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9章 衰变

  若要再打个比方,那倒更像铁锈的颜色了。

  就算宁小闲这样的外行,也看出公输昭大概是验出了这盒子的成分了,不由道:“这是什么?”

  “我带在身上的材料不多,能试出来,说明宁姑娘运气不错。”公输昭眉心舒展开来,笑道,“这是绝迹了许久的一种金属,形貌与青铜相似,性状却截然不同。我能认得出来,还要多亏了阴九幽的记忆。”

  他接着道:“约莫五万年前,南赡部洲中北部的旬罗州内探出了一组陨石坑,里面有大量银色的金属。蛮人很快发现,无论是蛮族还是妖族的神念,都只能探入这种金属包裹的物体当中最多两寸而已。这属性很令人心动,因此在多方试验之后,将它和铅、水银等物炼化,合成了一种特别的金属,称作不见铜。”他指了指青铜盒子,“这盒子,就是用不见铜做的。”

  原来是合成金属。“这盒子能免疫神念探入?”方才试了,的确像是这样。

  “正是。”公输昭道,“改良后的金属,能够完全免疫神念的探视,即使是将我的本命法器放在里面,那种血脉相联的感觉也会被阻断。因为不见铜有这样奇特的功效,蛮人主城的大殿和蛮族贵族的居所,在建造时都广泛运用了不见铜,以便隔绝他人的神念探伺,防止奸细渗透。”

  这倒是个极有用的属性。像长天、蛮祖这个级数的高手,只消将神念扩展出去,就能扫描一组山峰、一座雄城的内部细节,包括里面的城防布置、物资藏放,甚至人物说话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可说是料敌于先机。若是有了不见铜的阻隔,对方情报外泄的机率也就大大降低。

  “不过这种天外金属的产量毕竟有限,在经过了几代的完全开采之后,陨石带来的银色金属告罄,不见铜也就此断产。再过得几千年。连这配方也失传了。此后哪怕世上还有这种奇特的金属再问世,也没有配方可以将它改造成不见铜。”公输昭低声道,“到得阴九幽的年代,蛮王大殿是最后一批使用不见铜的建筑了。此后这些金属再未能采掘出来。我的这些记忆,都来自阴九幽,现在的炼器师未必能够知晓了。可惜他虽然博学多才,当时却并非主攻炼器,因此也未留心保存这个配方。”

  宁小闲闻弦歌而知雅意。当即点头:“公输先生助我将东西取出来,这盒子我送你研究就是。”

  有了这只盒子作为样品,再仔细研究一段时间,说不定他还真能恢复当年“不见铜”的风采。公输昭就喜欢她的这股子伶俐劲儿,闻言一笑,从怀中取出一小团银色金属,放在桌面上。这团金属看起来反而给人很柔软的感觉,有趣的是,它在桌面上居然还滚动了两下,就像个大号的水珠。

  “咦。液体金属妖怪?”这东西,宁小闲可不会陌生,它即是俗称的液金妖怪,她麾下也有其同类唤作无面,天生就是精擅谍报和刺杀的行家里手,只不过广成宫之战结束之后就随赤必虎返回大西南了。

  这只液妖身上还带着淡淡的灰白色,显然金属质地不纯,比不上无面。公输昭笑道:“大的生出来小的,就顺手带出来养。”

  液体金属妖怪的进阶,主要靠进食特种金属。千金堂是炼器的大户。能养得起这种妖怪,似乎也是理所当然。

  他顺手拿出来一块暗灰色的金属喂给液金妖怪,后者将其包裹起来,转眼就消化干净。随后身体的颜色也变得和这金属一样的暗灰了。然后,公输昭对这小妖怪吩咐了两声,液妖即很人性化地磕了两下桌子,往青铜盒爬了过去。

  宁小闲忍不住皱眉道:“衰变中的法器,岂非不能触碰金属?”

  小妖怪快爬到了,公输昭的眼神变得专注起来:“青金除外。”

  宁小闲还是有些炼器常识的。因此知道“青金”即是铅在南赡部洲的别称,只因为这种金属本身的确就是青白色的,只是因为见了空气之后迅速被氧化,表面才变作了暗灰。看到他使出这一手,宁小闲也不由得暗暗佩服。这只青铜盒子的材料成分里头原本就有铅,液金妖怪就有这样的特性,吞吃了青金之后,身体的性质也能暂时转变成青金,与这盒子的成分亲和,因此游移过去之后,并不受排斥。

  液金妖怪游近盒子,先是试探性地触碰一下。宁小闲连呼吸都屏住了,不过好在盒子看起来没甚异常,裂隙并没有扩大。

  公输昭也是松了口气:“这就成了一半。”接着指挥这小妖怪爬上盒子,使得液态的身体渗进那一条裂隙当中,随后迅速变得僵硬,几乎在转眼之间,就从液体变成了坚硬的固体。

  这原本就是液金妖怪的基础能力,能够随意切换身体的属性和状态,否则平时如何潜伏起来进行暗杀任务?

  不过液金妖怪还能这样玩?宁小闲都忍不住想给他的奇思妙想喝一声彩了。盒子本身裂缝太大,已经几乎是横跨了整个盒盖,就算借助再精细的工具打开,恐怕也会嘎崩一下碎成两段。与其如此,倒不如将这裂隙暂时修补起来,相当于把盒盖本身加固,这样他们再进行开启工作,也就不会伤到盒子本身了。

  公输昭用玉片轻轻拍击了液金妖怪以身补好的部位,听着它发出的金属特有的暗哑声音,才示意她动手。

  宁小闲也戴上了手套,接着轻轻掀起盒盖。

  里面,是一片深邃的黑暗。这颜色她熟悉得很,任何储物空间打开来,都是这副模样。

  这只盒子里面,果然也是别有洞天哪。她的心突然砰砰跳得很快,似是有种预感。

  宁小闲定了定神,按捺住心绪安静等待。

  又过了好半晌,这盒子也无甚动静。她这才放心将手伸了进去,同时神念也跟着一并探入。

  按理来说,储物空间内部会依据主人的心意,将物件整齐摆放,否则一只海纳袋内几百件物品。却让她这主人怎么翻找?

  可是这盒子的内部空间却很小——

  小得只能放下一只抽屉,一把鸡毛掸子……

  又或者,小得只能放下半截断臂。

  公输昭就见到宁小闲面色骤变,连秀目中都充满了狂喜和不可思议。这姑娘心计过人。多半时候都喜怒不形于色,这时偏偏失态,只能说这盒子里装着的东西,太出乎她意料了。如公输昭也是满心好奇,不由得扬眉道:“宁姑娘可有斩获?”

  青铜盒内部空间当中。的的确确就装着一截黑乎乎如同焦炭一样的东西。若是宁小闲不曾在梦中的十二里乡巨柳杉树洞中,见过和它相类的物事,保准认不出来这是什么。

  可是现在,她一眼就能辨出,这如同人类手臂,虽然已经完全炭化,但轮廓还在,却能看出它的主人应当是相当粗壮而结实。臂膀乃是齐肩而断,上臂、前臂仍在,手掌连同五指俱都不见。

  就这么一样东西。她甚至都还未触碰到它,心底就泛起了微微的颤栗,仿佛面对着的是绝世的凶兽。要知道她在巴蛇长年的熏陶下,哪怕是神境的威能,比如阴九幽和尸陀舍,也早就吓不倒她了。然而这么区区一截断臂,就能令她心悸不已。

  只凭这一点,她就能断定,这东西有五成是蛮祖断臂了,若再考虑到它出现在蛮王棺椁边上等因素。这机率就至少增大到了八成!

  终于!终于找到这东西了!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原来就在自己身上!

  她嘴角的笑意忍不住扩大、再扩大,然后深吸了一口气,强抑住心底涌上来的狂喜。对公输昭道:“托福,大概真就是我要寻找的东西。”

  在神魔狱中观看实况的穷奇听到这一句,兴奋得差点话不成句:“女主人,快将它拿、拿出来!”

  宁小闲兴奋之下也未多想,就此伸手。可是指尖都险些儿触到蛮祖残臂的时候,才记起来一件万分要紧的事:

  “不对。不对,我不可就这样取出来!”上回在十二里乡,她可是亲眼见着皇甫铭从树洞里取出蛮祖残躯的场景。

  那时候什么东西最恐怖?不是那截残躯,而是紧随而来的天罚!

  蛮祖的身躯是天道派人藏起,那即是不愿让世人寻到。皇甫铭违反了天道的意志,因此招徕了比劫雷更加恐怖的雷罚。

  那么,她呢?

  蛮祖断臂被收在青铜盒中,埋在蛮王地宫里,本来是永无见天之日的,偏巧被她拿了出来。这勉强还能说断臂被收在小空间里,不算重新问世,因此天雷也迟迟没有劈下。

  可如果此刻她冒冒然将它取出,令这东西重新出现在南赡部洲,天道会不会放过她呢?

  唔,她觉得答案是否定的。

  此事,细思极恐哪。

  站在一边的公输昭不知道她心里千回百转,已经掠过去多少个念头,只见她忽然缩回了手,掌中空空如也,却笑道:“公输先生,这盒子还能坚持多久?”

  她不取出来?公输昭不知怎地,突然有些心惊肉跳,似乎冥冥中有祸事等在前方一般。

  这盒子里藏着什么物事,居然能引动他心血来潮,预感到大不祥?

  不过这感觉来得快,去得也不慢,只一瞬间就平复下去,待要再去体会,已是羚羊挂角,无踪可寻了。公输昭心里犹疑不定,口中却依旧答道:“有液金妖怪渗入加固,最多还能再坚持七日左右。”这东西再叫人胆颤心惊,毕竟也和他没甚关系。

  宁小闲盘算一下时间,应是够了:“恐怕这盒子要过上两天才能交给你。”

  公输昭倒是好脾气:“不急,你用好之后,差人给我送来就成。”就算这件法器衰亡了,但器物本身还在,材质也不会变,依旧可供他研究。

  宁小闲眨了眨眼,仍有疑惑待解:“我拿到这盒子只不过小半年功夫,怎地就开始衰变?”

  公输昭道:“这东西原本是不是放在灵气很浓又相对封闭之处?”

  她如实道:“煞气很浓。”

  “……”早该知道这姑娘拿出手的东西,来历都不一般,“也是一样。远古及上古时期的蛮人主城、大殿,都建在地煞阴脉上,浓厚的煞气除了供人修行之外,也有养护这些加入了不见铜的建筑的作用。看你这只盒子的情状,应该是长期置于地下的密室当中,唔,可是墓穴?”

  “对。”她不得不承认,公输昭果真好本事,只凭一点铜锈就能推测出它的来历。

  “那么便有可能是这样:这只青铜盒本身并不是高阶法器。正相反,它所用的不见铜浓度虽高,炼制工艺却相对简单,只能算作是‘玄’级的法器,按理说并不可能存在几万年时间,它能保留至今,全靠地下的煞气维持。当你把它从墓地里拿出来之后,它就再得不到煞气的滋养了。这个时候,时光的威力就卷土重来,令它在短时间内快速衰变,于是盒上锈出了小孔,偏偏这盒子近期又被摔砸过,所以这衰变过程也被加快了。”

  听到这里,神魔狱里的穷奇忍不住一缩:果然还赖它!

  宁小闲点了点头:“明白了。”当初她从地宫中离开,皇甫铭从她手里拿走了石之心和羿神弓。此后两人多次会面,蛮祖却从未感应到她身上背着自己的残臂,原因就在这里:

  盒子的衰变有个过程,直到这回她进入中京了,盒盖上才被腐蚀出几个小孔。这样一来,不见铜的密封性就大大减弱,不再能屏蔽蛮祖的感应。所以蛮祖和皇甫铭告诉她的线索,也是十余天前觉察出蛮祖躯体的一部分突然进入了中京,算起来,那个时候的的确确就是她领头进入中京的时间。

  至于为什么蛮祖无法精确定位残臂的位置,甚至皇甫铭站在她身侧都感应不到,理由也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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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20章 真假毛球

  青铜盒被装在储物袋中,又放在神魔狱当中,这当中隔了多少层空间?蛮祖能感应到自己的残臂被人携来中京,已经很了不起了,若再想要进一步确定其真正方位,也真是强人所难。

  此时夕阳即将落山,公输昭也就告辞回去,谢绝了宁小闲的晚宴。

  送走了贵客之后,她倚在霜云殿的门柱上,眺望西边天空。厚厚的云层卷着金边,在天幕上画出漫天霞光,连她面前的梨花林都染成了米分嫩嫩的红。

  宁小闲闭上眼,深吸一口花林间的清香,只觉压抑太久,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这样扬眉吐气过了。

  蛮祖残臂既已找到,乾坤壶也就近在眼前了。

  她离长天,终于又近了一步。

  说起蛮祖残臂这个东西,真是梦里寻它千百度,得来却全不费功夫。若不是毛球那个黑脚印,恐怕这东西就永远埋在神魔狱里头,而她也永远找不到它的下落。

  唔,毛球?

  宁小闲想着想着,脸色却渐渐变了,由红转青,再由青转黑,秀拳也紧紧握起,终于咬牙切齿地吩咐一句:“把毛球带过来!”

  她一声令下,自然有人去办。

  约莫一刻钟左右,弱萍就抱着毛球匆匆赶了过来。

  宁小闲抓着它后领上的软毛,将它提了起来与自己对视,冷冷道:“还不现形?”

  大概是感知到她的怒气,毛球睁着茶色的眼睛望着她,目光中充满了迷茫和惊恐。

  她刚刚眯起眼,小狐就四足挥舞、猛烈挣扎起来:这个姿势很不舒服。

  宁小闲冷冷道:“装得倒像。”伸手扼住了它的脖子,慢慢用力。

  她的声音冰寒,如同隆冬掠过堂院的风。弱萍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才惊道:“大人,您这是作甚!它是毛球啊。”女主人最近不是很宠爱这只小狐么,为什么突然要将它捏死?

  宁小闲嘴角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它真是毛球?”事到如今,她若是再看不出这小狐的蹊跷。那也真该自戳双目了。虽说是受了阿离的逗弄,但她可不认为毛球这一爪印得凑巧,再想想这小东西最近的灵异表现——

  莫怪道汨罗要送她一只与自己真身如此相像的小狐,原来不仅止于讨她欢心而已!

  想起这狐儿过去十几天。每日都宿在霜云殿中,与她同榻而卧,还亲过她不知道多少口……

  弱萍辨出她周身突然戾气十足,冻得人簌簌发抖,虽不知女主人为何突然暴怒。却也不敢再劝了,只小声提醒道:“它,它快要被您勒死了。”

  宁小闲正在盛怒之中,闻言一怔看去,果然毛球被她扼住了咽喉,声音都发不出来,四脚乱蹬了一阵,动静却渐渐弱下来。

  她耳力极好,此刻就能听到它的心跳和脉搏越来越缓、越来越慢,竟是随时都要停止。

  她若是再捏下去。这小东西说不定真死了。

  宁小闲这才一根根手指慢慢放松,毛球顿时掉下来,几无生气的身躯被弱萍接在手里,动都不动一下。

  这真仅仅是只野生的小狐?那个家伙,不可能放任她把自己扼死吧?宁小闲有几分惊疑不定,伸手到小狐胸口摸了摸,却已经摸不着心跳了。

  这小家伙,居然真的休克过去。她丹道高明,这一摸之下就知道小狐决不是闭了心脉作伪。

  她略一沉吟,就按着它的身子渡了一点神力过去。一边转头吩咐弱萍:“去将涂护法请来。”

  弱萍应了一声,飞快地去了。

  待得涂尽接令而来,站到她面前的时候,宁小闲也已经将毛球重新救活转来。她是隐流丹师之首。丹术高明,落在她手中的寻常伤患就是想死,也得先问过她同不同意,何况是救醒这么一只小狐?用易如反掌来形容也不为过。

  只是毛球清醒之后,就畏她如虎。这小狐天生智黠,方才从她身上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杀气。此刻就一个劲儿远离她,恨不得躲进草丛里再不出来才好。

  宁小闲怎会让它如意,支开了结界,让这小东西怎么跑也出不去。

  涂尽既至,宁小闲即对他道:“看看这小狐的神魂,可有甚异常?”她刚刚才想起来一处细节:从她入住得愿山庄开始,这小狐就从未和涂尽打过照面。这多半是因为毛球始终憩在霜云殿的缘故,宁小闲一般在书房办公、会客,并且女主人的闺房,隐流哪个妖怪也不敢轻进冒犯,这其中也包括了涂尽。

  可是如果毛球当真是她猜想的那个人,这难道不可能是他刻意为之的结果?回想起来,涂尽有两次到大殿外头汇报,毛球都离得远远地,几乎就趴在内间门口,离她的寝床不到三丈距离,很显然是不愿让涂尽的神念扫视到它。

  这其中的涵义,不喻自明。

  所以,今儿就要涂尽好好看看这个家伙。魂修看人看物,和其他修仙者都不同,乃是直视神魂的样貌。

  单从小狐的外表,她辨认不出毛球的真假,可是涂尽的望魂之术可以啊。

  既是女主人吩咐,涂尽也就将狐狸接在手里,细细验看,眼中紫光流转,说不出的诡异。

  过了几息,他才将狐狸递还给她:“并无异常。”

  宁小闲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

  “这新魂稚嫩而无知,空白如纸,的确就是初生幼狐的魂魄。”涂尽见到她神色,情知有异,“您可是有别的怀疑?”

第1519章 衰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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