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7章 救人有代价

　　这女子目中有怒色一闪而过，然而现值非常时期，她也知道不宜再多树敌，硬是将这口气忍了，扭头不看对方。

　　旷野中的雨一直不曾停歇过，不过追赶这几人的怪物大概也是闻到了气味儿，终于循迹而至。

　　宁小闲等人只看了一眼，就知道是甫入云梦泽时在沙滩上看到的那种双头狼。

　　这几人行动得多不小心才会被一路尾随到这里来？

　　洞口黑影闪过，两头狼已经扑了过来。站在洞口的两名中年男子互视一眼，突然剑出如风，向双头狼咽间刺了过去。这怪物也异常狡猾，身形在半空中还能一扭，躲开了直入要害的攻击，并且两人据守的地形也如同一柄双刃剑，虽然免于被群狼围攻，但洞口狭窄，人类也一样施展不开的。

　　涂尽等三人互视了一眼。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这两名男子毫无疑问是剑修了，虽然现在变作了凡躯，体中灵力全无，但举手投足之间法度森严、剑意纵横，显然也是一派大家风范。

　　他们才试了两剑，立知情势优劣，其中一人剑势顿生变化，虚晃了个破绽，露出了胸口的空门处，待得双头狼张嘴来咬，手中剑如河乌入水捕鱼，轻快迅捷地从下至上，斜斜刺入咽喉之间，瞬间割断了气管。

　　这人抬剑轻轻一抖，就将狼尸抖了出去，紧接着迎战下一条狼了。

　　他们两人守住洞口，看着虽然惊险，但任得双头狼怎样凶猛扑击，都能频频打退，算得上不慌不忙了。狼群也不笨。见得三个同伴死在剑下，一时也不再攻，只在崖下团团围住，翘首看来。从洞口看出去，黑暗中有几点绿光飘浮不定，甚是碜人。

　　两名男子皱了皱眉，均知道这种生物恐怕最有耐性。将自己这群人围住了。一时半会儿绝不会走。此时身后却传来了弟子的求救声道：“师尊、师叔，灵峰师弟快不行了！”

　　其中一名中年男子闻言沉声道：“师弟，你先盯着这群畜牲。”反身走回洞内蹲下来查看。

　　这一看。他的眉头立刻皱出个川字来。那倒地不起的重伤人士显然就是灵峰了，此前众人忙于逃命，他都未有机会细看弟子的伤势，现在凝神检查。立刻就发现他全身上下多处粉碎性骨折，右前臂骨被踩扁如肉饼。最严重的是腹部和大腿的伤口根本就是掼穿了身体，小腹是人体要害自不用说，大腿上的伤处靠近内侧，从血流奔涌的速度来看。大概也是刺穿了大动脉，并且再往上几寸就要伤到子孙根了。

　　最糟糕的是，这名弟子此刻浑身上下簌簌发抖。脸色也青得可怕，眼睛却是大睁着的。称得上目眦尽裂，里面几乎血红一片。

　　这名中年男子喝道：“你们给他吃什么了？”以他的眼力，一下子看出灵峰现在这副模样，恐怕是因为伤势太重，所以其他同门给他喂食了丹药的缘故。

　　那名女弟子半跪在地，泣声道：“我们给他喂了益气散，又作了包扎，可是，可是他身上的血都止不住。所以我，我就自作主张，给灵峰师弟喂了龙虎金丹！”

　　“胡闹！”中年男子怒道，“龙虎金丹也是凡人之躯能吃的？你这不是救他，是要他的命！”

　　他这样说自有道理。炼丹术一直就有凡药与仙丹的区别，倒不是修仙者看人下菜，而是因为是药三分毒，凡人的身躯孱弱，倘若服用了修仙者专用的丹药，那才真正叫吞下了虎狼之药，一旦药效太猛，二则丹毒过剧。就像宁小闲当年拿到结金丹之后，长天用秘法将它的药效分为几十等分，这才敢让她服用一样。有些灵丹的丹毒对修仙者来说不算一回事，也要日积月累才能生效，可是对凡人而言，却不啻于鹤顶红、番木鳖这样的封喉毒药。

　　因此进入这个禁地的仙派队伍，都要随身携带凡人丹药，只是这样一来药效差了些，效果也没有灵丹那般立竿见影。这也是到云梦泽冒险的修仙者所要承担的风险之一。

　　这女子先前喂给师弟的是益气散，乃是凡人所用的灵药，一般来说，内服之后很快就能止血生肌。可是地上这人的伤势实在太重，血液转眼就快流光，光凭几人的手段又是无论如何也止不住了，所以就拿出了师门赐下来的龙虎金丹。这味灵丹光从名字判断，都是生效极快的好药，关键时刻能吊住性命以待救治，她这思路也是正确的，然而这样的猛药自然也就有更生猛的副作用，其丹毒含量至少是普通灵丹的十倍以上，就算是修士都不敢多用，何况这地上奄奄一息的病人？

　　吞了这药下去，他的伤势不仅未好，反而因为强横霸道的药效而使筋脉寸寸断开，原本还有三分活下来的希望，现在却只有半成不到了。这就是所谓的“无福消受”！

　　中年男子瞪了女弟子一眼，也知道她是好心办了坏事。此刻灵峰已经开始口吐白沫了，皮肤都开始渗出红色，这是体内血管破裂，内部大出血的症兆。形势紧急，他也来不及苛责，伸手在几个重要部位分别下了一指，伤口溢血的速度顿时慢了下来。这却是凡人医师和方士擅用的截脉手法了，能将血流的速度放缓，减轻出血压力。

　　此刻，他方有闲心抬头，看了洞里的三人一眼。

　　涂尽抱着臂膀似在看好戏，宁小闲倚在岩壁上，眼中充满了好奇。长天则倚墙而坐，双目微阖，似对周围动静不闻不问。然而这中年男子可不会认为他在养神，反而这三人之中以他给人的隐隐威胁感最是可怕，那样如渊如狱的气势，他只在派中几位道行极高深的长辈身上见识过。

　　无知者无畏，他的弟子们对这三人甚是无礼，他方才忙于御敌无暇他顾，现在仔细看来都有些心惊。这三人在外头，恐怕都是叱咤风云的人物，他得罪了对方又有什么好处？所以此刻迟疑了一下道：“三位……”言语中都有几分尊敬的味道，弟子们听了面面相觑，不知道这三人什么来头。

　　宁小闲知道他的用意，轻轻抬起双手，摆出了袖手旁观的姿势。他顿时放下了心，沉吟了一会儿，见到徒儿的脸色涨红如番茄，知道再不救治就回天乏术了，于是咬了咬牙，从怀里掏出一只玉盒打开。

　　宁小闲还以为他又要取出什么丹药来，结果盒子里爬出来的乃是一头小而肥的虫子，个头还不到她尾指长短，模样像蚕宝宝，若不是身体两侧遍布红色斑点，说不定还有几分可爱。颜色却是洁白如玉，表壳也发出莹莹的光，倘是静止不动，真会让人以为这是用羊脂玉雕成了的。

　　中年男子将白蚕放到徒儿腹部的伤口上。这虫儿立刻向着伤口蠕动前行，随后趴在伤口上大啖起来。

　　宁小闲暗自咦了一声。她是隐流仙植园的园长，此刻自然看出虫子有古怪，它只吸啜了十几息，白玉般的身体就鼓胀起来，并且渐渐染上了青灰色，显然进食愉快。反观这重伤的病人，脸上青气慢慢褪下，只是皮肤仍然泛红。

　　然而她很肯定，这虫子吸的绝对不是血。病人身上的变化，正说明原先肆虐于全身的龙虎金丹丹毒已经消失——

　　被这虫子吸走了。

　　这可真是太有趣了，她看着这虫子的目光顿时变得灼热起来。灵药中的丹毒，即使是隐流丹师一再改良，也无法从根本上祛除，只能尽量缩减而已。然而这么小小一头白虫，就能解决令无数智者也束手无策的问题？

　　再接下来，中年男子忙着给弟子推经行血，以释放药力。可是伤者若是全身完好，放些血出来也就好得多了，现在的情况却是他本身就已经大出血，再作这些手段就有些疲软了。中年男子手上越来越慢，显然是有些无计可施了。纵使用这虫子解了丹毒，可是龙虎金丹的药效还是在弟子身上流淌，拜药效所赐，这倒霉孩子身上的伤势一方面处于快速的痊愈之中，另一方面却由于血管承受不住霸道的药性而破裂，每时每刻都有新生的伤势。

　　他不是头一次带队进入云梦泽了，此前也见过这类情况发生，几乎每一回都是以死人而结局的。能带进来这处禁地的弟子，都是门派重点培养的对象，若是断了手脚，只要能带出云梦泽，恢复了体内的灵气，早晚还能痊愈，可要是在云梦泽当中就已经死掉了，那可真是回春乏术。

　　他这里正自烦恼，耳中就听到脆生生的女声道：“可要我们帮忙？”

　　他目光顿时一亮：“你有办法？”

　　她指了指灵峰道：“他现在的状态就是半生半灭、边补边拆，幸好他原本伤势过重，龙虎金丹的药效多去补了那里。等到这些外伤补全了，药效无处发挥，就会在他身上放手肆虐，就如洪水决堤一般。你们还有——”她计算了一下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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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08章 百目（为浅笑轻纱灵宠缘加更6/10）

　　“嗯，五十息，随后他的脏腑和头颅内部就会出血，颅内压力骤增，很可能在他死前，眼珠子都会爆凸出来。”

　　先前让涂尽挪位的弟子惊怒道：“莫要胡说八道！”

　　躺在地上的是他亲弟，血亲自来如十指连心，听她说自家兄弟会死得如此凄惨，心中立刻大乱。

　　中年男子瞪了他一眼，沉喝道：“你住口！”转向宁小闲道，“道友，救人如救火，你若有条件请赶紧开出来。”他阅历丰富，见她说得头头是道，却又不出手施救，显然是有所图了。

　　宁小闲笑了笑。若换在三、四年前，她可能会不计回报地救人，不过现在见识多了，心肠反倒冷硬起来。这帮仙派子弟一进来就对自己三人好生无礼，显然平时也是飞扬跋扈惯了的。在隐流呆得久了，对这样的人，她现在也喜欢伸手去打脸了。

　　“好。”她直截了当道，“我想要你方才拿出来那头白虫。”她也看出那虫子必是异兽，若能入手，对今后丹道的研究亦极有用。

　　哼哼，她还是很敬业的嘛。

　　中年男子面上露出了迟疑之色：“这个……”

　　这样的宝贝，要他割舍出来自然有些肉疼。可是……

　　“还有三十五息。”她提醒道，“施行救治也需要时间的。”

　　时间每多拖一息，弟子就往死路上多走了一步。中年男子无可奈何地咬牙道：“好，赠你。”看了守在门口的师弟一眼，从怀中掏出玉盒，递了过去。

　　倒不是他有多宝贵这个弟子的性命，而是灵峰方才勇猛断后。才令得众人可以全身而退，这般英勇行为本就值得嘉奖。

　　再说进了云梦泽之后众生平等，大家都成了凡人，那么个体数量就变得很重要了，他们这支队伍每减一员，都是对整体实力的重大打击。

　　此外，他久处师门之中。还知道最重要一点——其他门徒还在这里眼睁睁看着。如果他连自己的弟子都不肯救，其他徒儿难免要生出兔死狐悲之感，以后还有人打心底尊他为师、为他卖命吗？

　　权衡利弊之下。这白虫也是必须要换给对方的。宁小闲也是算准了这一点，才狮子大开口。

　　既然收了对方好处，接下来就得办事了。

　　她打了个唿哨，众人就觉得有物自岩壁上方爬过。抬头去看，却是一条枯藤从众人头上游了过来。落到宁小闲手里，随后突然像章鱼一样分出了八只爪来，模样狰狞得很。

　　方才大家进洞时形势紧急，看到了这条手腕粗细的藤蔓从洞顶垂下来也未在意。哪知道居然是活物？两名中年男子互视了一眼，均觉古怪。

　　这枯藤自然是噬妖藤肉球。将自己伪装成枯藤，潜伏起来捕猎本就是它天生的本能。莫说凡人了，就是一般妖怪也发现不了。

　　宁小闲将它放到灵峰的伤口附近。肉球数爪连扬，突然分别插入了伤员的各处伤口之中，动作蛮横，连刚刚被包扎好的伤处也毫不留情地钻了进去，一时血花四溅，这弟子显然于半昏迷状态还是感觉到了疼痛，忍不住闷哼了几声。周围旁观的众男女更是齐齐倒抽一口冷气，联想到这般可怕的触手若是扎到自己身上，就忍不住后背一阵发凉。

　　伤者的兄长更是惊道：“你这灵宠要做什么！”

　　宁小闲知道，肉球当然可以温柔些的，只是这帮人进洞之后对己方太过无理，它才下狠手给主人出气。她懒洋洋道：“以下逾上！你师尊都还未开口呢，贵派的门风即是如此么？”

　　中年男子瞥了这弟子一眼道：“你莫着急，依我看，这位的灵宠也在吸取他腹内和胸口的瘀血，否则瘀血不出，伤病难愈。”

　　蔓尖扎入伤口之后，开始蠕蠕而动，吸啜不已。噬妖藤原本就以*的血肉、精气、灵力或者妖力为食，平时宁小闲懒得放它出去猎食的话，直接就塞几颗丹药给它。龙虎金丹强大的药力对它来说，当然也是一顿美餐，此刻从伤口里将药力一丝一丝抽了出来吞食，众人眼看着它枯瘦的藤蔓慢慢鼓胀起来。

　　若在以往，吞几枚龙虎金丹都不在话下，然而这里是云梦泽，肉球的体质也受到限制，才将灵峰身上大半药力吸过来就有些儿饱了。不过剩下那一些儿药力留在伤者身体当中，正像是滔滔大江被抽去了一大半的水，不再有溃堤之险，剩下的涓流又正好能够灌溉两岸的土地，反而开始发挥出正常的药效来。

　　肉球吃饱喝足了，才懒洋洋地晃到宁小闲身边，沿着岩壁又爬回了洞口，继续当它的守门人去也，可这一回谁都知道头顶上多了个小怪物。

　　伤者脸上的红潮已经褪去，变作了失血的惨白，连皮肤也恢复了原色。不过他失血过多，被龙虎金丹肆虐过的身体内部更是千疮百孔，亟待修复。他若在这里安静地等上几个时辰，也许余下的药效可以将他治好，可惜众人都没有这么多时间。

　　宁小闲想了想，从怀里掏出一只瓶子，令人掰开伤者的嘴，她滴了几滴乳白色的液体喂他，随后在他身上的伤口处也落下了几滴。

　　瓶塞一开，一股奇异的香气就充斥于石洞内。这味道又香又甜，极浓极重，只有个别嗅觉极灵敏的人，才能辨出其中还有生物乳汁的淡淡膻腥味道，其效果亦是立竿见影，才内服外敷了不到十息功夫，莫说流血全部止住了，全身的伤口都开始慢慢收敛，裸露出来的伤口蠕蠕而动，大家仔细看去，竟是裂口处生出了肉芽，很快就要愈合在一起了。

　　世上竟有这般起效快又温和的灵药，两个中年男子都啧啧称奇。

　　她赠给这人服用的，即是轸蚯蚯后分沁的蜜露，其中饱含了庞大的生命力，进入人体后则表现为催血补气，对于重伤之人来说是最好的滋补品。当然最重要的是，它是无毒副作用的天然饮品，性平温醇，即使是凡人使用之后，也不会有负面反应。只是轸蚯在南赡部洲上太过少见，只凭这么一小瓶乳汁，旁人自然认不出来。

　　又过了三十息左右，灵峰的伤口合拢，接下来就是要结痂了。原本轸蚯乳汁对内伤和筋骨损伤没有这般奇效，不过龙虎金丹的余效犹在，配合上蜜露的滋养之功，现在这人的面色都微微红润起来，呼吸更是平缓，显然从昏迷转成了沉睡。

　　宁小闲抽空望了洞外一眼。外头黑沉沉地，但狼群必然还在。她都能感觉到不怀好意的窥探目光。

　　这帮畜牲不久前才尝过了人肉的美味，现在必不肯轻易放弃。这般尾行通常会给猎物带来巨大的恐惧感，说不定直接就崩溃倒地。不过在座的都是修仙者，心理素质与凡人不可同日而语。

　　守在洞口的人突然道：“灵山、灵云，你俩过来守着。”待得两名弟子过来站好，他返身回洞内坐好了，伸手去起火堆。这一起之下，微微皱眉。原来柴禾被宁小闲打湿了，再想点火就满是黑烟。

　　他想了想，取出一只皮囊，在最细的柴禾上倒了一点点粘稠的动物油脂，再拿火折子点上，那火焰很快就燃烧起来。这时，肩部受伤的另外那名弟子也被包扎好了伤势，众人聚拢到火边，对眼前三人投去的目光都带有几分怪异。

　　“好了，他一个时辰后就能动了，只要不作剧烈的活动。”宁小闲指了指灵峰的胳膊道，“不过我只保他性命，这筋骨损伤至少要五日才能尽复。在此之前，内伤会先愈合。”她啧啧赞道，“回阳龙虎金丹药力强横霸道，果然名不虚传，连筋骨内伤都能迅速治愈。”

　　她居然认得这味药物。这中年男子面色一动：“好眼力。”

　　宁小闲笑道：“这味灵丹是南海的青涛阁特有，据说虽然名为‘龙虎’，实际却是融合海中十味珍材而成。这么看来，诸位是青涛阁之人？”到了现在，她不敢说对天下丹药了若指掌，却也能够如数家珍了。

　　这中年男子动容道：“不错。我乃青涛阁下洪灵岛岛主闾丘夏。”反手指了指刚才守在洞口的另一名男子道，“这是我师弟闾丘柏。你眼前所见，皆是我的弟子。敢问几位道友是？”这女子看起来年龄也不大，却能随口说出龙虎金丹的特点，单这份辨识功夫就很了得。

　　宁小闲瞥了长天一眼，微笑道：“我们来自隐流，途经此处，恰逢云梦泽三百年开放一次，想进来开开眼界。”她知道长天不喜欢藏头露尾，并且现在这禁地中人员庞杂，说不定他们还能遇到些熟人，因此也就自报家门了。

　　闾丘夏惊哦一声，道了句：“久仰，久仰，难怪你手中药物有如此神效。”难怪这女子一眼能认出龙虎金丹的来历，隐流本就以炼丹见长，想起这个妖宗的庞大势力，神情中顿时多了几分尊重。