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夏凌第一次见到温书, 或者说是第一次对温书有印象,是在学校的天台。
那时是高一下学期, 刚分完文理科没多久, 打散而成的新班级, 班上各处都充斥着尴尬相容的诡异气息。
只夏凌向来独来独往。
她不主动去与别人交好,别人也看不上她, 乐得自在。
晚自习前的读书时间,响彻在教室各处的是朗朗的读书声, 夏凌照旧从桌上摸了本高中语文必背古诗词, 从教室后门溜了出去。
她座位靠墙靠后靠门,外加性格孤僻,一般来说就算旷一两节课也没人知道。
高一教学楼大体呈“U”字型, 夏凌的教室在“U”字型尖端的二楼, 走廊上还有三三两两结伴的同学在互相背书。
夏凌捏着小本子一口子上了五楼,几乎绕着整个走廊走了一圈,终于绕到对面教学楼的天台处。
她将小本子揣在屁’股兜里,双手扶在门的两边, 开始挪门——
门锁年久失修,木门与墙壁的连接处已经生锈断裂了,每次开门都得靠挪,有点日式小屋的感觉,不过差异却是极与极。
这是她近来发现的风水宝地,由于偏僻及荒凉的缘故,这里几乎没有人来。
哪怕是全校统一规划的大扫除, 这里都是被忽略的地方,被所有人遗忘,却是夏凌心中的天堂。
每天傍晚来这儿看几分钟的晚霞,眺望远处的街景和房屋,看人来人往、夕阳西下,仿佛连心灵都得到洗涤。
只是门才挪到一半,夏凌眼睛瞥见不远处蹲着的玲珑身影,生生停住。
有人。
看来这地方以后不能来了——她得出这样的结论,慢吞吞地要将门挪回去,却在不经意间听见了那人极低的嘟囔声。
好像是在抱怨。
“你男朋友是谁、是什么人和我有关系吗?那么在意的话当初就别说一起吃个饭啊,又说我勾引——勾引个毛线!”
“就他那样的还值得我勾引?走在路上我连个眼风都不带甩的好吗,勾引!”
哧地一声,像是什么被推倒的声音。
夏凌一惊,急急扭头看过去,这才注意到她面前立着几块烂砖头,高矮不一,错落有致。
同时地上还躺着一块,她手上握着根不粗不细的树枝,似乎是她拿那树枝推倒砖头,砖头与地面摩擦发出的刺耳响声。
夏凌刚要收回视线,就见她拿着树枝对第二块砖头指指点点。
“你更坏!她说什么你信什么,你自己没一点主见的吗!”
她说一句就戳那块烂砖头一下,听起来极为不满的样子:“好歹我们也认识快一个月了,我像是那种会勾引别人男朋友的人?”
她极重地呼了一口气:“气死了——”
从夏凌的角度,只能看到她娇小的身子上下起伏了下,伴着她那天然软糯的嗓音,这抱怨,夏凌只觉得可爱。
“什么狗屁友情。”啪的一声,第二块砖头倒了地。
夏凌放下了挪门的手,从兜里掏出纸巾拿出两张垫在地上盘膝坐着,将书翻到《滕王阁序》那一页,默默看了起来。
同时,门外的抱怨声还在继续响起。
“都说了不想进重点班,您还非得塞钱让我进去,我爸妈都不管这事您多操什么心?”
“就知道拿我和姐姐比,我是没姐姐那么优秀,可我也没您说的那么差吧。整天就知道重点重点,我就不求上进,我就乐意呆在我的高一八班,气死你。”
又是一块砖头倒地。
夏凌将书放在膝上,躬着身子往前多看了那女生两眼。
齐耳的短发被她齐整别在耳后,露出小巧而细嫩的耳朵,她脸颊泛着点粉,鼻头似是因激动沁出薄汗,眉头却仍不忘苦大仇深地蹙着。
她整个人蹲在那儿只有一小只,却被傍晚的夕阳踱上一层金色的光晖,莫名的惹人眼。
她好像叫温书——
她们同班。
从她说出高一八班时,夏凌就在脑中回忆,班上确实有这么个人。
不过——
夏凌有些意外地收回视线,直愣盯着膝盖上的书。她一直以为温书是一个安静乖巧的女孩儿,没想到……
看来小猫被欺压久了也是会伸爪子的。
夏凌刚读到“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这句,猛然意识到门外没了声音。
她一惊,又躬着身子往前看,温书已经将头埋进了膝盖里。
肩膀一抖一抖的,好像在哭——
夏凌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想到她刚才抱怨的那番话,被误解被疏远被看低,好像无论哪一件事压过来,都不是她们这个年纪能轻松释怀的事。
又低又小的呜咽声逐渐响在耳边,还伴随着她一下又一下吸鼻子的声音,夏凌没由来的心烦意乱。
她撑着膝盖站起身,捡起铺在地上的两张纸,揉成一团刚要走,又听门外的人极小声地嘟囔了声:“别哭了呜,你连擦鼻涕的纸都没有呜呜,呜会被她们发现的呜呜呜——”
她好像是在劝自己。
夏凌停下脚步,在走与留之间犹豫了下,将揣在兜里那包纸巾搁到了门外。仔细想了想,又从中抽出一张,垫着那本古诗词写上了一行字。
铺平搁在地上,拿那包纸巾压着,这才快步走下了楼梯。
很快,晚自习的铃声响了起来。
温书吸着鼻子起身,默默将被她搬来的烂砖头和树枝放回原处,又看了看远处忙碌的街景,红着眼睛往门口的方向走。
视线被眼泪模糊,连带着路都有些看不清,她缓步走到门口,正要挪门,脚下却突然踩到一个东西,差点绊倒。
温书低头,眼前出现模糊不清的白,她揉着眼睛擦去眼眶中剩余的眼泪,这才发现她踩着的东西是一包纸巾。
而纸巾下面,还压着一张写了字的纸。
她蹲下,将纸巾和纸一并拿了起来。
——不开心的话,就看看夕阳吧。
温书迷蒙着转过头去看天,夕阳的余晖尽数洒在她脸上身上,她眯起眼睛,暖意驱散了心底的寒。
盯着橙红色的天空看了会儿,温书低下头,抽出纸巾擤干净鼻涕,往教室的方向走。
上课铃已经响了一阵,夏凌到教室的时候老师正在发试卷,等到温书再进来,她已经算出第二道题的答案。
“怎么这么晚?”耳边响起的是数学老师的质问。
杵在门口的温书温软答了一声:“有点事耽搁了。”她略低着头,声音有些沙哑。
夏凌想着她刚才哭着还要担心被发现,不由抬头看她。
许是她声音清脆的缘故,声音倒不像是才哭过,外加上数学老师这摄人的目光,她那略委屈和沙哑的嗓音似乎理解为害怕也极为贴切。
夏凌放心低下头,听沉默的室内终于响起数学老师无奈的嗓音:“——进来吧。”
“谢谢老师。”
鬼使神差的,夏凌抬头看了眼回座位的温书。
她依旧低着头,刘海遮住眉眼,夏凌只能看到她紧抿的唇和泛红的鼻翼,安静回到座位上,面对周围人或紧张或担心的询问只乖巧地摇头。
夏凌若有所思,就见她突然回头看了过来。
忙不迭地,夏凌错开视线,心脏像是做了什么坏事般,哐哐直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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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天,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夏凌没去那个她喜欢的天台,安静窝在教室看了几天书。
顺便——观察温书。
接连几天的背书时间温书都乖巧呆在教室,不免让夏凌产生了温书不会和她抢地盘的想法,趁着周围同学的朗朗读书声,再一次溜到了天台。
就当是一次意外吧。
夏凌望着澄澈的天空默默想着,温书应该只是恰好来这儿发泄情绪,并没有扎根于此的想法。这地方还是她的,她一个人的安静并不会被谁打扰。
正当夏凌放心地左右眺望,眼睛却被门口处那包浅绿色包装的纸巾吸引了视线。
她没要?
夏凌走上前,仔细看了下,这才发现不是没要,而是温书重新还了一包新的纸巾给她。
同时也压着一张纸条。
——不知道你还能不能看到,真的真的很感谢你的纸巾。虽然被听去了很多唠叨我还挺不好意思的,但夕阳很美,真的很美。谢谢你。
夏凌下意识回过头去看身后的夕阳,眉目舒展起身,拿着书去一旁背了。
等到上课铃响,夏凌往回走挪门时难免又看到那包纸巾以及那张纸,鬼使神差地,夏凌取过纸写下几个字,又将那包纸巾揣在兜里,起身离开。
第二天的傍晚,夏凌又上了天台。
被小石子压住的纸巾纹丝不动,除了她写下的“不客气”三字外,没添加任何属于温书的痕迹,第三天第四天仍是如此。
正当夏凌觉得温书不会再来,这真的真的只是一个小插曲时,某天的地上又多了张折叠的小纸条,用便利贴写的。
她打开,稍微有些愣。
——对不起我又来了。我好烦,室友和她男朋友分手了,她那个该死的男朋友还向我表白,我躲都躲不及,还莫名其妙在室友那儿坐实了勾引的事实,快要气死。那个男生简直要害死我,我烦都烦死他了,他还一个劲儿地缠着我,恨不得在他脑袋上敲个包让他清醒清醒。上次考试也没考好,成绩不知怎么就被我姑姑知道了,各种人各种事都一言难尽,唉。
她这是,把她当成树洞了吗?
夏凌正愣神时又看到右手拇指遮住的地方还藏着一行小字:我知道我这样很烦人,如果你烦了你就当没看见,我实在没地方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