人,极品渣男中的战斗机,你们谁也不要跟他抢番位……”

  学生们哄堂大笑。

  这究竟上的是一堂什么课?

  魔幻得好似神鬼妖魔混战成了一团。

  读了四年呆板经济学专业的静宜被“调~教”得以为大多数大学的专业课程都乏味无趣,不然大学生逃课怎么会成为常态呢?

  此刻,她感觉自己有点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的那种没见过世面样儿。要不是一路问着国画系而来,静宜都快要疑心自己是不是进到了汉语言文学系?

  这么有趣的弄潮儿老师,难怪学生们都坐姿板正,听得鸦雀无声。

  看看离下课的时间尚早,莫不如进去也听一听。

  静宜于是猫着腰从后门溜进去,在最后一排寻了个空位,轻手轻脚按平座板,在椅子上坐好。

  闹出了一点小小的动静,惹得旁边聚精会神的男生极不满地转头横她一眼,却,目中霎时亮了亮,然后冲她咧嘴一笑。

  要死,美院怎么会这多的漂亮小男孩儿?我快要见一个爱一个了。

  静宜为自己轻易挑起的色心赧然,暗自吐了吐舌头,不意却瞅见对方居然在玩味儿地打量自己。

  小家伙想撩我……

  好玩儿啊。

  定力不够,脸皮来凑。

  当下出动出击:“同学,你们这上的什么课呀?蛮有趣的样子。”

  “中国古典诗词鉴赏。”

  “啊?可夫子讲得那叫个现代化啊。诶,你们学这干嘛呀?你们不是学画画的吗?”

  “哈哈,”男生被她逗笑,趴在桌上,嫩脸凑过来:“是学画画的,但我们不是中国画专业的吗?我们主画山水、花鸟、虫鱼……中国古诗词里很多讲这些的,多品品能增加艺术细胞,那样画出来的画儿才有意境,才叫写意。”

  “像刚刚夫子讲的这首---双桨浪花平,夹岸青山锁……山水俱有了,风景很漂亮是吧?也挺浪漫的吧?能玩水,还能吹吹江风,嗯……”男生忽的一挑眉,对着静宜张嘴就开始深情地唱:“很想和你再去吹吹风去吹吹风,什么都不必说你总是能懂……”

  静宜:“……”

  现在的小男孩儿已这么会撩女孩子了么?

  想自己读书那会儿,男生来向她要个联系方式,都是好几个兄弟撺掇陪同,才有那勇气。

  照这么个玩儿法,只怕任你是清心寡欲的尼姑,也是要招架不住的。

  正感叹呐,余光瞟到周围有学生侧目。

  静宜慌忙打断这个即兴开起了个人演唱会的男孩儿:“喂喂,小声点呐,不要打扰到同学。”

  男孩子意犹未尽,妙目一瞋她,“突然岸边追来个美人儿,她哭得梨花带雨,实在煞风情。”

  你在说我煞风景?

  “这是谁?忆往昔,不是他为她起高楼,他为她掷千金么?还有那最可恨的事,”静宜眨眨眼,“天亮前他和她才在鸳鸯楼上你侬我侬,芙蓉帐中颠鸾倒凤,鬓乱钗斜。”

  男生道:“弃我去者,昨日之事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事多烦忧。”

  ……

  两个人趴在课桌上叽叽咕咕,两颗脑袋越靠越拢,你来我往,妖精斗法。

  “哎,刚刚进来的那位女同学……对,就是你!”女夫子突然拔高音量,将折扇往掌心里一打,收拢,“哎哟喂,你就快别挡着脸了吧,我早就瞅清楚你的特征了,穿条纹连衣裙的那位女同学。”

  学生们嬉笑着齐刷刷扭头,朝静宜看过来。

  好像头顶上骤然打来一束千瓦大灯又亮又烫的光,静宜的脸刷地一下红透了。

  旁边那男孩儿避嫌地扭过头去,也窃窃地笑,留给她一个双肩抖得十分厉害的可恶背影。

  “我问你哦,你是迟到了?还是来接男朋友下课的其他院系的人?你竟不知道我的课禁止走后门吗?”

  这话可不虚。

  这位张老师是美院出了名的有个性,但凡不按照她的要求来做的学生,她就有的是法子叫你后悔当初报考了燕城美院!

  闻听此话,坐在第二排靠窗位置上的谢阑便也好奇地转过头去,想要看一看这个倒霉鬼是谁。

  只是,待到他看清楚人,双眼倏地一眯。

  反复被点名,这厢的静宜臊皮极了,感觉一张老脸烧得都快要起明火了。

  进了课堂,尊师重道是本能。即使已经离开学校好多年,静宜仍旧不自觉地在看到老师那张严肃的面孔时心里开始紧张。

  躲不过,她只能缓缓站起身来,讪讪笑道:“老师,我不是美院的。我就是……刚才打外面经过,偶然听见了您讲的课,觉得很有趣儿。可是在外头听隐隐约约的,我听着不过瘾,所以就溜进来……”

  女老师已笑逐颜开,唰的一下又打开折扇,边摇边道:“这话好中听,但是我不会轻易上当受骗的。刚刚我瞧你同你的男朋友一直在说小话,不像是喜欢我这课的样子,你其实是来勾人的吧?”

  学生们都善意地哄笑起来。

  谢阑默默看了眼静宜身旁那男同学。

  还趴着,谢阑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

  可人单手支额,侧头将静宜目不转睛地看着。

  这姿势,随便一想,也猜到对方眼底脸上定然也是漾着笑意。

  只不知是什么含义,同看好戏?或是……宠溺的?

  静宜连耳根都红了,急忙辩解:“不是不是,我只是同这位同学讨论了一下刚刚老师所讲的那首词的一点个人看法而已。”

  “哦?”女夫子顿时来了兴趣,“你说来我也听听。要是言之有物,那从后门进来那事儿,我就给你一笔勾销了。”

  静宜好囧。

  只得让脑子快速转动起来。

  须臾,她迟疑道:“我觉得这词中的男主角固然无情得叫人咬牙切齿,不过也许,他有可能是为了女主角好。”

  有学生面面相觑,有学生窃窃私语。

  “她是在说世人错怪了男主角了吗?我没听错吧?”

  “哪来的女的?这跪舔男人的姿势也太标准了吧?”

  “这么渣的男人还洗得白吗?”

  女夫子也是一怔:“你继续讲。”

  这分明是鼓励的话,令静宜逐渐镇定下来。

  理一理思绪,她开始道:“有句话说---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兴许男主角因为太过了解女主角了,知道她对自己的爱情比金坚,可又深知两个人不可能长相厮守,又怜又爱她,这才要快刀斩乱麻,且务必要断得一干二净。”

  “我这么讲,并非信口开河。”静宜自信满满地说。

  “这首词中的女子被抛弃时正当华年,美人尚未迟暮。若是另寻良人佳偶,很容易。而据说谢希孟写下这首词的背景,乃是他突然想家了,不告而别。陆姑娘追去,苦苦挽留。他于是扯下自已的头巾,挥毫泼墨,写下了这首绝情的卜算子。没有第三者插足,没有朝秦暮楚和喜新厌旧,且陆姑娘也还年轻貌美。”

  “基于此,我认为,这男人如果没有突然失了智,那他对陆姑娘的情意不可能会消失得这么快,还这么决绝,因为这不符合逻辑。把开水直接放进冰柜里,都还有个冷却的过程呢,虽然时间短暂,冻硬后也冰得叫人寒毛直竖。”

  女夫子失笑:“你的观点听起来好像有点科学。”

  静宜正经回道:“我不讲科学,因为我不懂科学的爱情,我只讲爱情的逻辑。”

  大家都笑起来。

  旁边的男生笑嗔她一句:“神逻辑!”

  “……”谢阑静静地望着那个侃侃而谈的女人,那个同他的老师和同学谈笑风生的女人,早已不自觉出了神。

  她脸上好像正在发光,莹润迷离的光芒,他看得入迷。

  女夫子点点头,“嗯,好,那你就继续用逻辑洗白你的谢希孟。”

  大家又一阵哄笑。

  静宜笑道:“陆姑娘正美好,漂亮、身材不错、鲜嫩可口。她是青楼女子,想必还懂点琴棋书画。闲暇之余,要她红袖添香做个陪,不仅有共同语言,还是一种精神享受。她又爱自己,那就留着她在身边好了,可有可无。”

  “依着谢直当时的身份,他有钱有文采有社会地位,个性狂傲不羁,连自己的老师都敢骂。只要他稍微自私一点,把陆姑娘吊着,这没什么不可以,他又不是养不起。再说封建社会的男人会嫌自己的女人多吗?似乎不大可能。”

  “但是,谢直却并没有选择这么做,因为他对女主有爱,还是真爱。”

  “你可真会扯。”谢阑无声轻嗤。

  一切不把玩过的女人带回家的男人,都是流氓。

  他是男人,他也要这么说!

  “女人们对爱情、对所爱男人的忠贞不渝一半是天生、是本能,一半则由后天传统思想调~教。无论怎样,她认定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这样的想法或者说信念,深植骨髓。就算是现代社会,我们很多女同胞也是抱着这样的想法的,何况那个封建时代?”

  “这样看,谢直写下那首绝情的词,乃是为女主着想的可能性越来越大了。他定然很清楚,如果自己不绝情点,陆姑娘说不定会苦守寒窑十八年,傻傻地等着他回来---这是在害那个女人啊!”

  “我认为,一个男人若是已不爱,却还要一直吊着人家,尽情享受着人家的身心。直到女人年老色衰的时候才抛弃她,这样的男人才真的是狠绝无情,渣中极品。因为那样子,女人基本不可能会再觅到幸福了,这渣男人完全就没考虑过这个可怜女人的未来,他弃她弃如敝履。”

  “所以,”静宜长吐一口气,缓缓道:“这故事中的谢大才子,他是爱陆姑娘的,为她考虑长远,何其痴情。”

  女夫子惊讶地张了张嘴:“我感觉自己有点快要被你的逻辑说服了。”

  静宜莞尔。

  “爱一个人的方式千奇百怪,我们可能会被自己常见的表达爱意的方式蒙蔽思想,产生误解,比如甜言蜜语,比如爱抚亲吻等,我们自认为这样才叫爱。但其实,有的人可能会独辟蹊径表达爱意,比如撒谎欺骗、比如成全、默默守候,还有比如,伤害。”

  谢阑不禁轻喃出声:“伤害?”

  有人也产生了同他一样的困惑:“伤害也算是爱?”

  “谎言、守候,这些都能理解,但是,伤害爱人还叫爱吗?世上真有这种表达爱意的方式?这分明就是变态嘛。像那些玩SM的,能说是爱吗?显然不能,那些人不过是爱好暴力的性行为而已。”

  “我确信有。”静宜说,“SM的爱好者伤害的是对方的身体发肤,那的确不叫爱。我说的伤害,乃是指伤对方的心。”

  她微微一笑,“其实也挺常见的,手段往往是---恶语相向。”

  谢阑:“……”

  学生们陷入了思考。

  教室里静谧了好一阵,突然有个男生鼓掌叫好:“不错不错,的确有呢。我记得我就看过一个故事,前半段男人可真狠,女人那叫一个伤心呢。到了后来反转时,得知了真相,男人对女人的爱意简直叫人心疼得能把人哭死。那故事它讲的是……”

  “打住!”他身旁那女生抬手就照着他的头脸上呼了一巴掌,“还有完没完了?反正不管对错,只要说你们男的的好话,你都会瞎跟着掺和一回,还有模有样地积极帮着佐证。”

  “不是有模有样,这是真的,是故事会上讲的。”

  “都说是故事会了,还是真的?你明目张胆骗我呐!”

  又被扇了一巴掌。

  男生夸张地惨叫。

  看着那一对旁若无人的打情骂俏,众人都哄笑起来。

  静宜的心情也很好,不免话多。

  “最后,题外话,不管男生女生,如果不爱了,请趁早抛弃TA,还要绝情的无情的,不要给TA留一丁点同自己藕断丝连的机会和念想。放过TA,也是放过自己。”

  女夫子笑着点头,“你的想法确实见解独特。诶,正好你男朋友在,我好想听听他对你这番话的看法。来来来,那谁……你也站起来,快说说你此时此刻的感想。有没有被伤到呢?”

  哇哦,这女夫子想要搞事情!

  而旁边那个临时同桌貌似正要起身。

  他这是……要推波助澜啊?!

  静宜甘拜下风,抓起桌上自己那挎包就夺门而逃:“老师老师,不好意思打扰了,您继续上课啊!”

  身后的教室爆发出欢快无比的哄堂大笑,似冷水泼进了热油里,瞬间炸开了锅。

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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